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調劑
吳笛切水果時,聽見祁昊在客廳問吉吉,“要是家裏再添個弟弟或妹妹,你會怎麽想?”
吉吉反問:“那爸爸你最喜歡誰?”
祁昊說:“自己的孩子分不出來,都喜歡。”
“那媽媽呢?媽媽會喜歡弟弟妹妹嗎?”
“當然,媽媽不是也很喜歡你?”
“我知道媽媽喜歡我,可媽媽的喜歡太少了,她總是很忙很忙很忙……我覺得媽媽不會願意再有個寶寶的。”
“怎麽會?”
“反正我覺得媽媽不如爸爸喜歡我,媽媽就喜歡上班。”
吳笛聽得不是滋味,稍不留神,水果刀滑到食指上,她趕緊撒手,幸好收力及時,只蹭破點皮。
父女倆的對話還在繼續——
“可是爸爸也上班……”
“爸爸陪我玩的時間比媽媽多好多呢,而且爸爸不會像媽媽那樣玩着玩着就想起來要給誰打電話……”
吳笛突然鼻子發酸,原來孩子不是不懂,一件件一樁樁全都清楚地記在心上呢,而自己居然妄想用一頓飯來彌補。
祁昊溫和的嗓音鑽入吳笛耳朵,“媽媽今天的表現就很不錯吧?”
“嗯!要天天這樣就好啦!”
“那吉吉願意回來和我們住嗎?”
“唔……我還是想住在爺爺奶奶家。”吉吉糾結起來,“如果我搬過來和你們住,爺爺奶奶會想我的……”
吳笛把果盤端出去,父女倆的談話就中止了,吉吉又如饑似渴看起動畫片來,吳笛本想勸她別看了,可話到嘴邊怎麽也說不出口。
下午,祁昊駕車帶母女倆去上東城中央公園,在游樂場玩了幾個項目後,吉吉一眼瞥見有人擺地攤賣風筝,立刻嚷嚷着要放風筝。祁昊就給她買了一個。
五月的氣溫逐漸走高,幸好風大,驅散了午後的燥熱。祁昊把薄風衣交給吳笛拿着,挽起襯衫袖子,将一只大鷹風筝放上了天。
那只鷹雙翅展開接近兩米,放上去既要技巧還得有力氣,等大鷹在高空翺翔時,祁昊腦門上已出了一層汗。
吉吉在祁昊腳邊拍着小手又蹦又跳,臉上洋溢着對父親的崇拜,吳笛也朝祁昊望去,他仰着頭,神情專注,嘴角帶一點笑意,那笑容和他辦公室照片上的相仿佛,是純粹的愉悅,不摻雜任何複雜的東西,吳笛心裏有塊地方不由自主軟下來。
在公園晃蕩到三點半,祁昊接了個電話,之後告訴吳笛他得回趟公司,沒說什麽事,吳笛也沒問,猜他八成是去跟任家兄妹商讨監護儀的事,即便問了他也不會說實話,畢竟那是瞞着施明克做的,祁昊又一直把吳笛當施明克的代表那麽防着,否則任冬雪不會在電話裏嚣張地稱她為“外人”了。
祁昊曾兩次要求吳笛脫離施明克加入銳鵬,一次是在吳笛結束哺乳期準備重返公司時,一次在她因忙于銷售工作和祁昊爆發頻繁争吵時,兩次她都拒絕了。此後夫妻感情逐漸冷卻,祁昊也不再和吳笛分享工作上的信息。
吳笛很清楚兩人關系的症結所在,雖然無奈,道理她還是懂的,有所得必有所失,所以很多時候面對祁昊的發作,她總是選擇忍讓。
祁昊離開前征求母女倆意見,“你們是想再玩會兒,還是我先送你們回去?”
吉吉搶着說:“我要再玩會兒!”
吳笛便對祁昊說:“那你走吧,等會兒我們打車回去。”
祁昊叮囑她注意安全後,獨自駕車走了。
吳笛盡量不去多想,也努力忍住不打公務電話,偶爾接到下屬來電,也是匆匆幾句就挂斷。她帶着吉吉把公園的角角落落走了個遍,又去附近的購物中心買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眼看太陽落山了,這才打車送吉吉回祁家老宅。
謝明珍挽留吳笛吃過晚飯再走,吳笛恰好也沒事,就留下來陪公婆聊聊天,又檢查了女兒最近的學習情況,耗到八點半才回小公寓。
家裏沒人,祁昊走時沒說幾點回,也沒給吳笛發過消息。吳笛不想管他,一個人在家正好享受清淨。
洗了澡,她換上寬松的睡裙,打開音樂播放機,又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紅酒,舒服地團在沙發裏,聽着歌慢慢喝。
都是流行歌,影視劇插曲雜燴,第二首就是她最喜歡的《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這首歌被好多人唱過,也被數部電影用過,而她最喜歡的是 Al Green 的版本,當年看電影《艾利之書》時瘋狂迷上的,每次前奏響起,她眼前就會出現電影中茫茫的荒漠,戴墨鏡的丹澤爾華盛頓走在空曠無人的路上,後背插一把大刀……
吳笛是樂觀主義者,所以對電影中展現出來的末世荒涼并不覺得哀傷,反能從主人公身上獲得積極堅毅的力量。然而今晚再聽,心境卻有了變化,一絲惆悵揮之不去,宛如末世中沒有信仰的人找不到出路。
在職場闖蕩十二年,吳笛一直保持着充沛的精力,朝既定目标勇往直前,直到海倫向她擡起腳,毫不留情踹上來。
雖然吳笛盡最大努力挽住了尊嚴,也勉強維持住了局面,但心氣終是受了挫,不再如從前那樣飽滿昂揚。
此刻她細細回憶,這場危機中究竟是什麽傷了她的心,令她竟至産生自我懷疑?
不必深究她就清楚,因為它一直在那裏,在她心底,無論怎樣自我開導都無法徹底釋懷——是祁昊袖手旁觀的态度。
吳笛沒指望祁昊時時處處維護自己,那既不現實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知道自己嫁給祁昊得到了很多有形無形的好處,有時無需她主動張口去要,祁太太這個身份就是一張通行證。不過她也知道,這張通行證并非在一切領域暢通無阻,越往上走對她自身素質的要求會越高,而這正是她期望的,無論開端如何快捷便利,她終歸還是希望能憑實力走到自己渴望的位置上去。
所以面對海倫這次抛來的難題,即便祁昊沒有出手幫忙,吳笛也并未死乞白賴去求他,而是靠自己努力想辦法應對。
理智上她沒想過要責備祁昊,但心底還是難藏對他的怨艾,不是因為他不幫忙,而是他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來的冷漠——即便不幫忙,但如果他在剛得到消息時能先提醒吳笛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是不是更符合夫妻常理?她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難受。
吳笛一仰脖,把杯中物飲盡,起身又倒一杯,這回不急飲了,靠在窗臺邊慢啜。
理性很快回歸,吳笛沒有放任怨恨情緒擴散,這對誰都沒好處。結婚八年,她很清楚一件事,如果要婚姻繼續,有些地方必須糊塗一點。
回眸時,她的視線落在客廳一角的鋼琴上。
這架斯坦威鋼琴是結婚時祁昊送她的禮物,吳笛覺得太貴了,給自己用浪費。祁昊卻說:“我送你的禮物當然得是最好的,至于怎麽用是你的事。”
吳笛嘴上嗔責,心裏自然是甜的,祁昊話不多,但說出來的每一句都當真,婚前婚後他給吳笛送過很多禮物,無一例外,總是挑他力所能及最好的買。
鋼琴占地方,放在客廳很顯眼,不過習慣以後就沒感覺了,仿佛它天生就該在那兒。鋼琴就這樣在角落裏靜靜地待了好多年,吳笛平時都不太能注意到它。
她微微蹙眉,在心裏計算有多久沒碰過它了,算不清,總之很久了。她走過去,打開琴蓋,手指在琴鍵上輕輕一撥,熟悉的聲音像某種召喚,誘使她坐下。
吳笛在貪玩的年紀被父親勒令每天必須練琴兩小時,她小孩心性,哪裏受得了這等枯燥,鬧過哭過,但最終拗不過父親。
父親說:“我讓你學琴不是為了培養你去做鋼琴師,你的天分還沒到那種程度。但懂一點音樂對你的人生有好處,如果将來你在現實世界遇到煩惱,還可以試試用音樂調劑心情,藝術可以讓你的世界多一個維度,避免想不開,走進死胡同……”
吳笛試彈了莫紮特的 F 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她琴藝高峰期練得最熟的一首曲子,十年前的公司年會上,她就是憑這首曲子嶄露的頭角。
手很生,一遍彈完,吳笛很不滿意,她不甘心,又練了兩遍,漸漸找回熟悉感,樂曲流暢起來,喝下肚的紅酒也發揮了作用,整個人有些飄飄然,又沒到失控的地步,而靈感突飛,指尖愈加輕盈,如在雲端行走。
完全沉浸在音樂中後,多日來纏繞吳笛的煩惱就變輕變遠了,她從某種苦悶裏解脫了出來,對父親飽含感激——爸爸是對的!
祁昊一開門就撞上快樂的“莫紮特”,串串精靈從吳笛指間生成,又滿屋子亂蹦。他一呆,随即勾起嘴角。
吳笛扭頭,笑着與他打招呼,“Wee home!”手指不停,繼續制造精靈。
祁昊把包和鑰匙都丢在桌上,走到吳笛身邊,緊挨她坐下,視線鎖住她的手,含笑看她用手指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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