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1)

冬日的河水，分外的刺骨。雲澹和小清落水的時候，都穿着棉衣，棉衣吸水後變得格外沉重。

雲澹落水後，不顧冰冷的河水，立馬脫掉了棉衣，減輕自己的負擔，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在水中脫去小清的棉衣。現在只能吃力的拖着小清向岸邊游去，好不容易游到岸邊，已經筋疲力盡了。上岸後，發現小清已經暈迷不醒了，暗道不好。

雲澹馬上擦幹了小清嘴裏鼻腔裏的水，然後抱住小清的腰腹部，使其背朝上、頭朝下進行倒水。

倒了幾次，小清吐出來一點水，但還是沒有清醒，雲澹不由得急了，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将小清臉朝上放平在地上，左手按住右手背，右手按住小清的胸口，一按一松，這樣來回按了幾十次，小清頭一側，吐出來一大口水，慢慢恢複了呼吸。

此時雲澹懸起來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萬一小清有什麽不測，他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小清雖然恢複了呼吸，但眼睛還是沒能睜開。天寒地凍，兩人又都剛從水裏出來，寒風一吹，一場感冒是避不了了。

雲澹見那兩個黑衣人水性一般，冬日下水，竟不知道要脫掉棉衣，此時棉衣吸足水後，變成了沉重的負擔，兩人漸漸陷入困境，開始在水中撲騰起來，但雲澹此時也顧不上他們了，當務之急是要救小清。

于是，雲澹将小清打橫抱起，快步走向尚書府的後門。

走了沒多久，就見從雲帶着幾個下人匆匆趕來。原來，尚書府裏衆人聽到更夫的銅鑼後，從夢中醒來，看見刑部府衙火光沖天，知道大事不好。雲尚書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雲澹，卻發現雲澹和小清失蹤了，于是雲尚書立馬派遣衆人出府尋找，自己則去了刑部府衙，調派人手擴大尋找範圍。

從雲被分配到從後門出發尋找雲澹。出了尚書府沒多久，就遇見了自家公子懷抱着小清趕回來，見雲澹沒事，頓覺安心，忙吩咐其他人回家報信。見雲澹身上只着中衣，且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竟似剛從水中起來，吃了一驚，立馬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披在雲澹身上，想要接過雲澹手中的小清，卻被雲澹拒絕了。

從雲只好加快腳步跟上雲澹，兩人急匆匆的返回尚書府。

雲夫人一人在家等待，心中忐忑不安，驚慌不定，一會擔心兒子，一會又擔心趕赴火場的雲尚書。現在見到雲澹渾身濕漉漉的回來，懷裏還抱着昏迷不醒的小清，着實把她吓壞了。

她連忙吩咐下人出府去找大夫給小清醫治，又讓丫鬟琴音幫小清換下了濕衣服，在她身上蓋了厚厚的幾床被子助她發汗，讓丫鬟棋意去廚房熬制姜湯給雲澹驅寒。

聽完雲澹的敘說，知道小清是為了救他落水的，她本來就喜歡這個笑容燦爛的丫頭，知道她幾次三番救了雲澹，心中更是感激不盡。

暈迷中的小清好像很痛苦，眉頭狠狠的皺起，雙手緊緊的握拳仿佛拽着什麽，不肯松開，口中不時發出喃喃細語，聲音太低，雲澹湊過去想聽清楚，忽然被小清一把抓住自己的右手，一陣痛疼，卻是小清抓的太緊，以致她的指甲掐進了自己的肉裏，一絲鮮血慢慢流了出來。

這個丫頭夢見什麽了，怎麽臉色那麽難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清，滿臉懼色、絕望、恐懼、逃避……

小清的眼前一片黑色，周圍仿佛有很多人，但是她看不見，只隐隐的感覺到。遠遠的，好像聽見媽媽叫自己的聲音，小清向着聲源跑過去，卻發現四周突然火光四起，兇狠的殺戮聲，絕望的求救聲，嘈雜的吶喊聲……

一道血光閃過，有人倒下了，是自己的親人嗎？小清沒有勇氣将那人翻過來，看他的容貌，但是也不甘心就此離去。

媽媽的聲音還在，小清把心一狠，放下一切，什麽都不管，向前方跑去。

忽然途中冒出來一個人，一把拽過了小清，小清想掙紮，卻發現來人手上很溫暖，他細心的把小清背到了身上，然後就是無止盡的奔跑……

好像翻過了山，淌過了河，那人跌倒又爬起來了，不管他自己身上是多麽的傷痕累累，他總是小心翼翼的護着小清，他是誰？

他是誰？為何想不起來了？這麽溫暖的感覺……是至親吧。

想要看看他的容貌，偏偏後面多了許多追兵。他拼命的跑，跑着跑着，他跑不動了，前面是條河，他停了下來，低聲的跟她說了什麽。

可惜小清聽不到，然後他就背着她小心翼翼的向河中走去，想要游到河的對面。

他的腳傷到了，力氣也用盡了，他沒能力送她去對岸，所以他選擇了放手，他狠狠的推了小清一把，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然後他慢慢的慢慢的沉了下去……

小清想去拉他，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消失在水中，剎那間，淚水模糊了小清的眼睛，小清忽然嘶聲喊了起來，那是絕望無助的聲音……

哥哥……

“哥哥……”小清驚醒了，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床頂。

暗紫色的雕花床，天青色的帳子，淡淡的臘梅香……

這裏是……尚書府……

自己沒死，又回來了，同時回來的還有自己久違的記憶……

雲澹見小清醒來後一副神情悲哀的樣子，那麽的凄涼絕望，很擔心她，輕輕的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一些我忘記了，但是卻很重要的事。”小清弱弱的回答道。她剛醒來，還很虛弱，身體和心靈遭受了雙重打擊，讓她無法振奮精神，好想就這麽一直睡下去，一了百了。

雲澹沒有追問小清想起了什麽事，只是慢慢的扶起她，讓她身體靠着枕頭坐起來，遞給她一碗姜湯，看她慢慢飲下。

他不知道小清夢到了什麽，記起了什麽，但是那聲哥哥，聲音雖然輕，但他卻是聽到了。想必……小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吧。

小清默默的喝完姜湯，腹中有了暖意，身體慢慢變得舒服起來，頭還是很疼，紛至而來的記憶擾亂了她的思路，她需要好好冷靜，恢複理智。

沉默了良久，雲澹一直在旁邊靜靜的陪着她，等她開口……

小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擠出一絲笑容，看向雲澹，輕輕的說道：“雲大人，天亮了，幕後之人知道賬本到了刑部，你應該就沒有危險了吧。”經過這晚的行刺，刑部也會加派人手來保護他吧，況且大師兄也在，應該安全了吧。

這是要跟自己告別了嗎？雲澹心中忽然冒出一陣說不明白的心酸……

他舍不得，也不願意這樣與她分別。他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直覺告訴他，人生在世，如果不能率性而為活個痛快，為人處世思前慮後，最終導致抱憾終身，這又有何意義，幾乎不假思索，雲澹脫口而出：“刑部要查一些事遠比你一個普通百姓查起來簡單。如果……你願意，我幫你查。”

小清本打算跟他告別後，去查找自己的身世，聽他這麽一說，吃驚的看着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又是一陣沉默，小清考慮良久，擡起頭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還是那麽的燦爛：“好啊，不過我要查的事可能有點危險，你不怕被我連累？”

雲澹見小清又露出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會心一笑：“不怕，有你這個保镖在，只會有驚無險。”

兩人不約而同的回憶起相處的這段日子裏，可不是有驚無險嘛，遇到過刺客，遇到過兇案，可每次都逢兇化吉了。

思及至此，小清和雲澹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兩個人的心不知不覺中，走近了……

此時，已至第二天的午時，小清喝了大夫開的驅寒的藥，精神抖擻的爬了起來。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洞簫和軟索都在，小清覺得自己很幸運，落入水中，居然沒有丢失東西。她不知道，溺水的人，在水中，是見到東西就抓着不放的，不管是人還是東西。

喝了雲夫人親自熬的小米粥，小清感動的看着她，誠懇的說道：“謝謝夫人。”

不知為何，雲夫人給她的感覺很溫馨，讓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自從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小清越發覺得雲夫人像自己的母親。

雲夫人将小清耳鬓的碎發撫平，拍拍她的頭，輕聲細語的說道：“以後危險的事情少做，就算阿瞞讓你做的，你也可以拒絕。”

阿瞞是雲澹的小名，雲夫人一點都不介意讓小清知道。不光如此，還教唆自己兒子的保镖，有危險的事情可以偷懶不做，不知道這事被雲澹知道會如何？

小清笑着答應了雲夫人，答應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雲澹什麽都不問，就願意幫她查身世，投桃報李，自己沒有什麽可以回報他的，只能盡心盡力的保護他。

雲柏年收到府裏下人的口信，知道雲澹和小清安全的回來了，心中沒了牽挂，就放心的留在刑部府衙收拾殘局。

放火的人很有技巧，先在屋裏潑了油，再點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加上冬日的寒風助武揚威，刑部府衙損失慘重，一共燒毀了五間房屋，傷亡數十人。其中死亡一人，正是雲澹的頂頭上司負責穆順迪貪污案的刑部員外郎陸荇。

陸荇當時在刑部簽押房熬夜斷案，手中拿的正是雲澹下午交給他的證據，穆順迪的秘密賬本，此時賬本已經和他一起毀之一炬。

幸虧，雲澹長了一個心眼，做事留了一手，原始賬本和游記沒有上交給他，而是交給風泊藏了起來，現在明面上的賬本雖然毀了，但只要費些功夫，還是可以再得到一本新的。

只是，可惜了陸員外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為賬本，喪身火海。

翌日，雲柏年将刑部的火情及雲澹兩次遇刺的事，如實上報給了朝廷，永樂大帝聽聞此事後，雷霆大怒，要求雲柏年在一個月內，把穆順迪貪污一案的幕後主腦繩之于法。

與此同時，定國公徐景昌也返回了燕京，将自己誤得穆順迪一案的情報，以及沿途被人刺殺的事禀告給了永樂大帝，兩件事加在一起，無意是火上澆油，永樂帝當即指派定國公徐景昌、大理寺少卿董文禮及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協助刑部破案，抓捕幕後真兇。

由于直接負責此案的刑部員外郎陸荇已死，雲澹又在此案中冒着生命危險，得到了關鍵證據，穆順迪的秘密賬本，并破譯了密碼，功不可沒。永樂帝有賞有罰，下旨晉升雲澹，由原來的正六品刑部主事升任從五品刑部員外郎，頂替原刑部員外郎陸荇的職務，現在開始由雲澹負責穆順迪貪污一案。

雲柏年回到尚書府後，将消息告訴雲澹。雲澹聽聞後，卻并沒有流露出升職的喜悅，畢竟他的老上司陸荇為人沉穩，做事兢兢業業，從不苛待下屬，平時一直對他不錯，也教了他不少東西，現在陸荇因為此案身故，卻沒有得到永樂帝的追賞，雲澹心中有一絲淡淡的不滿。

父子倆待在刑部書房裏，整整一個下午都在讨論案情。皇帝要求刑部在一個月內将幕後主腦繩之于法，這也不是沒可能。

雲澹整理了一下手頭的資料，分析道：“目前我們手中有穆順迪的賬本，記錄在賬本上的人肯定跑不了，關鍵是要抓住幕後的主腦。賬本上印有雄鷹展翅的花紋，我見過定國公身上有一款玉佩，上面雕着相同的花紋。據他所說，這個玉佩是大內所制，花紋也是來自大內，我想這個幕後之人一定與大內有關。”

雲柏年點點頭，示意雲澹說下去。

雲澹整理了一下思路，繼續說道：“昨夜遇刺，攻擊我的人，手持弓箭，弓箭只有官兵才能使用，想來這個人位高權重，要麽手握兵權，要麽他的身份足以讓他擁有光明正大的侍衛。”雲澹此話暗示幕後之人是公侯将相之流。

“那晚，小清在你院子裏抓到的那個黑衣人，只是負責給你下迷藥，是一般的江湖小角色，他是收人錢財與人辦事，沒有什麽價值，我已經将他收押在刑部大牢，等案子結了，再将他交給北平府尹處理。”當晚，雲柏年去雲澹院子裏找他的時候，發現兒子失蹤了，院子裏只剩下一個被制服的小毛賊，當即就把他收押了起來，審問過後，發現他一無所知，只是有個蒙面人晚上摸到他的家裏，拿刀逼着他，讓他幹活。

“河邊的那三個刺客呢？還有河裏的那兩個，抓到了嗎？”昨天，雲澹見小清溺水後昏迷不醒，就一直守着她，也沒顧得上那幾個刺客。他只是交代從雲，岸邊有三個倒地不起的刺客，河裏還撲騰着兩個生死不知的。

“河邊的三個人都被刺死了，當胸一劍，手法幹淨利落。河裏漂着一具身穿黑衣的浮屍，是溺死的，想來是其中的一個刺客，因為水性不佳，喪命河中。還有一個刺客不知所蹤，很有可能岸上那三個人就是被他殺人滅口的。”從雲跟雲澹回到尚書府後，再找人一起去河邊拿人，但是卻去晚了，殘局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可見這些刺客平時訓練有素，把屍體留給他們，也不怕他們暴露身份，這就更顯得幕後之人的身份尊貴，否則哪裏養得起這麽多死士。

雲澹聽了，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說道：“我跟随定國公返回燕京的時候，途中遇見有人行刺定國公，來的九個刺客被制服後，也是當機立斷的服毒自盡，同樣的幹淨利落，不留痕跡。如果這兩批刺客來自同一個地方，那是不是說明，幕後之人也在對付定國公？”

雲柏年摸着下巴上的胡須，沉思片刻，說道：“果真如此，那案子就變得複雜了。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如果沒有關系，為何有人會送錯誤的情報給定國公，引得定國公來捉拿你們。”

言及至此，雲澹忽然想起一事，說道：“當日行刺定國公的刺客身上有一副定國公的畫像，畫工精美，畫卷的材質上等。當時我讓定國公保留了下來，這個畫卷說不定能幫我們找到一些線索。”

“定國公明日會和大理寺少卿董文禮還有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一起到來，到時可以一起讨論下。”雲柏年跟大理寺少卿董文禮是多年好友，彼此知根知底，一起辦過好多懸案，兩人配合很是默契。倒是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此人是永樂帝心腹，為人陰險狡詐，嚣張跋扈，不是什麽善類。

父子兩人商量完畢後，已近傍晚時分，回到尚書府裏，小清已經幫雲夫人準備好了晚飯，就等他們回來吃飯。

晚飯很簡單，四菜一湯，芙蓉雞絲、三鮮燴肉片、老鴨焖藕、清炒時蔬，外加一個銀魚蛋湯。跟尚書府同級別的官員家裏比起來，雲家的飯菜實在是太簡單了，也就跟一般的小康之家差不多。

開飯的時候，雲夫人硬是拉着小清一起上了飯桌，小清本來覺得不妥，以前在電視裏看，好像古人用膳的規矩挺大，講究地位尊卑，她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大明的正二品官員同桌吃飯，還是以一個專職保镖兼職丫鬟的身份。

但是，雲夫人對自己一片熱誠，不好拒絕她的心意，何況雲尚書見她推辭，也向她招手，讓她一起同桌吃飯，小清知道，自己再堅持，就顯得太矯情了，所以也不再客氣，大大方方的上了飯桌，不就是和中央政法委書記同桌吃個飯嘛，多大點事啊，小清自我安慰道。

飯後，雲柏年夫妻回了自己的院子，小清跟着雲澹去了他的書房。

泡了一壺茶，點了一個暖爐，燃上一片香……

書房裏慢慢暖和了起來，雲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笑着對小清說道：“明天開始你跟我去刑部。不過，你……”

說到這裏，雲澹停了下來，思索着下面的話要怎麽說，要求人家小姑娘女扮男裝，還不能開口說話，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去刑部啊！那我要女扮男裝吧，刑部應該不會讓女子随便出入吧。”小清見雲澹話說到一半，吞吞吐吐的樣子，幫他把話補全。

“嗯，這個……難為你了。”雲澹見小清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覺得有點歉意。小清作為自己的保镖還是很盡職的，幾次三番救了自己，還幫自己查案找線索，是個盡忠職守又難得的好幫手，現在自己還要求這麽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自己真不是一個好雇主啊！

“沒有啊，女扮男裝的話很簡單的，還不用開口說話應付刑部的人。”出乎雲澹的意料，小清居然很樂意女扮男裝，甚至覺得裝啞巴省事，這讓雲澹有點始料不及，自己還是不了解小姑娘的心思啊。

“嗯，那就怎麽說定了……明天見。”雲澹心裏其實很想跟小清繼續交流下去，但是小清這麽爽快的答應了，讓他不知道如何找下一個話題，為此，雲澹心裏有點糾結。

“好的，雲大人。”小清利索的起身告辭。

就在小清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雲澹想到了一件事，連忙喊住了她：“小清，你師父是在哪裏撿到你的。”

小清停下來，回頭看向雲澹，想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從來沒有問過師父這個問題，看來自己對肉身的身世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啊。

思及至此，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占用了人家的肉身，居然一點也不關心人家的事。

于是，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發，腼腆的回答道：“我沒問過我師父哎。等大師兄回來了，我問問他，他可能知道。”

雲澹聞言，不禁莞爾一笑，難得小清也有犯迷糊的時候。

冬日的河水，分外的刺骨。雲澹和小清落水的時候，都穿着棉衣，棉衣吸水後變得格外沉重。

雲澹落水後，不顧冰冷的河水，立馬脫掉了棉衣，減輕自己的負擔，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在水中脫去小清的棉衣。現在只能吃力的拖着小清向岸邊游去，好不容易游到岸邊，已經筋疲力盡了。上岸後，發現小清已經暈迷不醒了，暗道不好。

雲澹馬上擦幹了小清嘴裏鼻腔裏的水，然後抱住小清的腰腹部，使其背朝上、頭朝下進行倒水。

倒了幾次，小清吐出來一點水，但還是沒有清醒，雲澹不由得急了，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別，将小清臉朝上放平在地上，左手按住右手背，右手按住小清的胸口，一按一松，這樣來回按了幾十次，小清頭一側，吐出來一大口水，慢慢恢複了呼吸。

此時雲澹懸起來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萬一小清有什麽不測，他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小清雖然恢複了呼吸，但眼睛還是沒能睜開。天寒地凍，兩人又都剛從水裏出來，寒風一吹，一場感冒是避不了了。

雲澹見那兩個黑衣人水性一般，冬日下水，竟不知道要脫掉棉衣，此時棉衣吸足水後，變成了沉重的負擔，兩人漸漸陷入困境，開始在水中撲騰起來，但雲澹此時也顧不上他們了，當務之急是要救小清。

于是，雲澹将小清打橫抱起，快步走向尚書府的後門。

走了沒多久，就見從雲帶着幾個下人匆匆趕來。原來，尚書府裏衆人聽到更夫的銅鑼後，從夢中醒來，看見刑部府衙火光沖天，知道大事不好。雲尚書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雲澹，卻發現雲澹和小清失蹤了，于是雲尚書立馬派遣衆人出府尋找，自己則去了刑部府衙，調派人手擴大尋找範圍。

從雲被分配到從後門出發尋找雲澹。出了尚書府沒多久，就遇見了自家公子懷抱着小清趕回來，見雲澹沒事，頓覺安心，忙吩咐其他人回家報信。見雲澹身上只着中衣，且渾身上下濕漉漉的，竟似剛從水中起來，吃了一驚，立馬脫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披在雲澹身上，想要接過雲澹手中的小清，卻被雲澹拒絕了。

從雲只好加快腳步跟上雲澹，兩人急匆匆的返回尚書府。

雲夫人一人在家等待，心中忐忑不安，驚慌不定，一會擔心兒子，一會又擔心趕赴火場的雲尚書。現在見到雲澹渾身濕漉漉的回來，懷裏還抱着昏迷不醒的小清，着實把她吓壞了。

她連忙吩咐下人出府去找大夫給小清醫治，又讓丫鬟琴音幫小清換下了濕衣服，在她身上蓋了厚厚的幾床被子助她發汗，讓丫鬟棋意去廚房熬制姜湯給雲澹驅寒。

聽完雲澹的敘說，知道小清是為了救他落水的，她本來就喜歡這個笑容燦爛的丫頭，知道她幾次三番救了雲澹，心中更是感激不盡。

暈迷中的小清好像很痛苦，眉頭狠狠的皺起，雙手緊緊的握拳仿佛拽着什麽，不肯松開，口中不時發出喃喃細語，聲音太低，雲澹湊過去想聽清楚，忽然被小清一把抓住自己的右手，一陣痛疼，卻是小清抓的太緊，以致她的指甲掐進了自己的肉裏，一絲鮮血慢慢流了出來。

這個丫頭夢見什麽了，怎麽臉色那麽難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清，滿臉懼色、絕望、恐懼、逃避……

小清的眼前一片黑色，周圍仿佛有很多人，但是她看不見，只隐隐的感覺到。遠遠的，好像聽見媽媽叫自己的聲音，小清向着聲源跑過去，卻發現四周突然火光四起，兇狠的殺戮聲，絕望的求救聲，嘈雜的吶喊聲……

一道血光閃過，有人倒下了，是自己的親人嗎？小清沒有勇氣将那人翻過來，看他的容貌，但是也不甘心就此離去。

媽媽的聲音還在，小清把心一狠，放下一切，什麽都不管，向前方跑去。

忽然途中冒出來一個人，一把拽過了小清，小清想掙紮，卻發現來人手上很溫暖，他細心的把小清背到了身上，然後就是無止盡的奔跑……

好像翻過了山，淌過了河，那人跌倒又爬起來了，不管他自己身上是多麽的傷痕累累，他總是小心翼翼的護着小清，他是誰？

他是誰？為何想不起來了？這麽溫暖的感覺……是至親吧。

想要看看他的容貌，偏偏後面多了許多追兵。他拼命的跑，跑着跑着，他跑不動了，前面是條河，他停了下來，低聲的跟她說了什麽。

可惜小清聽不到，然後他就背着她小心翼翼的向河中走去，想要游到河的對面。

他的腳傷到了，力氣也用盡了，他沒能力送她去對岸，所以他選擇了放手，他狠狠的推了小清一把，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然後他慢慢的慢慢的沉了下去……

小清想去拉他，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消失在水中，剎那間，淚水模糊了小清的眼睛，小清忽然嘶聲喊了起來，那是絕望無助的聲音……

哥哥……

“哥哥……”小清驚醒了，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床頂。

暗紫色的雕花床，天青色的帳子，淡淡的臘梅香……

這裏是……尚書府……

自己沒死，又回來了，同時回來的還有自己久違的記憶……

雲澹見小清醒來後一副神情悲哀的樣子，那麽的凄涼絕望，很擔心她，輕輕的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一些我忘記了，但是卻很重要的事。”小清弱弱的回答道。她剛醒來，還很虛弱，身體和心靈遭受了雙重打擊，讓她無法振奮精神，好想就這麽一直睡下去，一了百了。

雲澹沒有追問小清想起了什麽事，只是慢慢的扶起她，讓她身體靠着枕頭坐起來，遞給她一碗姜湯，看她慢慢飲下。

他不知道小清夢到了什麽，記起了什麽，但是那聲哥哥，聲音雖然輕，但他卻是聽到了。想必……小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吧。

小清默默的喝完姜湯，腹中有了暖意，身體慢慢變得舒服起來，頭還是很疼，紛至而來的記憶擾亂了她的思路，她需要好好冷靜，恢複理智。

沉默了良久，雲澹一直在旁邊靜靜的陪着她，等她開口……

小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擠出一絲笑容，看向雲澹，輕輕的說道：“雲大人，天亮了，幕後之人知道賬本到了刑部，你應該就沒有危險了吧。”經過這晚的行刺，刑部也會加派人手來保護他吧，況且大師兄也在，應該安全了吧。

這是要跟自己告別了嗎？雲澹心中忽然冒出一陣說不明白的心酸……

他舍不得，也不願意這樣與她分別。他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直覺告訴他，人生在世，如果不能率性而為活個痛快，為人處世思前慮後，最終導致抱憾終身，這又有何意義，幾乎不假思索，雲澹脫口而出：“刑部要查一些事遠比你一個普通百姓查起來簡單。如果……你願意，我幫你查。”

小清本打算跟他告別後，去查找自己的身世，聽他這麽一說，吃驚的看着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又是一陣沉默，小清考慮良久，擡起頭來，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還是那麽的燦爛：“好啊，不過我要查的事可能有點危險，你不怕被我連累？”

雲澹見小清又露出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會心一笑：“不怕，有你這個保镖在，只會有驚無險。”

兩人不約而同的回憶起相處的這段日子裏，可不是有驚無險嘛，遇到過刺客，遇到過兇案，可每次都逢兇化吉了。

思及至此，小清和雲澹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兩個人的心不知不覺中，走近了……

此時，已至第二天的午時，小清喝了大夫開的驅寒的藥，精神抖擻的爬了起來。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洞簫和軟索都在，小清覺得自己很幸運，落入水中，居然沒有丢失東西。她不知道，溺水的人，在水中，是見到東西就抓着不放的，不管是人還是東西。

喝了雲夫人親自熬的小米粥，小清感動的看着她，誠懇的說道：“謝謝夫人。”

不知為何，雲夫人給她的感覺很溫馨，讓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自從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小清越發覺得雲夫人像自己的母親。

雲夫人将小清耳鬓的碎發撫平，拍拍她的頭，輕聲細語的說道：“以後危險的事情少做，就算阿瞞讓你做的，你也可以拒絕。”

阿瞞是雲澹的小名，雲夫人一點都不介意讓小清知道。不光如此，還教唆自己兒子的保镖，有危險的事情可以偷懶不做，不知道這事被雲澹知道會如何？

小清笑着答應了雲夫人，答應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雲澹什麽都不問，就願意幫她查身世，投桃報李，自己沒有什麽可以回報他的，只能盡心盡力的保護他。

雲柏年收到府裏下人的口信，知道雲澹和小清安全的回來了，心中沒了牽挂，就放心的留在刑部府衙收拾殘局。

放火的人很有技巧，先在屋裏潑了油，再點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加上冬日的寒風助武揚威，刑部府衙損失慘重，一共燒毀了五間房屋，傷亡數十人。其中死亡一人，正是雲澹的頂頭上司負責穆順迪貪污案的刑部員外郎陸荇。

陸荇當時在刑部簽押房熬夜斷案，手中拿的正是雲澹下午交給他的證據，穆順迪的秘密賬本，此時賬本已經和他一起毀之一炬。

幸虧，雲澹長了一個心眼，做事留了一手，原始賬本和游記沒有上交給他，而是交給風泊藏了起來，現在明面上的賬本雖然毀了，但只要費些功夫，還是可以再得到一本新的。

只是，可惜了陸員外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為賬本，喪身火海。

翌日，雲柏年将刑部的火情及雲澹兩次遇刺的事，如實上報給了朝廷，永樂大帝聽聞此事後，雷霆大怒，要求雲柏年在一個月內，把穆順迪貪污一案的幕後主腦繩之于法。

與此同時，定國公徐景昌也返回了燕京，将自己誤得穆順迪一案的情報，以及沿途被人刺殺的事禀告給了永樂大帝，兩件事加在一起，無意是火上澆油，永樂帝當即指派定國公徐景昌、大理寺少卿董文禮及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協助刑部破案，抓捕幕後真兇。

由于直接負責此案的刑部員外郎陸荇已死，雲澹又在此案中冒着生命危險，得到了關鍵證據，穆順迪的秘密賬本，并破譯了密碼，功不可沒。永樂帝有賞有罰，下旨晉升雲澹，由原來的正六品刑部主事升任從五品刑部員外郎，頂替原刑部員外郎陸荇的職務，現在開始由雲澹負責穆順迪貪污一案。

雲柏年回到尚書府後，将消息告訴雲澹。雲澹聽聞後，卻并沒有流露出升職的喜悅，畢竟他的老上司陸荇為人沉穩，做事兢兢業業，從不苛待下屬，平時一直對他不錯，也教了他不少東西，現在陸荇因為此案身故，卻沒有得到永樂帝的追賞，雲澹心中有一絲淡淡的不滿。

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