6

第二天,衛英一早便進宮議事。

衛星湖吃完早飯便打算睡覺,他腦子不活絡,但也明白自己前半生可謂順風順水,所以即便重生,也什麽都不需要做,至少這十年,吃好喝好當小豬就行。

剩下的事到時候再說。

然而還沒等他爬回小床,就聽見母親的歡笑聲。

沈康今天穿了一身月牙色的長袍,細腰上綴了一根玉帶,衛星湖仰起頭,才看到那雙極好看的眼睛正盯着他。

上輩子衛星湖真的跟他沒什麽交集,也就是跟着顧飛舟見過幾次。

顧飛舟對沈康極為尊敬,從沒說過他的壞話,但根據旁人的描述,沈康為人桀骜,自命不凡。

要是被這種人發現,自己收的徒弟是草包,那一定完蛋了。

衛星湖想溜,卻被人抓住了命運的後脖頸。

沈康單手把他提起來,抱在懷裏,緩緩開口:“帶你去師門認認。”

長安城南有一處雅致的別院,周圍種滿了青竹,青竹林內又種紫竹,那別院便坐落其中。馬車停下,幾個小童走出來迎接。

“為師這別院,你看可還行?”

衛星湖又焦急又害怕,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已經把顧飛舟拜師的名額用掉了,那肯定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未來,但他又沒有那個能力去把控這件事情。

簡單來說,就是他想裝大佬,可是沒能力,把事情搞砸了。

就在衛星湖心裏七上八下的時候,只聽沈康自豪一笑,“我這院子自然是極好的。哈哈哈。”

啊……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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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康把衛星湖帶進別院,直往書房。文房四寶依次鋪開,沈康把衛星湖抱上太師椅,“星兒,宴會上你寫的詩,再寫一次給為師看。”

衛星湖摸不着頭腦,就把那二十五個字又寫了一次。沈康在一邊看着,突然抓住衛星湖的手,怔怔道:“能否與為師說說,這兩句詩,你如何想到的?”

這他哪知道。

衛星湖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樣子,沈康嘆了口氣,“果真是答不上來。”

桌上的詩寫了一半,沈康拿起來,“可惜、可惜啊。這麽小的孩子,卻被父母拿來做這樣欺世盜名的勾當,我原以為衛英耿直坦率,原來竟也是這種人。”

衛星湖覺得沈康可能誤會了什麽,但見那平日撩着眼皮見人的大儒,此刻卻異常興奮,“不過,代你寫這首詩的人,也當真是個奇才,威逼利誘下,還能向外界傳遞消息。”

傳遞什麽消息啊?單純只是那個人晚上喝多了,随便寫的吧。

沈康指着其中一句,“這首詩,分明是哀悼亡母。只是借物抒情,是以難以發現。王夫人正當壯年,哀悼什麽呢?分明是向世人言明,他因情勢所迫,為人代筆。”

衛星湖合不上嘴,原來是悼念母親的詩,他才知道呢……

沈康一派惺惺相惜的模樣,“寫這首詩的人在哪兒?是被你父母關起來了嗎?專門用作你的槍手?”

衛星湖看沈康愛才惜才的瘋癫模樣,同平時清冷疏離的儒學大家大相徑庭,心裏竟生出幾分親切。顧飛舟寫這首詩的時候已知天命,年紀同此時的沈康相差無幾,要說他倆是知音,的确不錯。

就是隔了二十多年吧。

衛星湖不善撒謊,便不再隐瞞,“他在律地。”

“律地?”沈康從書架上拿來地圖,衛星湖手疾眼快地指向了顧飛舟老家,“在這裏。”

“這裏離長安千裏之遙,他如何為你做槍?”

“他……”衛星湖一愣,還沒想好怎麽回答,沈康皺眉,“難道……衛英也同那些修仙門派有往來?得了騰雲駕霧的法器?”

此時,門外一陣喧鬧,衛星湖擡眼看去,只看一個清秀少年擡腿進門。

少年腰間佩劍,一身勁裝,分明才騎馬歸來,還沒走兩步便朗聲笑道:“師父,今天你沒進宮,可真是少看了一出大戲。”

衛星湖記得這人,是顧飛舟的大師兄——葉靈。

“喲,哪兒來的小孩子?莫不是我的小師弟?”葉靈從懷裏掏出一個蘿蔔絲餅,掰了一半,衛星湖以為他要給自己吃,伸手去接,卻見葉靈張大嘴巴,直接把那半個餅塞進嘴裏,然後把剩下半個包好,又放進懷裏。

什麽人呢!

“讓你進宮去見娘娘,怎麽又到別處偷聽了。”

“娘娘想見的是你,我去了又能有什麽事?吃兩塊點心罷了。”葉靈回過神,“師父,你怎麽知道我是去別處偷聽的?”

沈康不說話,衛星湖左看看又看看,“什麽大戲啊?什麽偷聽啊?”

葉靈把衛星湖舉高高,“小師弟乖,叫一聲大師兄,大師兄給你說八卦!”

“大師兄!”

葉靈哈哈大笑,“算啦,還是不跟你說了。你是小孩子,跟你說了你也聽不懂。”一伸懶腰,“師父我去睡覺啦,你好好帶孩子啊。”說完轉身離開書房。

衛星湖很生氣,“什麽人呢!就知道耍小孩!我才不稀罕!不說就不說!”

沈康樂呵了,“喲,脾氣倒是不小呢。”

葉靈被喊住了,回過頭,對着衛星湖做了個鬼臉,拍拍屁股走了。衛星湖吃癟了,他本意是想用激将法,結果并沒有什麽卵用。

晚上,衛星湖被送回侯府,笑眯眯地看着沈康的馬車走遠了,王夫人把他抱在懷裏,“什麽事這麽開心啊?這麽喜歡師父啊?”衛星湖掙開母親懷抱,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跳地回家,“我才不喜歡他。不過我很聰明,所以我開心。”

沈康坐在馬車裏,一臉凝重,車夫把鬥笠放下,竟也是個少年,皮膚白皙,長相陰柔,“師父,怎麽了?”

“我原以為衛英夫婦雖然草莽,但好歹光明磊落,是大義之人。沒想到竟也跟修仙門派沆瀣一氣,利用親生幼子揚名立萬,甚至不惜威逼利誘,找人做槍。看來這件事,不能找他們了。”

少年微微皺眉,“不找定國侯,那我們找誰呢?”

沈康長嘆口氣,“看來只能再說了。對了,最近我要離開長安幾天,去律地。”

“律地?”少年十分驚訝,“哪裏離長安千裏之遙。”

“千裏之遙又如何?會騰雲駕霧本事的,又不止那些修仙門派。”

“對了師父,既然那孩子作詩是找人做槍,那你為何不揭穿此事?讓定國侯身敗名裂?”

沈康搖頭,“為師去律地,便是為了驗證此事。其中利害錯綜複雜,還需細細考量。”

那少年嘴角微翹,目光犀利,“師父,依我看,雖然定國侯夫婦與咱們道不同,但咱們大可用此事逼他們入夥。”

“那為師與那些腌臜之人有何分別?此時不許再提!”

少年被訓斥後面色不佳,重新戴上了鬥笠,駕着馬車前行。

三天後,律地官府前,許多人圍聚在告示欄前。

衙役大聲吆喝,“皇上封太一宮為國教,每戶須按照一人一百文上交福氣稅。”

一時間人頭攢動,議論紛紛,一個人破口大罵,“人都要餓死了!還福氣稅,我呸!”

衙役補充道:“不肯上交福氣稅的,可以用一名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丁代替,令其進入太一宮做勞工抵消。”

人群大駭,這男丁可是田裏的勞動力啊!

人們思忖再三,紛紛上交福氣稅。

顧敏槐冷哼一聲,轉頭離開,回到家,大餅臉和柳蓮兒正在喂雞。

“哎喲,老三不愧是要做官的人,走路都帶風呢!”大餅臉陰陽怪氣,卻被顧敏槐一聲大喝,“大嫂沒事就多看看孩子,別老在這兒監督別人幹活。”

大餅臉跳了起來,“怎麽,你是說我偷懶不幹活,全叫你媳婦幹?”

顧敏槐冷哼一聲,“我只知道,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大餅臉氣得半死,“別以為公公喜歡你,你就耀武揚威了,考不上照樣是瘟雞,下不了蛋也賣不出錢!”說完一腳把腳邊的雞踢出三丈遠。

柳蓮兒見大餅臉走了,這才柔聲問道:“怎麽了?怒氣沖沖地就回來了?”

顧敏槐撸起袖子,幫忙打水,“現如今這朝廷就像強盜,要麽交錢,要麽交人。這樣下去,這個國家就要完蛋了。”

“你說的我都糊塗了,這些苛捐雜稅,不是一直挺高的麽?”

顧敏槐扔下水桶,“皇帝要太一宮幫他修煉丹藥,要花一大筆錢,于是又開了個福氣稅,按人頭交,沒人一百文。怕激起百姓民憤,竟然又多了一條規定,可以用一個男丁抵消。”

“這怎麽能行,男丁是要下地的。”

“可不是麽!民本愚鈍,這樣一來,大家都想着男丁要下地,不可以被征走。紛紛去交那福氣稅,還覺得自己賺了。但卻沒想過,這福氣稅本就是苛捐雜稅,是不該存在的!。”

柳蓮兒臉色煞白,四處張望,“哎呀,你這話可不能亂講。”

顧飛舟拿着麥芽糖在一邊吃,心想:“我這老爹還真是聰明,以前還真是小瞧了他。”

半夜,顧家大門被人敲響,數十官差騎馬而來,“誰是顧敏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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