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之後的半個月,顧飛舟每天都給衛星湖補課。

“星兒,木已成舟,既然這樣,你就只能多認點字,多看點書。”

顧飛舟不用備課,也能長篇大論地說一上午,衛星湖沒聽兩句,上眼皮跟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不多時就失去意識,進入夢鄉。然後又被敲醒,如此反複。

衛星湖急了,“我志不在此。”

“五六十歲的人了,還一天到晚闖禍,麻煩別人。現在我在給你收拾殘局,你還唧唧歪歪的?”

衛星湖癟了,他哪裏吵得過顧飛舟,只能弱弱地說:“那你去教你老爹啊,讓他早點做官,我還小呢。”

“教不了。”顧飛舟長嘆口氣,“你是笨蛋,但你知道自己是笨蛋;他是庸才,但他覺得自己是人才。”

衛星湖想了半天,不知道顧飛舟是在罵他還是在誇他。

這天衛星湖又賴床,顧飛舟坐在書桌旁在幫他寫作業,見他醒了,沒好氣地說:“每天除了吃跟睡還會幹啥?”衛星湖撇撇嘴,不以為恥,甚至還很嚣張地翻了個身,繼續睡。

顧飛舟走過去,想掀開被子,但他一根豆芽菜,空手抓被子的能力十分弱雞,被子被衛星湖牢牢抓着,紋絲不動。

奶媽端着早點走進來,“吃早……”飯字還沒說出口,衛星湖已經竄出來,坐在了椅子上。

王夫人跟在奶媽身後緩緩走進來,這些天她分外憔悴,想來已經開始有了孕期反應,整個人的鋒芒也褪去不少,不說話的樣子就是個溫柔婦人。

“星兒,葉小公子來了,馬上接你去沈先生那,他要檢查你的功課。”

“好,我吃完早飯就去。”

王夫人走後,顧飛舟說:“我前些日子耍了葉靈,他素來記仇,我就不去了,但你記得凡事小心,千萬不要露出破綻。”

衛星湖點點頭,“那你替我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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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飛舟:“?”

他當右相那會,筆下書法當朝無人能及,坊間一個字值五兩銀子,如今淪落到給笨蛋寫作業。

吃過早飯,葉靈已經在侯府門口等着衛星湖,兩人坐上馬車,走過朱雀大街,穿過三條甜水巷,出了城,又走了七八裏地,來到一大片連綿的田地。

馬車停下,葉靈帶着衛星湖朝着田野深處走去。

衛星湖發現其中一塊田跟其他的田有很大區別,周圍沒有小河,泥土卻十分濕潤,隐隐還有水從地裏滲上來,就像是一塊水稻田一樣,最關鍵的是,別的田都密密麻麻種滿了作物,而這塊田卻光禿禿的。

沈康穿着農夫的衣服,戴着鬥笠、赤腳站在田埂上。

元兒蹲在一邊,手裏拿着小鏟子,刨開田裏最上面的浮土,用竹簽取了一些細碎的土樣,放進一個小圓盤上,小圓盤中心嵌着一顆透明的寶珠。

碎土和寶珠相遇的一瞬間,寶珠隐隐閃現出藍色的光芒。

元兒倒吸一口冷氣。

一年前這裏發生過一次地震,地震後靈脈變道,靈力堆積,竟讓這裏成了一塊水屬性的藥田!

“怪不得總是會滲水。”元兒把法器收起來,糾結在三,最後下定決心般說道:“師父,這種水屬性的藥田在北方非常罕見。做不成國教,又拿不到藥田,青葉劍派不會善罷甘休的。”

葉靈不似元兒有這般修仙天資,但為人卻機敏。

他私下同修仙門派的人交好,于是勸說道:“師父,藥田需要修仙者用大量靈力灌溉,我們留在手裏也沒有用處,不然就送給他們,得罪青葉劍派,總是得不償失的。”

沈康看着遠方,沒有說話。

衛星湖擡起頭看着一臉嚴肅的三人,像個小傻瓜一樣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出門的時候,顧飛舟叮囑他不許亂說話,他心裏再多疑問也只能默不作聲。

半響,沈康把衛星湖抱起來,拍拍他的背,“走,師父帶你吃好吃的去。”

這些天衛星湖的作業都有準時完成,而且質量頗高,沈康十分開心,親自下廚做了鍋巴,衛星湖看着那黑漆漆的粘稠物體,不敢下嘴,但想到顧飛舟說的,要努力做個小孩,于是視死如歸一般,抓一起把放進嘴裏。

咦?

衛星湖嚼了兩口,看上去怪惡心的,吃起來居然還不錯。

衆目睽睽之下,他把整個盤子都舔幹淨,沈康和元兒不敢說話,葉靈心裏嘀咕:“豬圈裏的豬也不敢這麽吃啊,這不是我們四個人的份麽?”

衛星湖大着肚子回到家,發現顧飛舟仍在奮筆疾書。

手上一把小狼毫已使用得頗為熟練,右手寫字的功力已恢複到上一世三四成的功力。

衛星湖看着那筆走龍蛇的字體連連稱贊,但顧飛舟寫完以後還未及晾幹,就将紙稿扔進了炭火裏燒毀。衛星湖急忙攔住,取出了沾着火星紙,把火星掐滅。可紙稿已經燒了一半。

“這麽好看的字,為什麽要删燒掉?”

顧飛舟放下筆,“我們現在情況特殊,身份隐秘,應該盡量少留下破綻。”

衛星湖把紙稿拿在手裏,回想起上一世,顧飛舟做右相的時候,一個字值五兩銀子,上門求字的人可以從朱雀大街排到城門外頭,哪怕是平時随手寫的廢稿,也能賣出天價,被人裱起來挂在家裏。

所謂有市無價。

如今雖然只恢複三四成的功力,卻也已經秒殺了一片讀書人。

衛星湖越看越覺得可惜,不由問道:“飛舟,我們為什麽會重生呢?我們已經活過一次,知道了今後要發生的絕大部分事情,那我們就應該過得更加逍遙自在。為什麽我們反而比上輩子更加如履薄冰?這樣的日子一點也不痛快,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喝過孟婆湯,糊裏糊塗地過下去罷。”

那聲音越說越委屈,顧飛舟立刻走過去,安慰道:“誠然我們已經活過一世,知道了今後将來發生的事情,但現在我們的處境已經發生了改變。”

“今後會發生什麽?或許跟上一世一樣,或許也跟上一世不一樣,會有什麽樣的變數我們并不清楚。”

“如今我們可以做的,便是盡可能地讓所有的事情都跟上一世保持一致,這樣我們就可以有更多選擇的餘地。”

“如果讓其他人都發現我們行為特殊、表現奇怪,就對我們加以關注,那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你想如果有一個人告訴你,他已經活過一世,并且知道你明天就會死去,你是會相信他的話?還是把他當成瘋子?”

安慰了半天并沒有什麽作用,衛星湖的嘴還是嘟得可以挂七八個油瓶。

道理他都懂,但他不想聽。

顧飛舟看他緊緊拽着那燒掉一半的紙,“行吧行吧,留着吧,不燒了。”話音剛落,原本撅着嘴、像根木頭一樣站着的人,手舞足蹈起來,也不知道在傻樂什麽。

晚上洗澡的時候,衛星湖對顧飛舟說了,下午沈康田地裏發生的事情。

衛星湖很奇怪,為什麽青葉劍派和沈康都要抓着這塊地不放?不過也就是一塊很普通的地,要說有什麽特別的,也就是那塊地會滲水,好像是什麽藥田。

他不明白為什麽沈康不做這個順水人情。

因為據他觀察,沈康并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是一個十分精明的人。

顧飛舟笑了一下,神秘說道:“那塊田裏有金礦。”

“什麽?金礦?”衛星湖張大嘴巴,“金礦不可以是私有的,必須上報給朝廷。”

“他現在還不知道田裏有金礦。”顧飛舟陷入回憶,跟衛星湖說起了沈家的過往。

沈家祖上經商,買下許多田地,後來走起了書香門第的路子。歷經十數載,從士農工商的商,變成了人人敬仰的儒學世家。

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念書的,有些人讀一輩子書,也不過碌碌無為,甚至寫不出一首流芳百世的詩。這些人不事農桑,又遠離生意,怎麽能體體面面地生活下去呢?

“因為那個金礦?”衛星湖捂住嘴巴,小聲問道:“缺錢了就去挖一筆,不缺錢就種菜掩人耳目?”

“是也不是。”顧飛舟把浴桶水面上,飄過來的一只木頭小鴨子彈走,“那金礦很特殊,是沙金,也就是說随便挖一鏟子土,曬幹了就能曬出金子。”

初春天氣依然寒冷,浴室裏霧氣彌漫,顧飛舟覺得浴桶裏的水不怎麽熱了,就打算出去穿衣服,被衛星湖一把拉回來,“你還沒說完呢!再泡會!”

顧飛舟腳下一滑,嗆了兩口水,水面上有漂浮着的老泥,顧飛舟一陣反胃,差點就吐了,“怎麽有你這種人!你還要知道什麽呀?”

“那那那……”衛星湖一連說了三個“那”,他還真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麽,就是覺得顧飛舟故事沒講完。趁着他抓耳撓腮的功夫,顧飛舟已經邁出小腳丫子,出了浴桶開始穿褲子衣服。

衛星湖突然靈光一現,“那你師父既然不知道田裏有金礦,那為什麽不把那塊田給青葉劍派呢?為什麽要得罪青葉劍派?”

“沈康當年和賈皇後有婚約,兩家人也算親近,後來沈康外出求學,賈家設計害死了沈康的父母。”

沈康回來後看着父母的屍體,悲痛萬分。後來機緣巧合下,他得知賈家害死他父母的原因是因為那兩塊地,可在他看來,那明明只是一塊很普通的地。

衛星湖點了點頭,恍然大悟,“所以……你師父想報仇,所以一定要留下這塊地,調查清楚?”

顧飛舟伸手刮了刮衛星湖的鼻子,“真聰明。”

洗完澡,衛星湖喊來婢女,讓她們倒一桶熱水泡腳。婢女們深覺奇怪,卻也不敢不聽。

上輩子他們都年過半百,身體裏老得最快的莫過于一雙腿,後來因為處理一些政務,搬到一起住,養成了一起泡腳的習慣,顧飛舟以為他是泡腳泡習慣了,勸說道,“這個年紀就泡腳,實在有些反常,以後盡量不要了。”

衛星湖說:“你那腿有風濕,就得多泡泡!不然老了又要關節疼痛,到雨天又該疼得死去活來的,遭罪受。”

奶媽進了門,要給衛星喂奶,卻看見兩個孩子、四只腳,一齊浸在木桶裏,兩人啥也不幹,就看着水面,專心致志地泡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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