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彌補
臨近下班,許明俊從培訓中心慢悠悠地走回市場部辦公室,大廳裏很安靜,員工們不是忙着做收尾工作,就是躲在工位上刷手機,或悄悄跟人商量怎麽打發夜生活的問題。
經過茶水間,許明俊發現吳笛獨自坐在裏面。他本想進去和她打招呼,不過吳笛渾然未覺門外有人,她正望着加熱中的水壺發呆,神色裏帶幾分茫然,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
在許明俊的印象裏,吳笛總是精神飽滿,鬥志昂揚,此刻她臉上的迷惘對許明俊來說很新鮮,不過想想也無需意外,人都是多面的,吳笛也會有無助的時刻——比如,為了保住總監職位而謊報懷孕。
許明俊說不清這一刻自己究竟什麽心情,不解、憐惜、無奈,也許都有一些。
如果假孕事件被戳破,她會有什麽反應?驚慌?憤怒?害怕?而許明俊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想看到這些表情出現在吳笛臉上。
他不能否認吳笛對自己有吸引力,從初相見時驚豔于她的容貌,到近期察覺彼此在精神層面上的契合,與她交流是一件愉快且有趣的事,哪怕她偶爾會語中帶刺。
許明俊能感覺自己正在滑向雷池的邊緣,他當然清楚不應該,也很危險,但人很難時刻保持理性,總會有一些禁忌似的情感從理智的掌控中逃逸出來,悄然萌生,瘋狂滋長,宛如病菌或苔藓。
吳笛忽的輕嘆一聲,腦袋轉過來,與門外的許明俊視線相撞,彼此都是一怔。
許明俊意識到自己打量她的時間過久了,連掩藏都來不及,幹脆什麽都不解釋,含笑走進去,進門的瞬間,情緒已收拾幹淨。
“有個事找你問問。”他大大方方在吳笛對面坐下來。
吳笛神色慵懶,後背離開椅子,坐直一些,仿佛在強打精神,“你說吧。”
“艾米下周過來,你會去上海接機?”
“對。”
許明俊盯着她說:“我跟你一塊兒去。”
吳笛被他果斷的語氣弄得有點愣神,渙散的心思一下子收攏了,想一想,又笑了笑,沒問緣由,爽快道:“沒問題!等行程安排好了我告訴你。”
吳笛七點半下班,沒有回家,直接開車去了祁家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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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參加家長會,班主任講了不少低年級學生的心理問題,吳笛在臺下聽得坐立難安,當即拿定主意,以後不管多忙,每周至少抽兩個晚上過去陪陪吉吉,盡一點做母親的職責。
謝明珍沒想到吳笛會這個時候過來,以為出什麽事了,吳笛見她緊張,趕忙解釋:“沒什麽事!是我想吉吉了,過來看看她。”
“那祁昊呢,沒一起來?”
“他在公司忙,也不知道幾點能下班,所以我就一個人來了。”
謝明珍這才放心,又問:“你晚飯吃了嗎?”
“我吃了來的——吉吉呢?”吳笛進門就開始找女兒的身影。
謝明珍朝樓上一努嘴,“在自己房間寫作業呢!”
吳笛上樓,果然見女兒正趴在書桌前埋頭苦幹,背影瘦瘦小小,看得吳笛鼻子一酸,一顆心幾乎要化掉。
“吉吉!”她在門口喚了一聲。
吉吉小辮子一甩轉過頭來,手裏還舉着筆,對媽媽的突然出現很是迷惑,“媽媽你怎麽來了?”
吳笛走過去撫了撫她的小腦瓜,“媽媽過來看看你呀——在寫什麽作業?”
“數學剛寫完,這是語文作業!”
“那你趕緊寫吧,不用管我。”
吳笛搬了把椅子坐吉吉身邊看着,吉吉不明所以,用食指撓了撓臉頰,伏案繼續。
書桌上随處可見橡皮屑,吉吉手下也壓了不少,吳笛看不過去,抽了張紙巾給她收拾幹淨,回過頭來發現桌上又落下不少。她觀察了會兒才明白怎麽回事,吉吉只要有一個筆畫寫得不滿意,就會用橡皮把一整個字都擦掉,難怪效率不高了。
吳笛忍不住教她,“吉吉,寫錯一筆擦掉這一筆就好了,用不着全擦掉,還有啊,這個筆畫只是稍微有點歪,沒有寫錯,不用改的……”
她自以為是在幫吉吉,誰知說了幾次吉吉就不耐煩起來,“哎呀媽媽,我有我的辦法的,你就別說話啦,不然我會來不及寫完今天的作業!”
吳笛碰了一鼻子灰,想要再說幾句,卻見女兒皺着小眉頭,嚴肅的表情像極了祁昊,她意識到小姑娘和爸爸一個脾氣,很有主見,別人說什麽都沒用,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謝明珍大概聽見了母女倆的争執,走過來叫吳笛下樓坐會兒,吳笛只得應聲出去。
祁瑞鵬晚上休息得早,趙阿姨這陣家裏有事,吃過晚飯,把碗具收拾幹淨就回家了。謝明珍親自切了盤水果,擱茶幾上招呼吳笛吃,見吳笛面帶憂色,便勸她,“你不用緊張,吉吉每天都是自己做功課,用不着人陪,交上去的作業經常得優秀呢!”
吳笛說:“可她寫得太慢了,一年級還好,下半年升二年級,作業會越來越多,我怕她到時候來不及。”
“不會的,小孩子适應能力強着呢!再說吉吉雖然慢,但寫的作業質量高啊!連老師都說她是慢工出細活。”
婆婆的勸慰并不能緩解吳笛的焦慮,她鼓起勇氣試探,“媽,如果我把吉吉接我們身邊去帶,周末再送過來陪你們,您覺得合不合适?”
吳笛是急脾氣,剛坐在吉吉身邊看她寫作業,一顆心愁得都快擰成結了,總覺得該想個辦法,不能袖手旁觀。
謝明珍警覺地挑了下眉,不急着說話,先端起杯子喝口茶,放下杯子時,神色已放松。
她慢悠悠說:“如果你還跟在財務部時那麽輕松呢,我不反對你把孩子接回去,但如果接回去了也是交給保姆看着,那還不如就讓她住這兒呢!我和小趙兩個加起來總比你找保姆強吧?”
吳笛說不出話來,心情更加沮喪。婆婆是真了解她,知道她不可能換個清閑部門,從此安于相夫教子。
謝明珍年輕時也很要強,和丈夫一起在公司叱咤過幾年,明白職場對女人的誘惑不比對男人小,她沒有指責吳笛,話說得點到為止,見吳笛氣餒,又樂觀地勸道:“小孩子沒你想得那麽脆弱,就說祁昊小時候吧,我們也沒多少時間照顧他,更別說天天盯着他寫功課了。你看他現在不是挺有出息?退一步講,就算吉吉将來沒什麽能耐,咱家也不指着她養,你愁什麽!”
吳笛雖不贊同,但也不好反駁婆婆,只能朝她笑笑。
快九點時,祁昊來了,吳笛剛給吉吉洗完澡,正哄她上床。吉吉一見爸爸就興奮起來,“爸爸!你是來陪我玩的嗎?”
祁昊說:“都九點了,還玩什麽?你該睡覺了!我來接媽媽回家。”
吉吉噘嘴跳上自己的床,“我就知道!爸爸最喜歡媽媽了,一會會兒都離不開她!”
祁昊笑着捏捏她的小臉蛋,“誰說的!爸爸最喜歡你,好好睡吧,寶貝!”
祁昊是讓唐師傅送過來的,回去時他開吳笛的車,吳笛坐副駕,一路上跟他抱怨看女兒寫作業怎麽肝火直冒,又沒法多說,怕吵起來傷害母女感情。
祁昊聽得笑,“那你心血來潮跑過來幹什麽?不僅吉吉被你吓着,我媽也被你吓了一跳。”
吳笛自嘲,“我不是想做個好母親麽?可惜太晚了。”
“你有這份心,什麽時候都不晚。但也別操之過急,跟孩子相處哪有立竿見影的好事?先把感情培養起來再談別的,否則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吳笛自然也懂,默默嘆了口氣,又不甘心,想了會兒說:“幹脆咱倆搬回來住吧!這樣就能天天看着吉吉了。”
祁昊比她冷靜,“你陪了她一晚上就肝火直冒了,天天陪還不得天天打架?”
“我會控制好自己的。”
“小心忍出內傷。”
吳笛沒說話,心裏卻很清楚,祁昊嘴上說是為她着想,其實真正不想搬回來住的是他自己——不想被父親抓着盤問公司的種種事宜。
祁昊扭頭看看她,“是不是家長會老師說什麽了?”
“嗯。”吳笛把會上聽到的和自己的擔心都告訴了祁昊。
祁昊寬解她道:“別這麽容易被現代教育理論洗腦,照我的意思,小孩子怎麽舒服怎麽來。我從小就不愛熱鬧,常被人說不合群,脾氣怪,成年後也沒心理變态,挺正常一男人。一種性格一種活法,沒必要事事都按标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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