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最後的懲罰

忘記不代表不曾發生過，記憶就是如此，根深蒂固的印刻在腦海中，像揮之不去的夢魇。

她坐在中心站的邊緣，蕩着雙腳，哼着父親作的歌謠：“紅瓦房，灰磚牆，牆下有個小姑娘；青草地，天藍海，海上有只小船兒……搖曳着希望，回家裏做飯……”

歌聲細膩，清晰凄涼，帶着一個悲傷少女深深的懷念和苦楚。

有個人為了守護祖輩留下來的一畝三分地，起早貪黑辛苦耕耘，讓一座矮矮的平房，變成了有天有地的兩層樓房。然而就在快樂維持了不到兩年的時候，也就是在一年前，美好的生活被強大的勢力打成泡影。

他寧死不肯放手這個屬于自己的地方，因此，他上吊自殺，同時也用死亡來捍衛家園。可惜，他的離開并沒有獲得期望的結果，于是他最親的親人，他的女兒，肩負起這個神聖的使命。

或許上天本來就不公平，天理在她看來不過是一紙空文，毫無用處；她兩次上訴，卻被駁回，甚至深陷魔爪，險一些喪失生命，她絕望了，躺在了一個結束了她生命的地方，也就是這裏……

楊雪情的眼中盡是落寞，悲恸的淚水拍打在裙擺上，将藍色的線條紋染得越加生動。

“沒有人會來救你，你要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她說道。

“為什麽是我，還有唐古風，為什麽不去找他？”宋希掙紮着，可惜無濟于事，繩子綁得相當牢固。

“在你的眼裏，別人的生命遠沒有自己的重要，你真是個人渣！”她冷笑道。

“是啊，我是人渣，豬狗不如，只要你放了我，愛怎麽罵就怎麽罵，連我祖宗十八代都沒問題……”宋希強顏歡笑的說道。

她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怕死到你這個份上，也到頭了，只是不知道你的祖宗會不會被你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

宋希忽然沉默了，因為他聽到了不遠處疾馳的列車的聲音，難道自己真要屍橫鐵軌？

他開始拼命的扭動着身軀，手臂和小腿都被磨蹭出血來，但疼痛已經沒了知覺，那列車的燈光，像是死亡的倒計時，一步一步的靠近自己，毫不遲疑。

“救命啊……我不想英年早逝……”宋希嚎叫着，可惜中心站一個肯伸出援手的人都沒有，或許這時，他才深刻體會到什麽叫‘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閉嘴！”楊雪情站起身子，扇了他一巴掌，聲音好像被隔絕了一樣，只到了喉嚨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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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離開，而是站着靜靜的看着越來越近的特快列車5120號。

宋希停止了掙紮，側着臉絕望的看着那束燈光；布滿恐懼神色的雙眼，死死的盯着那道通往閻羅殿的光亮，頃刻間，仿佛一切的希望都消散了，他無助的最後，才知道了人性的殘忍和脆弱；好像在轉眼之間，大徹大悟了一樣，徹底的明白了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他安排，導致雪情的父親含恨自盡；他設計，讓雪情遭受身心的創傷，最終也以失蹤告終，殊不知，她就算離開，也一直守着這片土地，不離不棄……

宋希笑了，那笑容洗禮了眼中的戾氣，他哭了，恨自己太過于崇拜金錢與權力，到頭來，卻是斷送在自己的手裏。

不遠處走來兩個人影，隐約間能聽見口風琴的聲響，楊雪情轉過身去，閉上雙眼聆聽那段熟悉的旋律，那聲音仿佛帶着自己又回到了有家，有愛，有父親的時候。

“紅瓦房，灰磚牆，牆下有個小姑娘……”她跟着曲調慢慢哼起了歌謠。

她看清了站在漫天飛舞的冥紙中的兩個人，一個是警察，一個是解咒師。

“上天賦予了你生命，卻沒有賦予你剝奪別人生命的特權……”伽葉說。

“那又如何，難道你覺得還能阻止這場即将終結的故事嗎？”楊雪情反問。

尚玄依舊吹着口風琴，他是那麽投入，讓雪情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

“你的人生的确充滿坎坷，但那畢竟已經成為事實。你這麽做，不會令自己開心，反而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從悲傷中脫離出來。”琴聲漸漸消弭，尚玄走到雪情的身旁，将口風琴遞給她，她發現這個口風琴居然還留着自己頑皮時刻下的名字。

她閃爍的眼神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是不是真如身旁的這個人所說的那樣，自己不是為了複仇而存在，而是為了……

“為你和你爸爸，修建一座墳墓，讓你們能繼續守着這片土地，雖然這裏已經變成了繁華的代名詞，但它在你們的心裏，始終都沒有變過……你們被厄運折磨，已經深受其害，何苦看着殘存于世上的他們繼續接受折磨？你們沒有錯，在你們純淨的心裏蒙上的污點，終有一天會澄清，只要你們繼續相信。”

尚玄轉過身指着中心站的指揮室，繼續說道：“這裏，也會變成紅瓦房，灰磚牆，它将是你們繼續存在的證明，宋希也保證了，會在每年的清明節前來為你們悼念，他會時時刻刻奉行這個諾言，請你務必給他一個機會，同時，也能讓你得到最終的解脫……”

“補償，是嗎？你知道我從來不相信這一套！”楊雪情回答道。

“如果時間能重來，我想大家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尚玄說。

“可惜，時間不能重來，後悔是于事無補的，你不必浪費唇舌……”楊雪情心意已決，她轉過身看着緩緩駛來的列車，就在宋希閉上雙眼的那一刻，列車消失了……

“怎麽？”楊雪情大驚呼。

一道身影泛着青色的光芒，顫顫巍巍的解開了宋希身上的繩索，将他扶離了軌道，列車呼嘯而過，只是一眨眼的時間。

宋希用一種木讷的眼神盯着天空，那表情，仿佛傻了一般。

那道泛着青光的身影，是覺星，他像一縷青魂，走到雪情身邊，遞給她一封承諾書，然後說道：“你是一個好孩子，沒有人願意在你幼小的心靈裏刻下問號，我希望，在明天朝陽升起的那一刻，能讓你笑着從底下釋放出來……”

楊雪情遲疑了片刻，還是接過了那份承諾書，雖然那薄薄的一張紙對自己來說根本就沒有用，但是他、他還有他，三個人堅持的信念，不正是跟自己當初的一樣嗎？

覺星伸出手抱着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長發，這一觸摸，好像洗去了她一身的疲憊，此時的她，輕輕的抽泣起來，他的關切，跟自己的父親是那麽的相似，不得不使自己原諒這塵世帶來的傷害。

伽葉用手擋住了語熏DV機的鏡頭，他能看到她眼中的淚花，她甚至想象不到，自己能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或許這一輩子就那麽一次。

最終的懲罰，是寬恕。

每個人都有一顆善良的心靈，無論邪惡多麽醜陋，只要擁有一顆懂得寬恕的心，所有黑白都不再被颠倒。

她做到了，而宋希，傻了。

這也許是對宋希最好的回報，保住了一條能在清明節還願的性命。

天空放晴，朝陽升起，伽葉找到了那個黝黑的漢子，他是最後一個見過楊雪情的人，也是昨晚在場目睹事件前後的人。

“結束了，她寬恕了剩下的所有人……”他黝黑的臉上，帶着淚痕，哭紅的雙眼，傳遞着這些日子以來的悲傷。

“能把當時的事情跟我說一遍嗎？”伽葉說着，拿出了紙筆準備做筆錄。

“那是列車軌道開始動工的時候，她跑到工地上，向每一個工人磕頭，希望他們不要奪走這塊地，她的額頭已經流血了，還不停的磕着，看在我心裏，不知道有多疼……”他再也抑制不了情緒，眼淚又一次掉落了下來。

伽葉跟交通局協商以後，按照黝黑漢子所描述的位置，開始挖掘楊雪情的屍骨，果然，在中心站靠站臺的位置，找到了她的骸骨……

手術室的燈亮了一天一夜終于是熄滅了，橙子抹去臉頰的淚水，跑到醫師身邊，急切地問道：“他怎麽樣了？”

醫師神色凝重，搖了搖頭說道：“子彈雖然取了出來，但傷到了多處內髒，現在還沒度過危險期。”

“醫生，不管花多少錢，一定要救活他，求求你了。”橙子抓着醫師白大褂的手松了下來，他給她的眼神是那麽凄涼，她倒退幾步，險些摔倒。

“我們會盡力的，但是，如果他熬不過今晚的話……”

“我能進去看看他嗎？”醫生點了點頭，叫上護士離開了手術室。

覺星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眼角欣慰的淚水一滴落下，不被任何人察覺。橙子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病床邊，身邊的儀器“嘀嘀”的有規律的跳動着，是覺星還有生命體征的寫照。

橙子坐在了椅子上，握着覺星尚有溫度的手，此時，她心亂如麻，她最擔心他從此不再醒來，如果要等，她願意出讓自己的生命，讓他在十天之後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