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風暴與你

江阮一怔,沒能說出話,他假裝沒聽見,低下頭先去了化妝間,身後沒有腳步聲,謝時嶼應該沒跟過來。

指尖癢得厲害,離開劇組後,去停車場的路上他點了根煙。

“阮哥,明天咱們什麽時候來?場務說租的冰場早上六點半就能開門。”徐小舟拿着通告單追上來,還拎着一個紙盒,“诶,對了,剛才謝老師那助理,好像叫許鏡,送過來這個,你看一眼?”

“什麽東西?”江阮抿着煙,含糊地問。

“鞋?”許鏡放下就走了,江阮不在,徐小舟也沒敢亂動,“看着像。”

等上了車,江阮拆開盒子,才發現真的是雙冰刀鞋。

“太及時了吧!”徐小舟驚訝,“正好明天開始好幾場冰戲,附近都沒什麽運動商店,網購也來不及。咱們就這一輛車,騰不開,我還想着趁你拍戲的時候開車回市裏買呢。”

拍戲的時候江阮得穿劇組準備的道具鞋。

為了符合角色,完全就是那種露天冰場一小時十五的出租冰刀,長時間練習腳上磨得都是水泡。

江阮反而更沉默了。

他透過車窗看到了不遠處謝時嶼那輛梅賽德斯,暫時還沒離開的意思,就對徐小舟說:“先開車吧,快點回酒店。”

【江阮】:謝謝。

他猶豫不決地給謝時嶼發了條消息。

沒想到對面秒回。

【謝時嶼】:不用。

“……”江阮覺得這天沒聊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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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阮】:還是謝謝你,劇組會給準備道具的,我把錢轉給你吧?

江阮上網搜了下那雙鞋的價格,不太确定,所以湊了個整,轉過去一萬。

謝時嶼沒收,也沒再理他。

車上。

“我跟你說話,你都聽見了沒?”張樹坐在副駕,擰着眉回頭看謝時嶼,“跟誰聊天呢?”

“沒誰。”謝時嶼壓下嘴角,藏起笑意。

“月底給你跟江阮安排雙人直播?或者你有什麽別的想法?”張樹問他。

“幹什麽?炒CP?”謝時嶼反問。

“不然呢?”張樹險些沒憋住,特別想罵人,“就算不刻意炒CP,劇都開播了,也得營業吧?你倆什麽意思?下了戲片場就逮不到人,想拍個花絮都費勁。我看人家江阮挺配合,你到底怎麽想的?”

“師哥。”謝時嶼懶洋洋地叫他。

“幹嘛?”

“有空去查查視力吧。”

“……”

“應該是他不想跟我營業,你不如去問問他是怎麽想的。”

張樹信他個鬼。

結果第二天去了片場,才發現江阮好像是真的在躲着謝時嶼,哪怕中午吃盒飯,挪去跟岑柳或者場務他們一起吃,都不會靠近謝時嶼那邊。

《複讀生》的背景是在一個花滑大省,很多學校會安排滑冰課,條件好的租室內場地,條件比較一般的,就租室外冰場。主要入冬後氣溫驟降,河道結冰,每年都有人擺攤出租場地和冰刀鞋。

鐘尋他們學校春夏秋室內,冬季室外。

現在還沒到冬天。

“待會兒解散後自由活動!小心磕碰!”體育老師吹了下哨子。

江阮和岑柳他們去滑冰。

“鐘尋,你也太笨了吧?”岑柳笑話他,“你別低頭啊,看前面,滑直線會不會?”

江阮覺得丢臉,“我知道!”

他私下特意練了好幾天,覺得自己已經滑得不錯了,他知道謝時嶼曾經是花滑運動員,想着如果自己滑得夠好,謝時嶼還不得主動多看他幾眼?

結果剛踩上冰面就摔了一跤。

而且謝時嶼完全沒給他任何眼神,甚至換鞋後就只是在冰場邊緣站着,沒有去滑的意思。

“你在這兒看什麽呢?”江阮偷偷繞到他身後。

謝時嶼被他吓到,眉頭蹙起。

江阮覺得他可真沒勁。

早上吳玉蘭聽說他們有滑冰課,拉住謝時嶼千叮咛萬囑咐,“你記得拿着病歷和診斷書給老師看啊,別上去滑,要是能不去就留在學校看書,聽到沒有?”

“好。”謝時嶼點頭。

“你他媽就這麽聽話啊?”江阮往他背上趴,捏他耳垂,“她不讓你滑,你就不滑?”

謝時嶼完全無視他。

江阮見慣了他那張冷臉,但還是格外不爽。

尤其他跟個孫子似的追了謝時嶼那麽久,對方不但全無反應,甚至每天看他就像看神經病一樣,要不是暫時不能動手,他早就忍不住揍人了。

江阮故意尋釁,站在謝時嶼身後,趁他不注意,使勁把他往冰面上推了一把。

“……”謝時嶼片刻狼狽,之後下意識就站穩了,他練了十三年花滑,冰場刻在他骨子裏,記憶瞬間被喚醒。

江阮緊接着就想嘲笑他。

但話還沒說出口,他發現謝時嶼臉色煞白,手攥成拳,抖得很厲害。

“你……”江阮愣住。

謝時嶼渾身冷汗,在原地站了幾分鐘,才僵硬地挪開腳步。

江阮知道自己闖禍了,但又嘴硬,不想承認,尴尬地說:“怎麽回事啊你,PTSD?創傷後遺症?”

拍完這場戲,江阮沒離開,留在冰場接着練習。

楚聽冬受了傷,又對冰場有心理陰影,謝時嶼的滑冰戲份其實不多,而且主要都是專業動作,需要替身完成。

反而是江阮有很多滑冰的片段。

“江阮,謝老師正好有時間,讓謝老師教教你吧?”張樹說。

“……”江阮想拒絕。

但顯然沒人給他拒絕的機會。

“沒關系,”江阮坐在滑冰椅上換鞋,抿了下唇,擡頭看着謝時嶼,“不用麻煩了,我自己随便滑一會兒。”

都說花滑是冰上芭蕾。

江阮以前覺得自己應該會比較擅長滑冰,卻沒想到他完全沒有這個天賦點,高中每年冬天的體育課都是災難,他總是躲在冰場邊緣自己偷偷練,到現在也就勉強能滑,被謝時嶼看着,太丢人了。

“你臉皮怎麽這麽薄?”謝時嶼沒忍住,擡手揉了下他的頭發。

溫熱的指尖不小心蹭過皮膚,江阮瞬間紅了耳根。

“不如你天賦異禀。”他小聲說。

謝時嶼聽到,低低地笑了一聲。

謝時嶼不走,江阮也不能趕他,只能任由他在旁邊站着,起身專心聽劇組請來的花滑老師上課。

“江老師還是太緊張了,”花滑老師笑着說,“肩背放松一點,不然動作不流暢,很容易累,還可能會拉傷。”

江阮連忙點頭。

但說是這麽說,真的去滑,他還是緊張。

謝時嶼只是旁聽,反而比他滑得好多了,速度還很快。

好像所有與速度相關的運動,謝時嶼都很擅長。

“你以後要去開職業賽車麽?”江阮跟謝時嶼去了一趟賽車俱樂部,看什麽都格外新奇,回來問他。

“不去。”謝時嶼牽他的手。

江阮一度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麽。

他看過謝時嶼的賽車駕駛證,知道他在國外住過好幾年,包括謝時嶼的朋友圈,為數不多的幾張,也都是各種越野賽事。

是迥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江阮連燕寧市都不能離開,甚至每次學校組織野營活動,他也不能去。

父母去世後,家裏只剩下多病的老人,接受不了晚年喪子的打擊,成天擔心江阮也出事,就去求了塊玉佛,保佑他長命平安,讓他時刻戴好,心驚肉跳地管着他。

哪怕是在學校補課,稍微晚回家幾分鐘,就會心急火燎地給班主任打電話。

江阮完全可以理解他們,也忽然明白自己不再有更多選擇的餘地。

只能埋頭讀書。

眼前只剩下一鍋藥和一本題。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忤逆天性和本能,卻又不自量力地,想在一切極端規律中尋求脫軌。

深夜。

他被謝時嶼弄得疼到打顫,忍不住往他懷裏鑽,眼淚濡濕了睫毛和臉頰。

謝時嶼按緊他的肩膀,低頭親他。

“你又騙我。”江阮悶悶地說。

謝時嶼側身抱着他,手指穿過他微濕的黑發,把人按向自己,心軟得不可思議,笑得卻不正經,“那還不是你好騙?好學生,這麽容易上當?我說留下過夜,你都不多問一句。”

江阮不是很想跟他說話。

趴着玩手機。

“都是之前在國外,我外公那邊拍的。”謝時嶼看他翻自己的相冊,就撐起身子,跟他說。

“這個呢?”江阮忽然翻到一個視頻。

那是一場極其激烈的雷暴雨,弧狀積雨雲洶湧而至,轉瞬間黑雲壓頂,無數道雪亮的藍紫色閃電劃過天際,劈穿遠處的摩天大樓,狂風驟雨吹得街燈閃爍不定,整座城市一片昏黑,在鏡頭下跟着嘩啦啦的暴雨不停震顫。

像極了電影的特效場景。

“我去年夏天拍的。”謝時嶼握住他的手說。

江阮一怔,又回放了一遍。

“你不是問我想做什麽?”謝時嶼低頭親他白皙冰涼的指尖,第一次跟別人說起這個念頭,“我想當風暴攝影師。”

話語都顯得很蒼白,不能形容那種驚心動魄的美景。

江阮說:“挺好的,那你以後拍照片或者視頻,會發給我看麽?”

“都給你。”謝時嶼跟他十指交扣,“你要什麽都行。”

“騙子,”江阮不信,小聲說,“我讓你輕一點,你也沒有聽我的。”

“下次一定。”謝時嶼失笑,狡黠地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等謝時嶼快要睡着,江阮才又偷偷拿出手機,搜了下極端天氣攝影師,也被叫作“風暴追逐者”,瘋狂又充滿危險的職業,他随意點開幾個視頻,從頭看到尾,心髒砰砰直跳,跟着暴風雨的肆虐而劇烈加速。

江阮偶爾覺得,他跟謝時嶼談戀愛,像在做夢一樣。

而且是場瑰麗又遙不可及的夢。

謝時嶼還當江阮會多問他幾句,但是江阮沒有再提起,他也就漸漸忘了。

直到幾個月後他過生日。

“禮物我放在書桌上了。”江阮跟他說,“我還要去補課,你先去我家。”

“什麽好東西啊?”謝時嶼摟着他的肩膀,不放他走,流氓似的,把他堵在角落裏非要親他。

江阮提心吊膽,生怕會被人看到,又不舍得使勁推,忍得滿臉通紅。

最後還是謝時嶼良心發現,先松了手。

謝時嶼去了江阮家。

他以為江阮可能會送給他球鞋之類的,畢竟給男生送禮物也就那幾樣,他又不戴手表,不打游戲。

結果不是。

書桌上很端正地放着一只風暴瓶,液體冰藍,析出的晶體懸浮在瓶底,像無數細雪碎冰。江阮花了三個月時間,反複嘗試了十幾次,才提純出最剔透漂亮的顏色,瓶身一側刻着風暴瓶的英文“StormGlass”。

謝時嶼低頭看了一會兒,嘴角極快地彎出弧度。

風暴瓶底下還壓着一張便簽,謝時嶼輕輕地拿起風暴瓶,抽出便簽,卻直接愣在原地。

江阮很糾結要不要寫。

中途撕了很多張。

臨到謝時嶼來找他之前,他還沒下定決心,耳根紅得發燙,連鎖骨都一片緋色,像是重度過敏。

聽見謝時嶼敲門,來不及再次毀屍滅跡,才一狠心,留下了那張筆跡顫抖的紙。

“你追逐風暴,我追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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