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逢(小修)

一月,燕寧市。

昨晚剛下了場大雪,路邊都是深厚的積雪殘冰,幾乎無處下腳。

“對不起,霍哥,這段時間費心了。”

江阮剛從攝影棚出來,鼻尖凍得發紅,保姆車撲面而來的暖氣都沒讓他緩過勁,“我已經想好了要接這部戲,公司如果要追究,都是我的責任,不連累你。”

經紀人霍厲皺眉深吸了一口煙。

“我早就勸過你,這個圈子裏,你一沒背景二沒後臺,想紅哪有不付出代價的?”霍厲從後視鏡看着他,不耐煩地說,“你這個脾氣實在是……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既然你這麽有主意,那随你,以後我也沒空管你了。”

江阮很識相,“我知道,我有助理就行。”

幾個月前,江阮在上一個劇組得罪了總制片人,事情鬧得挺大,戲都拍了一多半,還是被踢出劇組,解約換人。

公司那邊知道了消息,把江阮跟他身邊的經紀人、執行經紀,還有助理,都叫去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而且江阮這幾年一直不溫不火,公司早就有放棄他的想法,恰好碰上這事,準備徹底雪藏他了。

之前還在跟他談合作的代言和電影,都沒了音信。

“……你也是,我說不讓你接戲了麽?怎麽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霍厲發了通火,看江阮不頂嘴也不反駁,稍微消氣,惺惺作态道,“好歹認識五六年了,還是有情分在的,我難道會眼睜睜看着公司雪藏你?

“你現在倒好,瞞着我去接戲,真是翅膀硬了。”

江阮沒說話。

他穿了件純白的長羽絨服,淺駝色圍巾繞在身前,半張臉都埋在溫熱的圍巾裏,顯得臉更小,膚色又冷白,只有車內外的溫差讓眼尾隐約泛起一抹薄紅,是清冷豔麗的長相。

但偏偏眼睫濃深,卧蠶也很明顯,平添幾分溫軟的稚氣,漂亮得不太有攻擊性,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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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厲一想到江阮接的那部戲就頭疼,“我看你是真的瘋了,什麽爛片都敢接。但凡你聽話一點,我想辦法把你塞到《淩霄》劇組,怎麽着不比現在強?”

《淩霄》是部剛開機不久的仙俠劇,改編自同名小說,自帶熱度,備案到現在已經一年多,粉絲望眼欲穿,已經隐隐有大爆的勢頭。

能混到這個劇組裏,哪怕演個男N號,也能跟着喝口肉湯。

可江阮呢。

幾天前,簽了一個無名小導演的破劇組,最離譜的是,居然還是同性題材。

“霍哥,”江阮擡起頭,在後視鏡裏跟霍厲對上視線,一雙眼豔麗又冷淡,“我記得,我試鏡過《淩霄》的男三?試鏡過關,但是你說片方沒有再聯系我。”

霍厲:“……”

好端端的怎麽冷不丁翻舊賬?

“聽說好像被截胡了?”江阮回憶。

“……都是誤會。”霍厲讪讪。當時是他幫忙截胡的,搶走江阮的角色,給手下另一個藝人,對方的金主背景很深,給了他不少好處。

但霍厲一直以為江阮不知道這事。

江阮語氣平淡,沒有起伏、也沒有感情地氣人,“我們就各自看開點吧。”

霍厲差點被這伶牙俐齒噎死,徹底閉了嘴。

保姆車刷拉一聲停在了路邊,江阮蹙了下眉,他稍微有點暈車。

“……那我先走了。”

霍厲下了車,他是順路搭車,來影視城給他手下別的藝人探班,壓根不是來陪江阮進組,臨走前,眉頭緊擰,但還是猶豫回頭:“有事,你再給我發消息吧。”

“好。”江阮又垂下眼,顯得很溫軟,“霍哥慢走。”

等霍厲離開,一直待在後座的助理徐小舟才終于敢開口,顫顫巍巍地問江阮,“哥,咱們也下車?”

“嗯,走吧。”江阮戴上口罩。

徐小舟裝了一路隐形人,憋屈壞了,下車就忍不住跟江阮小聲抱怨,“簡直不要臉,這些年他靠你撈了多少錢?該給的資源都沒給咱們,現在還來怪咱們接戲不告訴他,在這兒裝傻充愣!”

“誰讓我糊呢。”江阮開玩笑。

“那是還沒到時候。”徐小舟不服,吐字铿锵,“最遲今年,肯定一夜爆紅!”

“……”

江阮被他斬釘截鐵的預言震撼到了,礙于他的炯炯目光,只好跟着自信了一把:“借你吉言。”

影視城向來人頭攢動,但現在年節剛結束,即便劇組陸陸續續回來開工,也是一年裏比較冷清的時候。可江阮卻看到旁邊積雪的巷路擠滿了人,粉絲的尖叫聲潮水般湧來,似乎還有很多記者,閃光燈雪亮晃眼。

“可能有哪個大腕吧,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大的排場。”徐小舟使勁搓掌心,順着江阮的視線看過去,隐隐有些羨慕。

人群錯開一條小路,隐約看到那邊停着輛深黑啞光的梅賽德斯,有人推開車門下來,是個身材高挑、打扮講究的女人,似乎在對車裏說着什麽,又笑顏款款地轉身面向記者。

徐小舟覺得眼熟,想了半天,恍然回過神,吃驚道:“那不是謝影帝的經紀人麽?”

車窗都做了特殊處理,而且距離很遠,看不到裏面是誰,江阮也不關心,他眼眸冷淡,半張臉埋在圍巾裏,讓人看不清表情,收回視線對徐小舟說:“走了,去片場。”

徐小舟急忙跟上。

做助理這麽多年,靠的都是眼力勁兒,他沒敢再提謝時嶼的名字。

畢竟整個圈子都知道謝時嶼跟江阮的關系差到極點,一出道就是死對頭。

謝時嶼跟江阮同年出道,拍的第一部 戲都是古裝武俠劇,而且開播檔期還撞得嚴絲合縫。更湊巧的是,謝時嶼當時的公司,跟江阮所在的汛星傳媒,已經針鋒相對了好幾年,明裏暗裏搶人搶資源,經常打擂臺。

他倆就順理成章成了對家。

外界媒體熱衷于拿他們做比較,一天到晚發引戰通稿,粉絲也勢同水火,撕得不可開交,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這兩個名字只要同框,就等于腥風血雨。

直到後來。

謝時嶼一路星途坦蕩,接連拍了幾部大爆的劇和電影,獎杯拿到手軟,後續的影視和商業資源也讓人羨慕不來。

而江阮,一言以蔽之,糊了。

拍的幾部戲都不溫不火,包括不少低成本的偶像劇,播出後毫無水花,一不留神過了氣。到現在,熬了幾年還徘徊在三線邊緣,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國內名導的電影裏混個臉熟,又倒黴催的被劇組給踢了。

自然不配再跟影帝當對家。

“你先去酒店吧。”江阮剛拿到拍攝通告,上午要拍定妝照,可能會拍到很晚,就回頭對徐小舟說,“幫我收拾收拾行李,有事我再找你。”

“诶,”徐小舟連忙答應,殷勤點頭,“等我收拾好就過來。”

公司之前也給江阮配過一個團隊,雖然算不上一流,但至少人手夠用。

現在,就只剩下徐小舟這個江阮自己找的生活助理了,雖然手腳挺麻利,人也勤快細心,還是有點顧東不顧西。

劇組還沒來得及給演員安排私人化妝間,無論主配角,暫時都是在公共區域。但江阮過去的時候,化妝間很冷清,只有角落裏有幾個配角演員,面孔都不太熟悉。

他還以為說不定能碰到跟自己演對手戲的男主。

當時試鏡的時候,聽導演說男主的人選還沒有确定下來。而且這部戲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正式開始做宣發,從劇本到選角都藏得很嚴,就連江阮也不知道最後選了誰。

“實在抱歉,江老師,我來晚了。”化妝師急匆匆進來,唏噓道,“片場外面記者太多啦,堵得進不來。”

“我也剛到。”江阮笑了笑。

他餘光看向窗外,但落地窗上都是凍結的冰霜,只能瞥見車燈模糊的光,就垂下眼,配合化妝師的動作。

江阮坐在化妝間裏,身後就是半敞開的門。

片刻之後,他聽到許多人嘈雜的腳步聲朝這邊靠近,剛好他正在畫眼妝,沒法睜開眼。

但遙遙地總覺得有人在看他,視線寸寸掃過他清瘦筆直的脊背,又落在白皙秀颀的後頸上,江阮有點不自在,下意識想回頭。

化妝師輕輕地“哎呀”了一聲,手扶住他的肩,“差點蹭歪了。”

“不好意思。”江阮道了歉,重新坐好,沒有再亂動。

定妝照的拍攝很繁瑣,等終于結束,已經是一點多了。

片場還剩下很多束道具玫瑰,劇務正抱着分給來拍定妝照的演員,江阮也要了一捧。

他戴好口罩,垂下漂亮的眼睫,輕輕地捏緊了鼻梁邊緣,把整張臉能遮的地方都遮得密不透風,才抱起那捧玫瑰,走去停車場。

一上車,徐小舟看到他手裏的花,就一驚一乍地回頭翻車載藥箱,像個操碎心的老父親,“怎麽突然抱着這個上來了?”

“拍定妝照之前就吃過了。”江阮困倦地攔住他。

酒店不在影視城內,但也不算遠,開車不到二十分鐘的距離。

快到酒店時,江阮透過車窗,又看到有不少記者扛着攝像機堵在大廳內,圍得水洩不通。

“難道真被我猜中了?”徐小舟不敢置信,捧着心口低聲喃喃,“阮哥,你真的一夜爆紅了?”

江阮:“……”

“去地下車庫。”江阮顯然更有自知之明,“那邊電梯也能用。”

燕寧市的影視基地是國內規模最大、布景最精致的影視基地之一,向來都被各大劇組青睐。哪個明星行程暴露,都有可能出現這樣的場面,但他這樣的過氣選手就別想了。

“這陣仗簡直殃及池魚,”徐小舟估摸着一時半會散不了,“酒店餐廳肯定沒法去了,阮哥,我去外邊給你訂餐吧。”

“都行。”

江阮沒擡頭,只是朝他擺擺手,就抱着那捧玫瑰上了電梯。

抗敏藥似乎不是那麽管用,也可能藥效過了,他眼尾開始泛紅,覺得有些發癢,忍不住拿手略微揉了下,反而癢得更厲害,眼底生理性地泛起濕潤水光。

幸好劇組給主演安排的都是酒店高層的套房,很安靜,不容易碰到人。

江阮加快腳步回房間,走得有些急,酒店走廊的地毯繁複厚密,踩着幾乎沒有聲音。

他的視線被水霧模糊,沒有察覺到身前,一不小心,差點迎面跟一個剛推門出來的人撞了滿懷。

那人穿了一身挺括的黑西裝,內搭同色系襯衫,可外套的扣子一粒都沒有系,襯衫領口微敞,露出一截深而直的鎖骨和淩厲喉結,明明是最拘謹的裝束,卻穿得鋒芒外露,有一種天然的侵略感。

連眼窩也格外深邃,眉骨的弧度都是冷的,只是因為剛才的意外,眼神有片刻怔忪。

江阮按了按眼尾,擡頭去看,卻愣在原地,連一句抱歉都憋回了嗓子眼裏。

視線短暫觸碰。

謝時嶼頓了一瞬,他打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眼神掃過對方烏黑濕潤的眼底、通紅的眼眶、蒙住大半張臉的口罩,還有懷裏一大捧顫巍巍的玫瑰。

形跡可疑,腳步匆匆,神情激動。

經紀人姜南拿着一份厚厚的合同書,跟在謝時嶼身後出來,看到江阮,疑惑地問:“……這是?”

謝時嶼一手插着西裝褲袋,收起房卡,好像對這種情形已經司空見慣,他像是在對經紀人說話,卻沒有回頭,一直盯着江阮:

“粉絲?”

“還是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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