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林置都快忘記陸留的模樣了……
林置穿過人民廣場,繞開一個玩滑板差點撞到他的小孩,在小孩母親歉意的眼神中微笑着輕輕點了點頭。
揣在淺藍色牛仔褲褲兜裏的手機振動了下,林置邊走邊摸出手機解鎖。
【植:我到了】
林置加快了步伐,心髒跳動的頻率跟着變快了些。
【林置:好,等我兩分鐘】
“植”是林置的男朋友,但他們并沒有見過面,确切地說,林置今天就是來和“植”面基的。
男朋友很神秘,林置沒見過他,沒聽過他的聲音,“植”也不是他的名字。
林置輕哂一聲,來見男朋友竟然有種拆盲盒的感覺。
【植:嗯,別急】
【植:我穿白色上衣,黑色長褲,白色運動鞋,就站在公園橋的橋頭】
呼,林置吐出一口氣,盲盒的包裝已經知曉了。再過兩分鐘,盒子裏裝的男朋友就會完全暴露出來。
公園橋是連接人民公園南門和步行街的一座橋梁,而人民公園就在人民廣場的斜對面,二者之間只隔着一個十字路口。
林置正處于“十”字橫線右邊靠近交點的地方,等橫穿過馬路,再繞過一兩家店鋪,遠遠地興許就能看見站在橋頭上的人。
這一片是J市娛樂逛街吃吃吃最佳選擇地點之一,假期裏白天夜晚都熱鬧非凡,人來人往。
【林置:馬上就要見面了,我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交往将近兩個月,認識将近一年,“植”從來沒給林置發過語音,也從來沒提過兩人通個電話,林置以前甚至懷疑過“植”是一個啞巴。
但當他支支吾吾地表達出這個疑問時,“植”很快否認了,順便發給他許多張同校的男生女生向“植”表白的截圖,以表示自己不是啞巴,且很受歡迎。
紅綠燈上的綠色小人在閃爍,林置決定等下一輪綠燈再過馬路。
【林置:人有點多,通着電話我好找你】
幾秒鐘過去,綠燈熄滅,站立中的紅色小人亮起,行人停,車将行。
【植:好】
林置的手指移到語音通話的位置,還沒等他點下,餘光瞥見馬路對面沖出來一個矮小的影子,林置擡頭一看,只見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男孩在人行橫道上邁着小短腿跑過來。
這邊剛起步的車輛急急剎車,輪胎和地面劇烈摩擦發出的聲音格外刺耳。
十字路口那邊駛過來的車看見混亂也跟着放慢速度,和中間偏右車道的一輛黑色小轎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是在市區,又是人潮擁擠的街道,小轎車明顯超速了。而且不知道司機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怎麽,別的車都剎車了,小轎車的速度不降反升!
此時若有一個遠鏡頭,能清楚地捕捉到小男孩和小轎車的交點會在斑馬路線上。
林置沒有這個遠視角,但他憑着本能在看見轎車橫沖直撞地駛過來時意識到了危險,身體跟随大腦的想法立馬向小男孩跑去。
然而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林置再怎麽快也不可能比得上轎車的速度,危險來臨之際林置已經來不及抱起小男孩離開,只能借着向前的慣性一把推開小男孩,下一秒他就感受到身體受到一股巨大的沖力,随後整個人騰空而起。
林置這時候已經沒法思考小男孩會不會被其它車輛撞上,亦或是被他使出全力的一掌推出去摔死。
他只能看見地面離他越來越遠,一瞬間還是一輩子,地面又離他越來越近,近到挨着他的身體,摩擦着他的身體。
五髒六腑像是移位了,手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了,林置失去了對自己的身體的支配權,他動彈不得,只有腦海裏還剩下許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啊,我要死了。
原來死是這種感覺。
誰會來領走我的屍體?
或許我會腐爛在太平間。
不對,我還有一個男朋友呢。
男朋友……
這個詞語像是一個“意念開關”,林置想到這裏的時候耳朵裏突然聽見通話邀請的鈴聲,很遠又很近。
然後林置意識到聲音是從他手裏傳來的。
他情緒一波動就喜歡攥緊手裏的東西,沒想到他人都被撞飛了,手機也沒有甩開。
真神奇。
而且手機還堅強地活着,比他堅強。
林置努力動動手指,明明是他說要給男朋友打電話的,現在男朋友都主動打過來了,不接說不過去吧。
哦,忘了,他的手動不了。
那個誰,就是跑過來的那個,幫我把手機拿到耳邊一下呗。
林置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有溫熱的液體迫不及待地從嘴角滑落,很快浸濕了他貼在地面上的半邊臉頰,随後變得冰涼。
液體是紅色的,林置看見了,他的視線漸漸被紅色覆蓋,紅得發黑。
手機鈴聲越來越遠,誰拿走了他的手機卻沒有放到他的耳邊?
鈴聲漸漸地換了一種音調,熟悉又陌生。
“上課了。”林置的身體被旁邊的人推得晃了晃。
他沒管,興許是醫護人員在搬運他的“屍體”。
旁邊的人又推了推他,音量提高了一些:“上課啦,老師要來了!”
林置猛地一擡頭,皺着眉睜大眼看向旁邊的人:“陳谷陽?”
陳谷陽是林置高中三年的同桌,那三年裏,陳谷陽最常做的三件事就是在林置抄作業的時候幫他看着老師、在林置玩手機的時候幫他看着老師、在林置上課睡覺的時候幫他看着老師。
所以這三件事也可以說成是一件事,幫學渣林置看着老師。
“瞪我幹嘛?”陳谷陽跟着把眼睛睜得老圓了,“是你說的讓我上課叫你起來。”
“不是,”林置撓撓發麻的頭皮,“我在做夢。”
“你做夢就能瞪我了嗎?”陳谷陽不依不饒道,“你做夢我也要叫你起來。”
“我是說……”林置想起以前“植”跟他說過做的夢不能告訴別人,雖然他知道這是假的,但他“死都死了”,最後聽一次男朋友的話吧,于是林置語氣一轉,“算了,跟你說不清楚。”
話音剛落,林置的後背被一個尖銳的東西砸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嘶——”
“啊,對不起,”後排傳來一道慌張的女聲,“你沒事吧?”
林置一只手還按在頭上,另一只手反手摸上後背被撞擊的地方,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轉向後排,在看清後排人臉的一瞬間,林置突然想到——
疼?!
做夢的時候一般感受不到疼痛,就算有,那也是模模糊糊的。
更何況,他已經“死了”,怎麽可能還會覺得疼?
林置懵了,所以,他現在不是在做夢?
還是說,在被陳谷陽叫醒前發生的那些,才是夢境?
不可能,那是他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幾年,車禍帶來的痛,父親去世帶來的痛,朋友消失帶來的痛,都是真實存在的。
“林置,”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從教室後方跑過來,一連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給新雨傳書,不是故意砸你的,你沒事吧?疼不疼?”
林置愣愣地搖頭,畢業兩年,他一時間想不起這個男生的名字,也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沒事。”
“幹什麽呢你們?”一位中年男教師從教室門口走進來,“上課鈴響了沒聽見嗎?看什麽,說的就是你,郝宏大,上課時間不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到處跑什麽?”
林置分神,哦,這個男生叫郝宏大,想起來了,他們班上的“萬年老二”。
別的地方稱“萬年老二”都是指第二名,但郝宏大是倒數第二。他們班的倒數第一名經常換人,林置也有幸當過一次,倒數第二名卻是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屬于郝宏大。
至于剛進來的中年男教師,是他們班的班主任,林置清楚地記得他的名字,因為班上流傳着一句順口溜——張三李四王武陸留,王武就是班主任的名字。
而陸留,是他們班的班長。
也是林置以前總喜歡把那句順口溜挂在嘴邊的原因。
想到這兒,林置轉動腦袋,很快在後排靠窗戶的位置上看見了陸留。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外面灑進來,刺到了林置的眼睛,林置看不清陸留的表情,只看見陸留腰杆挺得筆直,身上的校服穿得一絲不茍,校服醜陋的配色毫不削減陸留溫文爾雅的氣質。
高中畢業兩年,林置記得最後一次見到陸留是在畢業聚會上,之後他在隔壁市上大學,陸留去了遙遠的B市,兩人再也沒遇見過,聯系也寥寥無幾。
本來他們高中的時候就不熟。
尤其是在認識“植”之後,林置都快忘記陸留的模樣了。
“林置!”班主任王武厲聲道,“你又是在看什麽?窗外有錢還是咋?”
林置趕緊扭過頭正襟危坐。
剛上課就有兩個人被點名批評,班上的其他同學都噤若寒蟬,紛紛低着頭翻書的翻書,找筆的找筆。
“我都不想說你們了,”王武把教材拍在講桌上,“一個兩個的也不看看自己的成績,下個星期就期末考試了,下學期再回來你們就是高三的學生,沒有一點緊迫感。你看看我們班長像你們一樣嗎?看看我們學委,真是一壺不響半壺響叮當!”
林置沒空吐槽老班這段話裏有多少個槽點,他只注意到一個詞——期末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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