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試探
“你果然在這。”
正當陸蕪暗自喜悅之時,突然自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她放下舉着的胳膊,迅速整理一下表情,轉頭去看,是蕭泊。
對方沒注意到她的變化,一個翻身,在旁邊坐下,問道:“你早上出門沒看見村裏人做法?”
“看到了啊,怎麽了?”陸蕪不解,難不成那是全村都必須參加的活動?蕭泊現在是來叫自己回去的嗎?
聽到這話,蕭泊轉了個身,一條腿支在埂子上,饒有興味地看着她:“你覺得村裏最近有什麽事是需要做法的嗎?”
“有什麽……不會是昨天晚上那事吧?”陸蕪起先還沒明白,後來猛地反應過來,猜測道。
“魏秀才之靈不得安寧,今為保佑全村,特請大師做法驅邪。”蕭泊仰着頭,嘴裏念念有詞複述着不知從哪處聽來的話。
這話再明顯不過,就是沖着昨夜之事去的。陸蕪只覺得好笑,都忍不住心中道一聲“愚昧”,這幫子村婦還真當是魏合的魂呢!
她想了想,問道:“他們現在結束了?”
見蕭泊點點頭,陸蕪便也沒當回事,起身準備将剩下的種子種下去。
“我家應該遭殃了吧。”盡管口中這麽說,她卻平靜地像是在講別人家的事。
“那是自然。”身後人答道,不知怎麽地,聽起來竟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陸蕪點點頭表示了解,接着,兩人再沒說話。
許久,聽蕭泊問道:“你這地破壞的厲害嗎?”
“還行,只是把土翻起來了,種子沒事。”陸蕪撒了個謊。
“是嗎?我看他們挖的還挺深的,竟然都沒傷到種子?”蕭泊緊跟着又質疑。
陸蕪趕忙跟着答到:“沒有,沒到。”
身後傳來一聲拖着長調、意味深長的回應,她的心都揪了起來,撒種子的動作也變得有些僵硬,心想這人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好在對方再沒說別的,只是換了個話題,問她:“氣嗎?”
“什麽……不氣,這有什麽可氣的。”起初沒聽清,待反應過來後她平靜地答道,心想反正也沒損失什麽。
身後沒了聲,不知道在想什麽。
将手中最後一粒種子種下,填好土,陸蕪拍拍手:“行了,走吧,回去了。”
一轉身,發現蕭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沒什麽表情,眼神卻極具穿透力。
那一瞬間,陸蕪仿佛看見肖河皚在自己面前。
那人就總是這樣一副深沉的模樣,不茍言笑地,成熟穩重。
“不走?”她眨巴兩下眼睛,趕走回憶,收拾好東西越過他往回走。
擦肩而過的瞬間,蕭泊神色變了,重新帶着笑,一副開朗的模樣,撐着手站起身。
“走!”
兩人從小路回去,遠遠的,還沒到家門口,陸蕪就看見牆上大片的暗紅色。好幾處錯落灑布,像是被人用力潑上去的,自中心像四周伸出黏連的水滴狀“觸手”,“觸手”頂端又沿着牆面滑下一道道長痕。
“這不是更像兇宅了嗎?”陸蕪苦笑着半開玩笑地說道,目測那些應該是黑狗血。
等繞道正門,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火了。
自家籬笆栓滿了紅線串起的銅鈴,微風吹過,就發出清脆的響聲。跟着鈴铛一起裝飾在門上的,還有一張又一張黃符,畫着看不懂的圖案,不時掉落。
似乎現場還燒過什麽紙質的東西,灰屑落在晾在院中的米上。
“他們還挺舍得。”蕭泊看了看陸蕪已經沉下來的臉色,又瞧瞧房子,抱臂站在一旁,笑着說道。
“舍得個……”咽下險些脫口而出的不雅詞彙,陸蕪大步向前用力拉開院門,更多的紙符簌簌往下掉。
用力踩在上面,她走進屋子。
半晌,她再次出來。手中拿着掃把,狠狠往地上一砸,沖門口的蕭泊沉聲道:“還不走留着看戲?”
看着一地的黃紙和滿籬笆鈴铛,她就氣不打一出來。
原先以為也就潑潑狗血,那都可以放着不管,眼下這些東西,又要掃地,又要一個一個把鈴铛取下來,還髒了食物,實在是不能忍。
蕭泊被吼了也不惱,只是裝模作樣癟癟嘴,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一樣。
他走上前,從陸蕪手裏拿過掃把,指了指屋內,道:“進去坐着吧,你不是最讨厭做家事嗎?”
确實如此,不管從前還是現在,雖然是研究院的一把手,但沒有人知道,這個博學聰慧的陸博士,最讨厭的就是做家務。
眼下竟然有人主動攬活,陸蕪自是願意,看着蕭泊已經開始掃地,她彎腰将地上的米裝起來,帶回屋裏開始挑揀紙屑。
做些專注細致的事情一向能讓人平靜,一簸箕米還沒篩完,陸蕪猛地像是想到什麽,呼吸急促起來,兩只眼睛睜大了。
蕭泊為什麽知道她最讨厭做家務?兩人不過認識兩天,為什麽對她這般,又是替她打掃,又是幫忙解圍。
會不會,會不會……
陸蕪心跳越來越快,忙将簸箕放在一旁,跑出屋子,米粒被震散,彈出幾粒在桌上。
“肖河皚!”
待她出來,蕭泊已經從籬笆上取下最後一個鈴铛,抱着滿懷的黃紙銅鈴準備離開。陸蕪沖着他喊道,滿心希冀盼着那人回頭問她一句“怎麽了”。
視線裏,那人停住了腳,果真緩緩地轉過頭。
陸蕪心髒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喉嚨有些幹,将要脫口的吶喊在其中拉扯,幾乎做好下一秒就飛奔過去與他相認的準備。
誰料,蕭泊只是轉頭看他一眼,又看向另一邊,末了,才再次回頭,問道:“你喊誰呢?”
猶如元月深冬的一潑撲面冷水,熄滅陸蕪一腔熱切,砸得她有些頭昏眼花。
“……看錯了。”她讷讷道。
“氣昏頭了?還沒冷靜下來呢。”蕭泊沒在意,打趣道。
陸蕪沒應聲,走到他面前停下,兩人隔着一牆籬笆,四目相對。帶着最後一絲希望,陸蕪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最讨厭做家務?”
她緊盯着蕭泊的臉,不放過對方神情的任何一絲細微變化,卻也只見面前人毫無破綻地勾唇一笑:“聽我娘說的,她整日編排你,說什麽你又懶又饞也不做家事,不知道魏秀才看上你什麽——嗐,她也是不了解在那瞎說,別往心裏去。”
說完,他還毫無歉意地幫自家母親解釋。
“那你為什麽幫我這麽多?”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陸蕪也沒放在心上,只是緊接着問道。
“這個嘛……一自然是因為我撞過你,二則是我覺得你跟他們說得不太一樣,不過最重要的原因——”說到這,蕭泊停下,眼尾上挑,一雙薄唇淺淺地勾着,露出一個輕佻的笑。
“自然是因為你好看。”
這樣的表情這張臉做出來沒有半點猥瑣惡心的樣子,反而更顯鮮活,如城中桀骜多金的浪蕩公子。
陸蕪聽在耳中,看在眼裏,雖無不喜,卻也覺得難受。
“哦……那就,那就沒什麽事了。謝謝你幫我打掃,回去吧,我也累了。”她悶悶說道,失落低下頭,不等對方回應,先一步轉身回屋。聽見身後人在喊:“無輕薄之意,若是冒犯,我道歉!”
沒有理會,陸蕪進了屋。
于是,魏合去世後的第二晚,陸蕪仍沒睡個好覺。
第二天一早,陸蕪照常上田,這次走的是大路,卻見許多人家門口地上也貼着、撒着黃紙,籬笆上系着鈴铛。她頓覺無語,原來這些人連自己家都不放過。
“哎呦,兒子啊,你這是做什麽啊!”經過蕭家門口,卻聽見裏面傳來蕭大娘有些崩潰的喊聲。
鬼使神差地,陸蕪停下來,偷偷聽起牆角。
“那是魏秀才的魂,關在他們家就好,你把這些黃紙往別家貼做什麽啊!”
“娘,你理解一下,我膽小,每家每戶貼了我才安心。”
“這孩子,你可是沙場下來的,膽小說得是什麽話!哎呦算了,你這孩子自打回來就變得怪裏怪氣的,我也不跟你說了,趕緊趁着別人沒起,我得給人家收拾了去。”
“你收拾什麽,別累着,他們自己收就行了。”
陸蕪聽見蕭泊和蕭大娘的對話,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想起昨日蕭泊那副樣子,聽着他慢慢悠悠地說着話,語氣裏甚至還有那麽些落井下石之意,心裏敢肯定,他一定是故意的。
什麽膽小,都是诓蕭大娘的。
腳步聲傳來,估計是蕭大娘要出門了,陸蕪閃身退開,快步朝田地的方向走。聽到後面已經有幾家開了門,看見院子裏的狼藉,驚詫打罵。
她暗自偷笑,心情好了不少。
中午陸蕪從地裏回來,走的也是大路,碰着好些人,見了她倒是不嚼舌根了,只默默地看着。田裏鬧鬼這檔子事竟是起了些效果,除了屋牆上不知如何處理的黑狗血,其他都暫時恢複了平靜。
直到過了半個多月,地裏又成熟一批作物,村裏人再次鬧騰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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