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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眼睛,閉上眼,鼻子有些酸。

畢竟只是十六歲的少女,誰也沒有資格責怪她獨自一人生活的心傷。

感覺到男人幹淨的手掌輕輕覆在她額頭上,她吸了吸鼻子說:“喬先生,謝謝你。我以為我會死的。”

男人聲音近了,越近越有某種蠱惑的魔力,迦南聽見了他平穩地呼吸。

“迦南,沒事了,乖,那些人不會再來找你。”

有什麽熱熱地從緊閉的眼角溢出來,她真的以為她會死,被子彈擊中身體,如同以往她射殺別人那般。

這個世界上有什麽不是罪孽,她私心地不想承擔。

迦南把手伸出被子握住喬立言的手,她慢慢抓緊,然後蓋在自己的眼睑上,喬立言的手掌漸漸濡濕,他沒有動,只是看着她,迦南臉很小,他一只手橫蓋上去幾乎只剩下她因輕微啜泣微微發抖的下巴和咬住的下唇。

“喬先生……不忙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醫生說你快醒了,傷口無大礙,只是過度疲勞,”喬立言聲音安穩平靜,頓了頓,他又緩緩補充,“我只覺得,迦南醒的時候有人在迦南身邊,迦南會好很多。”

少女的肩膀細細顫了顫,然後壓抑地哭出了聲,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傷口拉裂神經,她哭得又兇狠了些。

她真的害怕。

一直以來不是沒有機會進入各種高端組織,李說過,立場這種東西,很微妙,一旦被縛住終生逃不開的。迦南想**,她接任務有原則,可如果進入組織,那麽她自己的原則便會失去,也許不久她便會成為殺人如麻的工具。

況且那些大佬看着她的時候目光讓迦南不舒服,李和程素然都說過,女孩要保護自己,而這不僅僅是靠武力和身手可以解決的。

不加入那些組織的代價是,她沒有各種保護,她沒有後臺,她沒有關系可以辦各種僞造身份證和簽證。薪水相對微薄,仇家找上了就是找上了,殺了就是殺掉了,沒有人為她收屍。

比如這一次,如此大面積的明目張膽的追殺,很明顯和當地政府與警局脫不開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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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的害怕死亡。

男人的手指一點點抹她滾燙的眼淚,溫柔的聲音宛如在哄一個做了噩夢的小女孩,“乖,迦南,不哭了。”

迦南抽抽噎噎,她這幾年第一次哭成這樣,在這個見了僅僅幾面的中國男人面前。

她在喬立言別墅裏住了幾天後,喬立言請她吃飯。

她怎麽好意思。

喬立言笑笑:“迦南,我欠你一頓飯。”

她一怔,“喬先生別說笑了。”

“真的,迦南,”他鴿灰色的眸子沉沉的,“我欠你一頓飯,在七年前。”

用餐地點在一棟玲珑剔透大樓的九十層,整層樓就沒幾桌,白人侍應生站在一邊,喬立言将燙金紅絨菜單地給她,“想吃什麽?”

迦南坐在位置上有些無措,這種地方她沒少來,可她只是這些客人的保镖。

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如實回答:“肉。”

“肉?”喬立言微微挑眉時睫毛長長地擡起,很好看。

“嗯……我想吃肉。”吃肉能長身體能有力氣去幹活,吃肉了做題效率會快很多。

喬立言給她點了馬德裏生切薄牛肉和T骨牛扒,還有一份芝士醬h西蘭花龍蝦,南瓜糖絲布丁和一杯鮮榨石榴汁。迦南吃得沒有聲音,埋頭一口口秀氣地吃得幹幹淨淨。

吃完了她看着喬立言手中的酒杯,猩紅色的液體,如人類的血。

“這是酒,迦南還小,不可以喝呢。”喬立言酒杯對她晃晃。迦南低下頭,又繼續吃,喬立言抿酒注視她吃食的模樣,忽然間就笑了,“迦南,你真可愛。”

夜很深,星光與高樓的燈光交織在一起,他輕易看清女孩黑色的眼睛濕漉漉的,臉頰紅得像一朵粉色的蓮花。

******

迦南跟了喬立言做活。

她伴在喬立言身邊出行一次又一次生意,黑色白色低調都有涉及,他在工作上從來沒有對迦南隐瞞什麽,殺手與軍火商人都是危險的職業,沒有什麽需要隐瞞的,迦南不懂的生意喬立言會在路上慢慢給她講,迦南時時覺得喬立言在大學學的不是數學而是金融。

那些人對軍火商人又愛又恨,喬立言不是有多大立場的人,無論是平民還是國家首領只要有生意他都會做,在黑色白色間那一條狹窄的灰色地帶獨自前行。

她曾聽一個日本黑手黨首領說起喬立言時用一個詞形容,Akuma,惡魔。程素然與她曾說過一部名為《戰争之王》的電影,說的便是軍火商,迦南抽了時間去看,為了受衆考慮,含了大多的藝術性在裏面,從而隐蔽了其中血腥殘忍的部分。

喬立言聽了微笑,“迦南覺得呢?”

迦南搖搖頭,很認真很正式地站直了回答,“如果沒有喬先生,或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吧。”

“別人可都不這麽想的哦,戰争中大多數人并非死去導彈與核能,而是輕武器,世界上百分之六十的槍支在平民手上,而其中,出售武器給他們的,正是一些軍火販子,他們的貨都是從軍火商撈來的零碎。”

迦南有些固執地搖頭,“喬先生不一樣。”

喬立言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摸摸迦南的頭,又摸摸她的臉。

十七歲時迦南讀上了大學,修了她最喜歡的數學,自從她随了喬立言工作喬立言便提供給她讀書的地方和飲食起居。

倫敦一段時間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喬立言偶爾會輔導迦南數學,一些論文他看過了也會一針見血指點出來,專業得如同最有威望的大學教授。他說話的時候站在迦南桌前,頭微微俯下,修長的手指指出迦南做錯的地方,若是更為複雜的數據,他會輕輕從迦南手中抽出鋼筆圈出來,在一旁落下一串漂亮細致的公式。

迦南曾經想過,如果他真的是教授,那麽現實會如何。

他殺過的人不經他手,永遠是幹淨的,之前的路之後的路永遠積澱着濃厚腐朽的屍骨與血液。

唯一的可能性是不會相遇吧。

迦南在學校頗得老師喜歡。迦南這才發現原來喬立言抽煙,他只是在迦南面前不抽,用喬立言的話來說,因為迦南太小了。

迦南一瞬間想起了李**,她沒有力氣去感傷。

那時她抽空回了國,她去了鎮江,那裏是她父母死去的地方。

她站在出車禍的公路上站了很久,然後去了莫家的墓地上了花,守墓人看了她看了許久,迦南只是對他點了點頭進去了。

陪她的喬立言站在墓外,喬立言聳聳肩玩笑般說:“我沒想好如何面對迦南的父母。”

迦南只身進去,她在父母墓前說了許多話,出來的時候她遠遠地在墓園門口看見喬立言被一個女人抱住。

正值夏季,女人穿着藍色碎花裙子戴着白色遮陽帽,她的身姿很曼妙,幾乎是飛奔過來抱住喬立言的,喬立言沒有推開也沒有動。迦南看見女人漂亮的臉擱在喬立言肩上,是她的表姐莫珂。

不一會兒迦南的大伯也從道路樹蔭的拐角處拄着拐杖慢慢走過來,身後兩名年輕人,應是保镖。

大伯咳了一聲,莫珂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馬上松手退了幾步,低下頭有些嬌羞地說:“喬先生,我聽說你從國外回來過來了,怎麽都不來家裏坐坐呢。”

大伯走到莫珂身邊,“你方才成何體統,這讓別人看去了笑話。”聲音嚴肅,可明擺着是做給喬立言看的。

莫迦南看着莫珂,二十三歲,正值花兒般的年紀,畫了漂亮的妝和漂亮的裙子。想必她一定過得很好。

這些東西很遙遠,迦南無法想象自己二十三歲是個什麽模樣。她模糊地覺得,表姐和喬立言看起來……很般配。

喬立言側過身,他穿着黑色的單衣,夏日蟬鳴遠遠,他對她輕喊了聲:“迦南。”

莫珂和大伯這才注意到墓園裏的女孩,神色隐約僵住,迦南面無表情地走到喬立言身邊,對他們行禮:“大伯,姐姐。”

喬立言又微笑補充:“迦南現在在我這邊做事,她很好。”

失蹤多年的莫家小女出現在中國最大軍火商身邊,不知代表什麽。

誰都會有面具,迦南現在面對他們很平靜。四個人一起在鎮江當地一個老館子吃了用餐,亭閣臨河而立落下軟軟紗帳,古筝輕響似有若無,刺繡牡丹花開的屏風和搖曳的燭光,服務員皆是水清旗袍的婉約女子,她們含笑擺茶,八道工序一一列過,提壺四杯端到他們面前,這家館子深不好找,取得是鎮江最美的景,一杯茶一千八大洋,何況是那些點下來的菜肴,大伯請客毫無肉痛。

迦南覺得,這樣和大伯表姐在一起用餐,很奇妙。

她坐在喬立言身邊,也很奇妙。

迦南幾乎什麽都沒吃,中途她去了一趟洗手間,莫珂一進來就看見迦南靠在水盆旁等着。這家館子的盥洗盆很漂亮,白琉璃浮雕,上頭的燈光照下來在大理石臺子上形成斑斓的雨花石圖樣。

迦南靜靜說:“喬先生說你有話要跟我講,姐姐的眼神太直白了。”

莫家內部的事,莫珂是女眷涉及的應不多,迦南覺莫珂現在都不知她哪裏出來的。

莫珂動作停了一停,她臉本就白,此時不太好看,她走到洗手池前對着鏡子細細補妝,将嘴唇塗了塗,迦南看了看她精致的刻着四個英文的唇膏,扭過了頭。

莫珂補妝補得細,她說:“迦南妹妹長大了呢,喜歡喬先生?”

迦南沒說話,莫珂轉頭對她笑了一笑,顧盼生輝,眼睛和嘴唇因為化妝晶晶亮的,“迦南,你太小了,如果你想回家了,姐姐我會和爸媽說一聲,你回來就好。你想要喬先生也最好明目張膽地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別暗地裏利用喬先生同情你就靠近他,不管喬先生喜歡誰,他都會娶一個對他有用的女人,”莫珂輕笑一聲,“況且,喬先生可能會真的愛上誰嗎?”

迦南只是面無表情開口:“我知道遺囑是什麽。”

莫珂手一顫,她将唇膏扭回去放進小皮包裏,“莫迦南,和自己姐姐搶男人不覺得無恥嗎?”

話音剛落,身旁十七歲女孩擡起眸,一瞬間的眼神清清冷冷,令她寒戰。

幻覺麽?

莫珂抿抿唇,扭着細細的腰肢出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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