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匕見
下午兩點,研讨會準時開始。
投影屏上打着本次研讨會的議題,吳笛的職業形象照和簡單的背景介紹占據了右屏。屏幕左上角印着研讨會主辦方“施明克關愛女員工協會”的标志——用粉色絲帶打成的蝴蝶結。
吳笛站在臺上,望着下面的聽衆,絕大部分都是女員工,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或交頭接耳,或微笑看她。還有不少人在仔細觀察她,眼眸中不自覺流露出傾羨,哪怕知道她即将被迫離開施明克。吳笛明白,這是因為在她們眼裏,自己曾登上過她們無法企及的高位,即便昙花一現,也是成功者之一。
這樣的眼神讓吳笛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她坐在觀衆席間,仰視臺上的艾米……吳笛收回思緒,專注眼前,今天的研讨會将是她的主場。
“很高興有這麽多同事肯在百忙中抽空來聽我的講座,我知道你們中有不少人是被逼着來的,不管是不是自願,我向大家表示最誠摯的謝意……”
在笑聲和掌聲中,吳笛進行了簡短的開場白和自我介紹,之後她很快把話鋒切入正題。
“十年前,還是物流中心顧問的艾米做過同樣一期研讨會,探讨女性在職場中的生存狀态,我記得當時她出示過一張數據列表:施明克全球員工的男女性別比,十年過去了,讓我們來看看這張表格有什麽變化,變化又有多大?”
吳笛轉身,在投影幕布上展現了兩張數據表的對比。
“就去年和前年的統計數據來看,男女職員比為 3:1,即每四名員工中有三名男性,一名女性,而管理層的男女比例則是 6:1。再來回看十年前的數據,兩個參數比分別為 6:1 和 8:1。大家有沒有發現,十年間女員工的數量顯著增加了,但進入管理層的人數卻沒有相應程度的提高。這些數據向我們展示了男女員工在晉升中較高的不均衡性,而我感興趣的是,造成這種差異的根源是什麽?是某些崗位女性确實不能勝任,還是人為因素造成了晉升阻礙?”
臺下逐漸安靜,聽衆們不知不覺被吳笛的提問吸引。
“我本科畢業就加入施明克,在這裏工作了整整十二年,是一個标準的施明克人,我想,我這十二年的觀察或許能對這個問題提供一些解答思路。”
吳笛翻頁,轉身,面對聽衆,她精神集中,情緒飽滿,對自己的狀态感到滿意。
“施明克到我所在的學校進行校園招聘時,打出的廣告中有民主、銳進、革新、公平等字樣,在我加入公司後,發現這些詞語其實是公司文化的縮語,它們被制成漂亮的宣傳圖表,在辦公場所随處可見。而我在初入職的兩年裏也感受到名副其實的氛圍,我熱愛我的工作,感激提攜我的上司,還有與我愉快相處的同事們,這樣的情緒讓我對施明克産生了非常深的認同感,我制定了職業目标,我想通過自己的奮鬥抵達我心目中的成功……兩年後,我撞了南牆。”
吳笛用平靜的語氣講述了她應征戰略部的失敗經歷。
“我第一次體會到在職場中身為女性所遭受的歧視,也忽然明白,在看似公平正義的海平面下,其實藏着各種暗礁。我的首次觸礁讓我對女性身份産生了敏感,而我很快發現,這樣的遭遇絕不止我一個人。在這個職場中,有許許多多和我一樣懷揣理想努力奮鬥的女員工,而她們,也因為性別原因在晉升中遭遇各式各樣的打擊。我的同事蘇曉琳,工作拼命,業績傲人,卻在晉升中屢屢敗給那些不如她的男同事,而上司終于要提拔她時,還要附加一項條件——兩年內不能生育,以免影響部門業績;我的另一位搭檔童璐,在座的想必都認識她,沒錯,她曾是核磁工廠人事部的鐵腕人物,有想法有能力,可是生完孩子回到部門,發現已經沒有立足之地,她從前辛辛苦苦攢下的成績歸零。”
曉琳和童璐在走廊裏杵着,默默注視臺上的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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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生育是女性的天職,是一項崇高的責任。然而落到現實裏,卻沒人體恤這些履行天職的員工……女性在職場中想有所發展,要付出比男性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付出的代價更大,犧牲更多,也更艱辛。你可能會說,這是宏觀環境造成的,作為個人,我們改變不了什麽,只能順應。我不能說你是錯的,但我希望身為女性的我們,首先能有這樣一種意識,我們的犧牲和付出,并不是我們必須背負的原罪,它是由漠視和不理解造成的,是一種赤裸裸的不公!”
不知誰帶頭鼓掌,會議室裏的掌聲此起彼伏,吳笛不得不停下,目光觸及童璐時,看見她正在接電話,神色裏帶一絲驚喜,當她接觸到吳笛的目光時,立刻微微颔首,又在曉琳耳邊俯語了幾句,曉琳立刻急匆匆走了出去。
掌聲停歇,吳笛繼續。
“只有在意識到這是錯誤之後,我們才有可能去改變現狀,不會把這種不公看作理所當然,更不會成為它的幫兇,将捆縛住女性的那套标準再施加到我們的後輩身上。對女性而言,這将是一個漫長的改變過程。我不奢望通過一次研讨會就能讓大家立刻改變,但如果今天之後,你們能對職場中的女性歧視多一些關注,能對種種不公正現象變得敏感而非麻木接受,我認為我今天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又一次熱烈的掌聲中,何薇上臺給吳笛遞了杯水,她确實渴了,接在手上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後,演講進入下半場。
“女性在職場中的艱辛不止于性別歧視,還有一種情況,比歧視更嚴重,而這個問題的解決不需要宏觀環境的改善,是可以馬上行動,而且必須立刻行動的……”
這個開場白一下子就把聽衆短暫渙散的注意力再次凝聚起來,而吳笛面容嚴肅,吐詞清晰,“那就是,職場性騷擾。”
席間引發輕微的喧嚣,有驚異,也有莫名興奮,這實在是個勁爆話題。
坐在第一排的陳莎如坐針氈,性騷擾的議題并未出現在吳笛提交的演講內容裏,她似乎預感到了暴風雨,目光不斷瞥向吳笛,希望能與她進行一番眼神交流,然而吳笛根本不朝她看。
“在高位者利用權力優勢騷擾甚至污辱女性員工,這樣的事想必大家都不會覺得新鮮,有人聽說過,也有人經歷過。很久以前,施明克曾發生過一起類似事件,鬧得轟轟烈烈,又無聲消失。那時我沒多在意,直到最近,我發現同樣的事又一次發生,而且就發生在我認識的人身上,讓我非常震驚!這種事一旦發生,女性受到的傷害總是難以想象,不僅要承受傷害本身帶來的痛苦,還要承受各種莫名其妙的髒水:穿着問題,舉止問題,語言問題……到頭來,男人們都很無辜,是女人在誘惑他們!而遭受侮辱的女性往往諱莫如深,羞于提及,讓加害者更加肆無忌憚!”
前排一名穿銳鵬工作服的女員工舉手提問:“吳總,那您敢說說那位騷擾女員工的管理層是誰嗎?”
吳笛沒有一絲含糊,直接報出姓名,“戰略部總監卡爾-瓊斯。”
會議室裏一片嘩然,竊竊私語變成了高聲議論,記憶力好的員工自然聯想到五年前和卡爾有關的另一樁性騷擾醜聞,并迫不及待轉述給不明所以的同伴們聽。
吳笛注意到陳莎正低頭操作手機,神色緊張而焦慮。
剛剛那名大膽提問的員工又問:“吳總,卡爾這回騷擾的是誰?”
吳笛面露遺憾說:“對不起,這名員工不願公開,所以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訴大家,但是五年前,卡爾曾經以同樣的手法騷擾過另一名女性,這位叫郝莉的女職員事後很勇敢地站了出來……”
放在演講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吳笛低頭掃了眼,是艾米,她朝陳莎瞥去,陳莎接住她的目光,用手指了指手機,吳笛直接摁斷,拒絕接聽,陳莎将她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手機屏上同時跳出童璐的短信提示:郝莉已到三江,正在趕來的路上,曉琳提前去工廠門口迎候郝莉了。
吳笛讀完消息,愈加振作。
“可惜的是,郝莉雖然站出來控訴卡爾,卻被卡爾以公司聲譽挾制,玩弄權術,反潑污水,致使郝莉不僅身心受辱,還不得不遠走他鄉……”
臺下議論再起,有人起身發言,“吳總,我也是施明克的老員工,郝莉的事我聽說過,當時對郝莉最後的定性是她為了晉職勾引卡爾,卡爾沒能兌現,郝莉惱羞成怒才曝光與卡爾的私情,郝莉自己也出來道過歉了,怎麽隔了幾年又有反轉?”
吳笛激動地說:“這就是反潑污水卻能屢屢得勝的典型例子,也是卡爾這類人的殺手锏,它的根源還是對女性的輕蔑和不信任。就沒有人反過來想一想嗎?做一個極端假設,如果真是郝莉勾引卡爾,卡爾欣然接受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他是傀儡還是擺設?他沒有腦子分辨是非黑白嗎?如果沒有,他是怎麽獲得他手上那份閃閃發光的權利的?無論是出于道德還是避免未來可能産生的風險,作為在上位者都不該對女員工存非分之想,更不該伸出龌龊的手,只要伸出去了,他就該承擔随之而來的聲讨,而不是把所有罪過都推在女方身上!”
從聽衆的反應看,大家是贊同吳笛這些觀點的。
“就在前幾天,我的同事終于找到郝莉,并對她進行了數小時的采訪,希望能還原事件真相。這裏截取了幾段關鍵錄音,在征得郝莉本人同意後,我打算放給大家聽一聽,孰是孰非大家可以自己判斷。我想再補充一點,翻出這段回憶對當事人來說是非常痛苦的,等于把噩夢重新經歷一遍,我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因為類似的事一再發生,受害人不敢聲張,沒有表達出應有的憤怒,惡人沒有得到懲戒,才會變成嚣張的屢犯。”
吳笛示意何薇點開采訪郝莉的那段音頻,全場女性都屏息聆聽,氣氛格外肅穆。吳笛再次看向陳莎,她不再操作手機了,縮起身子坐着,表情複雜難測。
吳笛截取的錄音約有二十分鐘,照她估計,等音頻播完郝莉差不多也該到了,郝莉答應會上臺做一個簡短發言。
錄音播至十分鐘時,會議室的門忽然被粗魯地撞開,三名保安魚貫而入,領頭的進門就是一聲高吼:“會議到此結束!”
衆人錯愕之際,另兩名保安各自奔向兩架攝影機,勒令攝影師關機,顯然是有備而來。
童璐認識工廠的保安,眼見其中一人不顧阻攔要強行關閉攝影機,立刻沖上去怒斥,“我看誰敢碰我的東西!”
她怒目圓睜的樣子讓保安想起她昔日在人事部的威儀,猶豫之間,攝影機就被好幾人給護住,王偉德、謝江都挺身出來與保安對峙。
吳笛在臺上問:“誰讓你們來搗亂的?”
聽衆中也有數人起身,對突如其來的幹擾行為表示憤慨。
領頭保安昂首宣布,“馮總讓我們來的!我們不是來搗亂,是來制止你胡說八道的!”
吳笛剛要說話,馮總已從外面走進來。馮總在核磁工廠有着絕對的權威,他一出場,房間裏頓時鴉雀無聲。
吳笛從臺上走下來,與馮總在坐席中央的走廊相遇。
馮總和顏悅色說:“Jenny,收手吧,這樣搞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吳笛眼眸閃亮,“馮總,請問您是代表誰來要求我?”
“艾米。她給你打過電話,你不接,所以讓我緊急轉告你,馬上停止研讨會,否則公司保留起訴你損毀名譽的權利。”
吳笛微笑,“那我希望你們馬上報警,我保證會配合公安機關的各項調查。”
馮總輕嘆了口氣,眼裏閃過一絲無奈,“Jenny,我對你印象一直不錯,也知道你這次離開公司心有不平,我無意卷入你們的紛争,但你在我的管轄區鬧事,這是我絕對不容許的。”
“馮總把我為女員工鳴不平稱之為鬧事?”吳笛露出詫異的神色,“那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如果核磁工廠有員工遭遇和郝莉一樣的不幸,馮總也是不會為她主持公道的?”
安靜的會議室裏又起了嗡嗡聲,竊竊私語中似乎透出對馮總态度的疑慮。
馮總沉聲說:“這是兩碼事……”
“我認為是一碼事!作為領導,如果收到員工被欺辱的投訴,不管是真是假都該認真對待,盡可能挖出真相,懲戒加害人!我在這裏探究真相,而馮總您卻不問對錯只想讓我閉嘴……”
“Jenny!”馮總終于惱了,“別再假借名義聲讨卡爾了,不要以為沒人知道你的目的!你不是真的想為郝莉讨回公道,你就是想弄臭卡爾……”
吳笛針鋒相對,“沒錯!我就是想讓更多人看清卡爾的嘴臉,我不希望一個蹂躏女性的罪犯登上施明克的高位,以便有機會去禍害更多女職員,為此我會動用一切合法手段來阻止——馮總,您向來潔身自好,我沒想到您這次會出面幫卡爾!請相信我,卡爾是走不遠的,您真的要把自己的前途押在這個人身上嗎?”
馮總雙手插在兜裏,朝觀衆席迅速掃了眼,那一雙雙探究的眼睛令他芒刺在背,他格外留意到兩臺攝影機,從他進門後就沒停止過運作,他不難想象自己繼續制止下去可能會引發什麽後果,鐵青的臉色漸漸轉為溫和。
當祁昊聞訊趕到會場時,馮總已帶人離開,擴音器裏傳出郝莉陳述的聲音。
祁昊挑了張最靠邊的位子坐下,抱起雙臂,半眯着眼睛打量臺上的吳笛,吳笛也看見他了,嘴角一扯,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郝莉登臺,是整場研讨會的高潮。吳笛也是首次見到她真人,郝莉個子嬌小,五官清秀,雙眸黑且有神,略帶一絲野性,渾身上下毫無辦公室女孩的氣質,因此也很難讓人将她與“受害者郝莉”聯系起來,然而當她站在臺上重述那段記憶,當痛楚自然而然從她神色裏流出來,所有人都确信,她所受的傷害是真的。所有人都為她遭受的經歷感到憤怒。
“……離職後,我想過要忘記,變成另一個人活着,但是不可能,不可能全忘掉的。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會自虐一樣想起從前那些事,常常羞憤到想死。我恨自己懦弱,沒有在遭受淩辱時拼死反抗,也恨自己不夠堅決,雖然曝光了對方卻畏首畏尾,最後選擇妥協……這幾年,我一直覺得痛悔,不僅有被污辱的痛苦,還有對自己懦弱的自責,所以我想,既然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讓我可以再說一次真話,我為什麽要拒絕呢?不管別人相不相信,至少我又活過來了……”
郝莉贏得的掌聲經久不絕,好多女員工跑上去擁抱她,鼓勵她,支持她,吳笛覺得欣慰,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面對面的講述才最震撼,也最具說服力。
當一切結束,吳笛坐上祁昊的車回家時,她才感到自己原來如此疲倦,興奮的感覺消失了,她突然饑腸辘辘。
祁昊拉開儲物盒,從裏面取出她愛吃的酥皮點心,吳笛拆開包裝,簡直是狼吞虎咽。
“這下舒服了?”祁昊瞥她一眼說。
吳笛重重點頭,“嗯!不管後面會發生什麽,我把能做的都做了,這才是與施明克告別的正确方式……雖然最後失敗的還是我。”
祁昊伸出手,在吳笛頭頂蹭了一蹭,笑說:“雖敗猶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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