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撒什麽嬌

謝時嶼陷入沉默。

他餘光看着江阮白皙的側臉,柔軟的額發擋住了一點眼睛,很溫馴的樣子。

忽然想起他第一次遇見江阮。

……

“我不管你到底想幹什麽,至少高中你得給我讀完,”謝父臉色陰沉,眉頭緊鎖,扣下謝時嶼所有證件,“已經安排好了,下周就去你小姨的學校上學,願意進哪個班都随便你,別給我混。”

“行。”謝時嶼無所謂地說,“但是我不在這兒住。”

“什麽意思?”謝父忍着怒氣,“這個家還容不下你了?不在家住,你還想去哪兒?”

“哪兒都行。”謝時嶼說。

他父母離婚已經有将近十年,當時就是商業婚姻,沒有多少感情,離婚後很快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謝時嶼小的時候還會不切實際地想吸引一點他們的注意力,後來就沒興趣了。

更別說現在,真的來關心他,他反而覺得煩。

“我不喜歡他待在我們家。”他的那個小妹妹謝濛躲在旁邊低聲嘟囔,被媽媽打了下手,頓時紅了眼圈。

謝時嶼也不屑跟小女孩置氣,還沒他膝蓋高。

“走了,”謝時嶼拎起新校服外套,搭在肩上,說,“去找我小姨辦入學手續。”

他去學校的那天,剛好在辦化學競賽,占了燕寧一中的教室。好像是市級的大型競賽,除了書面試題,還有額外的趣味實驗,有不少扛着攝像機的工作人員,堵在教室外咔咔直拍。

謝時嶼覺得無聊透頂了。

“你不是會拍嗎?幫個忙怎麽啦?”小姨拿過他的材料,推給他相機,說,“就去随便拍幾張,記得要拍咱們學校的學生,下周要挂展示板的。我給你辦手續走不開,快點兒,待會兒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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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午後還很悶熱,謝時嶼滿心煩躁。

他單手一撐,坐到那個教室外側的窗臺邊,相機架在窗緣,想随便拍一張應付了事。

恰好有個男生擡頭朝他的方向看過來,穿了一身做實驗的白大褂,幹淨又清冷,肩背舒展,白皙的臉上戴着護目鏡,指尖拿着一管冰藍色溶劑。

他偏過頭對旁邊的同學笑,謝時嶼鬼使神差地拉近了鏡頭,連他的眼睫和卧蠶都看得很清楚。

豔麗得讓人屏息。

似乎是察覺到有鏡頭,他朝謝時嶼的方向瞥了一眼,謝時嶼下意識按住快門。

出國之後。

謝時嶼在舊手機翻到那張照片,忽然覺得,他應該是那天喜歡上江阮的。

他很早就發現自己應該是同性戀,也毫無負擔地接受了這件事。但江阮不是,江阮直得不能再直,如果不是碰到他,可能永遠不會想到要去喜歡哪個男生,會一直當他的好學生。

謝時嶼随心所欲慣了,他看上了就追,反正江阮是自願跟他在一起的,牽手上床……他也沒逼過他。

他喜歡江阮的時候是這麽想。

包括老師看他沒有影響江阮學習,還是讓他跟江阮同桌;和江阮關系好的那些班裏人,也跟他常打交道;江奶奶也很喜歡他經常在家住,他不去的時候,還會讓江阮主動叫他,他都覺得挺好的。

直到,他發覺自己對江阮可能不只是喜歡,意識到自己确實是個混蛋。

就沒法再那麽坦然地面對江阮的家人了。

……

“那,改天我去看她。”謝時嶼叼了根煙,偏過頭對江阮說。

“……嗯。”江阮點點頭。

晚上要拍的又是外景。

離正式開播還有小半個月,新的幾期預告正在制作中,張樹就把後面一場熱戀中的戲份提到了前面,到時候好剪進預告片裏。

“這場戲明面上還是鐘尋主動,但他的喜歡都是裝的,嘴上說的越好聽,心裏越恨不得楚聽冬快點兒拉着去父母面前出櫃,氣死他們拉倒。”張樹一邊示意他們先排走位,一邊擰着眉講戲,“但楚聽冬是表面無動于衷,心裏暗戀他,反差感要落實到鏡頭上。”

雖然對謝時嶼的演技有信心,但張樹還是多問了句:“你暗戀過什麽人沒有?”

“沒有,”謝時嶼理直氣壯,懶懶地說,“我為什麽要暗戀?”

張樹:“……”

張樹頭疼得不行,擺擺手讓他滾蛋。

初春,夜風冷得人直打顫。

江阮披了羽絨服,但底下只穿着短褲,站在原地小步跺腳。而且待會兒還得換人字涼拖,光是想想,腳趾頭就要凍掉了,回頭看到謝時嶼的校服長褲,羨慕得瞥了他好幾眼。

謝時嶼察覺到他的視線,以為他冷。

心想撒什麽嬌。

腳下卻朝監視器那邊走過去,蹙眉催促張樹,“還拍不拍?燈光布景半小時前就好了。”

張樹已經麻了。

“……給我過去站好!”

“《複讀生》第八十七場一鏡一次!Action!”

鐘尋好不容易追到了楚聽冬,結果談戀愛以後,楚聽冬對他還是以前那樣,愛答不理、不鹹不淡的。

“操,那傻逼是不是耍我,這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拉着他去出櫃。”鐘尋煩得要死,叼着煙使勁往肺裏吸,又想到待會兒被楚聽冬聞到他身上的煙味兒,能直接扒了他校服給他扔街上,又不敢抽了。

臭着臉在欄杆上碾滅煙頭。

“……”他一狐朋狗友很無語,“我說你這也太渣了吧,什麽玩意兒啊,剛才他在的時候,你還拉着人叫哥,膩歪得差點惡心死我,一扭頭變傻逼了。”

江阮抓了下腦後紮起的小揪,眉頭越蹙越深,“……不然呢,我還真跟他談啊,那我不吃虧死了。”

“尋兒,要不算了吧。”狐朋狗友都看不下去了,“兩敗俱傷啊。”

江阮踟躇一秒,斷然拒絕:“不行,那我跟一男的親嘴,我不是白親了,我傻逼啊,送上門白給人睡。”

眼看那兄弟還要勸他,江阮煩得不行,扭頭就走。

盛夏夜晚悶熱得渾身都是濕汗,江阮買了根冰棍叼着,心想嘴裏這股煙味兒應該沒了吧?

應該不至于被發現。

小賣鋪音響在放粵語歌。

他跟着哼了幾句:

“但霎眼 全街的單位 快要住滿烏鴉

好景不會每日常在

天梯不可只往上爬

愛的人 沒有一生一世嗎

……”

哼到一半,他頓住了,呸了一聲。

他見了鬼似的背後發涼,有一瞬間竟然忽然想起,謝時嶼不會跟他一直在一起,最晚讀大學,一定是要分開的。

但是分開又怎麽了?

難不成他還真的喜歡他?

走到老舊小區樓下,他擡頭看到謝時嶼穿着夏季校服的短袖長褲,指尖拎着雙冰刀,像是在等他。

他朝謝時嶼跑過去。

潮濕的體溫和亂撞的心跳一起結結實實撞了滿懷,謝時嶼托着他的屁股和腿,把他抱起來。

他低頭又看到謝時嶼冷冰冰的眉眼,心裏堵得要死,委屈得想打人,眼眶都紅了。

他不喜歡謝時嶼就算了,他可是個直男,但謝時嶼都跟他談戀愛了,親他嘴了,大熱天中午還非得黏黏糊糊地摟着他睡覺,什麽傻逼狗東西,到底憑什麽不喜歡他?

謝時嶼可能怕他掉下去,抱得很緊,冬末春初的夜風吹過,江阮待在他懷裏,都不覺得冷了,忍不住走了下神。

“謝時嶼……”江阮剛說了半句臺詞。

突然聽到導演喊“卡!”

江阮很懵地從謝時嶼懷裏下來,不懂哪兒演錯了。

“你臺詞怎麽說的?”張樹拿着擴音器喊他,心想今晚怎麽一個兩個都不對勁,狀況頻發。

“……”江阮才想起來。

他尴尬地看了謝時嶼一眼。

“故意NG?想讓我陪你熬夜重拍,還是想讓我抱你?”謝時嶼低聲問他,對着旁邊八個機位的鏡頭,臉上沒笑,語氣卻不太正經,一點兒也不楚聽冬。

江阮哽住,也低聲說:“……你這人心理怎麽這麽陰暗啊,誰會故意NG?”

“《複讀生》第八十七場一鏡二次!Action!”

這次,江阮叫對了名字。

“楚聽冬,你會不會跟爸媽說你喜歡我啊?”江阮摟着謝時嶼的脖子,悶悶地問,他微濕微卷的額發柔軟地蹭過謝時嶼頸側,像小狗撒嬌。

謝時嶼沒說話。

旁邊榕樹底下乘涼的老頭老太太都納悶地瞅他們,路過的人眼神也在打量,再關系好的兄弟或者朋友,也沒有這麽抱着的。

謝時嶼完全不在乎那些視線。

他還是抱着江阮,沒有放他下來的意思,皺眉說:“別把你雪糕蹭我身上。”

“你怎麽這麽潔癖啊,”江阮很心煩了,使勁錘他肩膀,“事兒真多。”

謝時嶼一擡頭,鼻尖蹭過江阮衣領,總覺得味道很熟悉,像江阮高中時候經常用的那種沐浴露,淡淡的香。

“我為什麽要跟爸媽說?”楚聽冬淡淡地問鐘尋,眼底笑意藏得很深,連他自己都看不見,“我說過我喜歡你嗎?”

鐘尋氣死了。

想要踹他,腳上的涼拖噼裏啪啦都甩在樓梯上。

“卡!好了收工!”

終于拍完這一段。

江阮飛快地推開謝時嶼,然後接過徐小舟遞給他的羽絨服披上,抱着暖水袋蹲着緩勁,感覺回到了人間。

他再也不想冬天拍戲吃冰棍了。

謝時嶼懷裏驟然空了。

他經過江阮,垂下眼看到他凍得通紅的耳朵尖,一擡手,把羽絨服帽子扣到了他頭上。

用的力有點大。

江阮腦袋一沉。

擡起頭,視線卻被帽子擋住,什麽也沒看見。

江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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