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緋羽坐在庭院裏的石凳上,阿璃走後,他就一直這麽坐着等她。

這樣的日子其實從住進這裏時就開始了。阿璃平時并不待在家裏,她要去聽課還要去狩獵。他每天打掃完,就乖乖坐在院子裏,眼巴巴看着虛掩的木門,盼着那道鮮活的身影“啪”地把門推開。

緋羽沉默地垂下眼,目光落在漆黑的右手上。從阿璃那裏渡來的惡咒緩慢蠶食着他的身體。如果是平常,十個妖族太子的妖氣也近不得他的身。但是這是他主動打開禁制放它進來。

“緋羽。”少女輕快的嗓音跟木門被推開的聲音一起響起,緋羽驀地擡起眼,頭頂瞬間綻放出一朵小花,六片花瓣,四白兩灰。看到她進來,有一片灰色花瓣的邊邊立刻變白了些。

阿璃一臉疑惑,“我記得在神鳥城時緋羽只有三片白花瓣,第四片是哪來的?”

系統撇嘴,“昨天你差點挂了,緋羽迅速黑化,所有花瓣都變得漆黑。後來你被白澤解了惡咒,緋羽頭頂的花唰唰變顏色,一直變到第四片花瓣也是白色的才停下來。”

嚯,阿璃驚嘆,那個場景想想就震撼。

“怎麽去了這麽久?”緋羽迎上去道,他上下打量着少女,發現有點不對勁。她的眼眶是紅的,像是剛哭過不久,身上也帶着一股極淡的血腥味,不是妖獸的。

“受傷了?”

“自己咬破的。”阿璃笑盈盈地擡起右手給他看,“不妨事,一會兒我塗點藥膏就好了。你不知道,掌門根本沒有喚我過去。那個修士被妖族太子催眠了,我費了好大力氣才用血符逃出來……”

少女巴拉巴拉地說,緋羽的視線落在她手上,食指破了一條大口子,似乎擠了太多血,腫的像根胡蘿蔔。她的手腕也青了一圈,可以清晰地看到幾道男子的手印。

緋羽眸光微沉,不過才離開他半日,就傷成了這副樣子。

阿璃高興地說:“沒想到我竟然能把血符寫出來,要知道那天晚上季幽寫的那樣快,好難看清啊。緋羽,我很厲害吧?”

“嗯,很厲害。”緋羽輕聲道,執起她的手,凝出一點靈力很輕柔地敷在傷口上,幫她減緩疼痛。

阿璃等緋羽幫她把藥膏塗上,纏上布條後,急急回到房間把水囊裏裝着無香丸的水喝了幾大口,這半日,差點沒渴死她。

緋羽跟在後面進來,若有所思地望了她半天道,“從明天起,你若再下天山,帶我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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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璃搖頭,“你非天山派的人,按規定不可住在這裏,被人看見一定會檢舉我。”

“我可以變成小紅鳥在你肩膀上站着,天山派也不許養寵物嗎?”緋羽笑着問。

阿璃臉上立刻露出笑容,“天山派當然可以養,但那不就委屈了上神?”

緋羽認真與她對視,墨色的瞳仁溫柔的好似春水,“那也是我自己願意。阿璃,我只願意給你一個人養。”

少年聲如醇酒,字字死心塌地毫不保留地砸進阿璃心裏,砸的她腿腳都有些發軟。

系統鬼叫,“哇哦,這還是我追的家有兒女嗎?”

阿璃輕抿了抿唇,勉強穩定下來心神,“嗯,我知道了,如果出山門就告訴你。”

天邊已是日落黃昏,阿璃随便吃了兩口胡餅解決了晚飯。飯後她告訴緋羽要去金靈峰一趟。

“我不放心季幽,想去看他回沒回來。”

緋羽一點不在意季幽回沒回來,在他眼裏,所有雄性生物都離阿璃遠遠的才好。

阿璃:“你知道什麽可以讓血肉重新長出來嗎?季幽的胳膊讓妖族太子刮得都見骨了。”

緋羽道:“沒有方法,以前有位上神專管百草,他可以做到活死人生白骨。但是他被幽都之主弄死在祭壇,天下再無誰能讓血肉長出來了。”

阿璃蹙起細眉,想了一會兒,将自己攢的藥膏全都包在一塊。

阿璃剛到金靈峰便看見季幽拾階而下,兩條胳膊完好,沒有受一點傷。

阿璃感覺自己可能瞎了,揉了揉眼,又重新将視線投過去。原本季幽的左臂到手指都成了白骨,但是現在看起來卻跟平常無兩樣。

“季幽。”阿璃喚道。

季幽就像沒聽見一樣,徑直從她身邊走過,睫毛低垂,帶着點兒拒人千裏的冷調。

“你是季幽吧?”阿璃追上去歪頭去看對方的臉。

季幽淡淡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腳步不停。

這熟悉的反應,是季幽無疑了。

阿璃跟在他後邊問,“季幽,你的胳膊怎麽沒事了?我擔心你,還給你帶了藥膏。”

季幽這次連眼風都沒給一個,快速走下最後一階石梯,轉彎朝後山走去。

阿璃追上去下意識拽了他一下,季幽面無表情,拉回自己的衣袖。

“你這個人怎麽每次都是這樣啊?”阿璃有些無語,就像一塊鐵,每次都以為捂熱了,下一次還是那麽涼。

她不甘心,快速用指尖輕觸下對方的手,季幽頭頂長出一朵花,五片黑花瓣,一片灰花瓣。

這也沒黑化,不是和以前一樣嗎?

季幽走到後山的結界處,再往出走就出了天山仙門的護佑範圍。他頓住腳,轉身道,“別跟着了。”

阿璃:“想我不跟着也行,你把藥膏拿去。”她将一個小包袱遞過去,“我沒有別的謝你,如果你身上有傷……”

季幽神色冷淡,“我身上沒傷,你留着自己用。”

阿璃忍不住問:“季幽,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呀?”

季幽淡淡地打量她,少女不開心的時候,眉尖若蹙,杏核眼濕濕軟軟的,可愛的讓人想捏一把她的臉頰。他總不忍心對她拒絕得太狠,但他又能做什麽呢?

那天在沙丘之後,她的同伴很輕松就将妖族太子打得咳血,看到她歡快地撲進那人懷裏,他就知道他的手臂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除了給她帶來災禍,什麽都做不到。她很快就會發現這點,慢慢地疏遠他。

季幽輕垂下眼,覺得心底有點發悶。

他總是這樣,莫名其妙就被她牽着情緒走。記憶深處那個擁有着桃子味道的未婚妻總是和阿璃的臉重合起來,讓他既想接近,又有一種負罪感。

“別跟着了。”他淡淡地重複一遍,轉身走出結界。

“哎……”阿璃下意識追了一步,也跟着出了結界。平靜安穩的仙門瞬間變成昏暗隐晦烈風呼呼的山林。她吓了一跳轉身想回去,卻發現這裏根本沒有可以捏訣的石像。

“季幽。”少女滿臉害怕,只能揪着小包袱朝遠去的身影追去。

兩人一前一後,一個走得飛快,一個小心地跨過隐蔽的樹根和草洞。很快阿璃就看不到季幽的影子,她站在東西南北都分不清的樹林中,感覺黑暗裏有無數雙眼睛在張望她。

身上的符紙都被司千咒收了去,她現在連點個火把都做不到。

黑夜滋生恐懼,恐懼幻化邪祟。這是每個修真人在入門第一天就必須背下的常識,永遠不要只身一人走進黑暗裏。

黑暗越來越濃郁,阿璃感到身上莫名發冷。她現在除了背部緊緊靠着樹幹,什麽也做不了。

系統開始瞎出主意,“宿主,要不你再用一下血符?”

阿璃:“血符是随機傳送的,不一定能把我扔到哪去。”

身體越來越冰,阿璃知道不太對。現在是五月,就算是山中的樹林,也沒有冷得這麽厲害。

她哆哆嗦嗦地拆手指上的布條。血符是不能把她送回仙門,但是最起碼可以離開這兒。只要她不停地書寫血符,總有一次能到山腳下吧?

正當她快要解開布條時,頭頂突然燃起明亮的火光。一只溫涼的手按在了她的肩膀,那股冰冷一下子就消失了。阿璃眼底劃過一抹錯愕,擡起臉,對上了季幽那雙冰冷幽黑的眼。

季幽目光落在少女手指纏的布條,“手怎麽了?”

阿璃猶豫了一下,沒說碰到妖族太子的事,怕季幽認為是他給她惹的麻煩,“自己咬破的。”

季幽抿了抿唇,将燃着火苗的符紙推過去,“沒常識嗎?後山只出不進。”如果剛才他不過來,恐怕她就被夜晚數量龐大的殘魂鬼魅吞食了。

阿璃扶着樹幹站起來,腿腳有些發軟。誰會有這種常識啊?大家都從前門進出,前門安全,後山的妖獸最多了。

季幽沒再說話,等她站穩了,才朝樹後走去。

阿璃連忙跟上,但是這回季幽走得很慢。

她忍不住問,“季幽,你怎麽總是在黑夜出來啊?”

季幽:“我喜歡黑夜。”只有周圍特別黑,他才能隐約回憶到一點東西。

他走到一叢灌木旁,蹲下來将樹葉拂去。阿璃靠近了一點,才看了一眼就捂住嘴轉了過去。

季幽淡淡道:“別怕,是神鳥城死去的三修士之一。”

“三修士?”阿璃驚訝地又轉回來。

季幽冷靜地看着昔日的同門。像另外三個一樣,這個人總是在言語上欺壓他。但他覺得無所謂,甚至懶得計較。除了止血粉,還沒誰能引得他情緒起伏。別人喜不喜歡他,又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但是很奇怪,跟所有“欺負”過他的人一樣,他們全都死得很蹊跷。無形之中,像有誰在暗中為他出氣一樣。

季幽有一種感覺,只要找出那個“人”,就能找回他大部分記憶,找出妖族太子追殺他的原因。

阿璃疑惑,“三修士不是被埋在神鳥嗎?”

“嗯,我帶回來一具。”季幽嗓音又輕又淡,就像說他帶回一顆白菜那麽輕松。不僅如此,他現在就像扒白菜一樣,毫無壓力翻看着死去的屍體。

阿璃把符紙拽的離自己近一點,怪不得是被妖族太子追殺的人,季幽……也挺變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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