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明月樓
當天傍晚,明月樓。
“小姐,你為什麽對明夜公子那麽好?”夜鳶放下浴桶,量着水溫,問雲輕塵。
此時的雲輕塵只穿着單衣,坐在銅鏡前用木梳梳着一頭烏絲。
“他,與我有過一面之緣,曾經幫助過我,不過,我想他一定不記得我了。”輕塵頭也不回的答道,聲音已經恢複了原本的聲音,清清淡淡,卻悅耳動聽。
“哦,原來是小姐認識的人啊。可是他戴着面具,小姐也知道一定就是他嗎?”夜鳶走上前,伸手幫忙解面具的紅繩。口中疑惑的問着。
“是他,不會錯的。那種氣質,儀态,動作,神情,是不會有錯的。”輕塵梳着頭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腦海中又記起初見的畫面。
無邊的夕陽下,空氣中有淡淡的梅花冷香。
他說:“這麽美的眼睛,只适合笑。”
他說:“起來吧,地上涼。”
他說:“可是傷到了哪裏?”
他說:“雲小姐的性格竟是這般。”
銀色面具取下,一張絕美的容顏突顯,膚白細膩,靈秀如水,绮麗如花,眉目如畫,空靈秀致,魅惑天生。
夜鳶定定地看着輕塵,嘴上不停的說着“完了完了,”,一雙大眼睛中還透着一些無奈。她氣餒的說着,“每天都看着小姐絕色的容顏,把我的眼光都養叼了,我真怕以後誰都看不上眼了。”
“你已經誰都看不上眼了,除了韓肅,你還看的上誰?”輕塵調笑着,起身走向浴桶。
“唔,小姐你還說我,那,那個明夜公子呢?在我看來,小姐對明夜公子可是關心的緊吶。”夜鳶也跟上輕塵,摟着她的肩膀,笑嘻嘻的說着。
“可是我比不上鳶兒你呢,”輕塵微笑,側頭思索着,學着夜鳶的語氣,“誰對韓肅說的來着?”“我們要一起,不離不棄。”
哼,小姐還笑話我,看我怎麽收拾你!”夜鳶紅着臉,雙手彎成爪,假裝惡狠狠的向輕塵伸來。
輕塵食指輕點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夜鳶剛伸出的手就定住了,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傻乎乎的笑。
明明只是這一個動作,可是卻仿佛禁锢了這一室的時間空間。世界都好像靜了。安靜而舒心。
月如鈎,繁星點點。
沐浴更衣後,輕塵走出房間,繞着通道直走。閣樓上裝飾了雪白的帷帳,紅豔的燈籠裝點在四周,透過紗布,若隐若現的景象顯得朦胧而夢幻。輕塵擡頭看着無垠的夜空,任由微風吹着未幹的頭發。一陣陣掠過身體,往日沉甸甸的心緒也好像剝離,随同着晚風一起吹散。
今夜,莫名的很舒心。
“輕塵公子。”肖明夜首先看到雲輕塵,主動招呼出聲。
此時,雲輕塵與肖明夜正面對面,中間只隔了一個亭子。
輕塵轉頭笑着點點頭,然後快步走上前,幫他推着輪椅。
肖明夜微怔片刻,卻也仍由他推着來到亭子邊緣。
風微涼,帶着山林中樹木的氣味。
“在這裏看天空,會感覺天空很低,天地很廣,世界很大,而人卻很渺小。人的悲歡喜樂更是不值一提。”肖明夜擡頭看着夜空,淡淡的說着。“所以我很喜歡在這裏看夜空,看明月。看天地。”
輕塵站在肖明夜身旁,也擡頭看着夜空,看了良久,仿佛入定一般。
他說的對,天地很廣,世界很大,而人卻很渺小。無邊無垠的漆黑夜空,包裹着所有人的心思,情緒。自己那些過往又能算的了什麽呢?
以前總以為很多事都無法釋懷,總以為那些傷心的過去會永遠吸附在自己身上,抹不掉,忘不了,永永遠遠。就像臉上的疤,只能永遠的封存,不能撩撥,只要一想起便會刺心的疼。
可是現在似乎真的覺得沒有什麽,天下的孤兒何其多,而自己也只是其中的一個。總以為自己有那麽多難堪的過去,可是別人又能比自己好多少呢?
沉下心,重新一一翻閱。細細回想只有在夢中夜夜萦繞在腦海中的一幕幕血腥的場景。回憶裏的韓媽,雲盼,雲韻,還有那個說雲煙從此以後不再是他的女兒的那個爹爹。一個個人,一個個場景,一張張臉,生動而逼真。猙獰或慈悲。但是,如今,真的,其實,也不是不能面對。
仰望了許久,輕塵低首,視線轉向肖明夜。他定定的看着他。想從那張臉上看清什麽。
為什麽?他随便的一句話,就解開自己的困惑,多月的不快其實只是自己不放過自己。
為什麽?他随意的一個笑容,就瞬間讓自己有種雲淡風輕的錯覺。淡漠雍容如他,難道是因為他足夠強大?
為什麽?他無意的一個側頭的動作,輕勾的一個笑意,就讓自己忍不住在意,好奇,期待,繼而想探尋他的用意。
肖明夜下意識的轉過頭,淡淡的問:“怎麽了?”
輕塵迅速移開視線,轉身趴在石桌上,低低的說着:“彈琴給我聽,可好?”
“輕塵公子怎麽知道我會彈琴?”他疑惑的詢問,燈光灑在他的側臉上,銀色的面具折射出亮光。仿佛他整個人在散發着光華。
輕塵伸手擋住眼睛,食指撫摸着額間,語氣中微微帶着一絲嘆息。“玄汐說他的公子無一不通,是這個世上最優秀的人。”
“那是玄汐說笑了。”他淡漠的說着,視線轉向黑暗中一個方向,沉思片刻,然後不着痕跡點點頭。
空氣中突然響起迅猛的破空聲,只一瞬,卻又銷聲匿跡。
待輕塵松開雙手的時候,琴已經架好,肖明夜坐在輪椅上,正撥出第一個聲調。
輕塵一驚,暗暗想着,這亭子裏應該還有第三個人,乃至第四個。不然的話,自己都未聽到他任何的吩咐,琴就取來架好了。
而環顧四周,自己卻未見一人。
或許,這明月堂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神秘。
肖明夜撥轉着琴弦,時而望着天上的殘月輕輕撥弦,時而閉目不語優雅的彈奏。不變的依舊是行雲流水的動作,淡漠如塵的雍容閑雅。
“明夜兄,你多大了?”輕塵頭枕在臂彎裏,語氣低低的,聽不出話中的意味。
“二十一。”他睜開眼,淡淡的道。
“可有娶妻?”輕塵緊了緊臂彎,偏頭看着他。
肖明夜低低一笑,語氣中也帶着一絲輕快。“未曾。”
輕塵看他突然發出的笑聲,不由的問出聲:“你笑什麽?”
他停住手,雙手平放在琴弦上,淡淡道:“幾個月前,有個女子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他擡頭看向輕塵,空蒙的眼中有着一些判研的意味,“像你一樣的詢問。像你一樣的語氣讓我彈琴給她聽,而她趴在石桌上,頭發就那樣垂直而下,任由風把它吹起,像你一樣。”
輕塵迅速把頭沉在臂彎裏,心中卻油然而生出一絲竊喜,他居然記得。他真的記得。
輕塵刻意壓低聲音,掩飾話中的顫抖,“哦?那她的名字有沒有像我一樣?”
肖明夜輕笑一聲,“像你一樣的姓雲,不過她說她叫雲煙。聽說還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是那天并未看到她的面目。所有不清楚她長什麽樣。”
肖明夜看着雲輕塵一遍遍的收緊臂彎,然後他突然挑起唇角,笑的莫名。“不過,聽說她死了。”
他低頭慢慢的撥了一下琴弦,“所以,今日聽到輕塵公子的問話,就突然想起了。”他嘆息一聲,清淡的說着:“那樣的女子,其實很想結識一番的。”
輕塵擡起頭,一雙眸子帶着皎潔的笑意:“我想,當時的雲煙應該是和我現在的想法一樣。很想與明夜兄結識。所以,這才詢問明夜兄的情況。”
“哦,居然是這樣。”他挑起眉頭,側頭微笑。
“明夜兄才情絕豔,無一不通,睿智過人,又深得屬下愛戴。此等人才,又有誰不争相結識呢?”輕塵起身,站定在他身邊,雙眸清定的看着他。
“輕塵公子謬贊了,我只是一個殘廢的閑散人士。今日承蒙輕塵公子賞識,已是十分榮幸。哪還敢當什麽無一不通。”他擡頭,也回望着他。
視線相交,眼眸中,一個輕柔的如萬裏天空中的一朵雲,一個空蒙的如直通雲霄巍峨挺拔的一座山。
“青山原不老,因雲白了頭。”這句話突然閃現在腦海,然後勢不可擋的陣陣回旋在心底,抨擊的內心陣陣混亂。
肖明夜迅速的收回視線。然後轉頭閉目不語看向前方。
無垠的夜空依舊寂靜,寂靜的遠方天空上突然閃動了一些。肖明夜定定的看着那個地方,良久後,才伸出右手,認真的看着。而後,又舒心的一笑。
“明夜兄有喜事?”輕塵忍不住詢問。
他伸手指着前方,輕快的說着:“寶劍之氣,上徹于天。你看,鬥牛之間,隐有紫氣。如此看來,怕是有寶劍要橫空出世了。”
“想不到明夜兄還懂的天象占卦,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若有空,能否麻煩明夜兄也替我也占一卦?”
輕塵依稀記得自己的爹爹那天口中說了什麽“禍家孤煞”“禍國殃民”還有什麽報應的,只是以前并未注意,而剛剛這些話也只是一閃而過,卻隐隐的感覺應該與自己有關。
“自然可以。”肖明夜雍容的淺笑。
“那就先謝謝明夜兄了。”輕塵擡頭看一眼天:“時辰不早了,我先去休息。明早我會過來給明夜兄診治”
“如此就有勞輕塵公子。”他淡笑着回應,直到他漸漸走遠,才慢慢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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