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濃濃的桃子香被山風吹得哪都是,山林中仿佛出現了綴着沉甸甸桃子的園林。

阿璃仰頭将一粒無香丸吞下,一股看不見的屏障從她體內散發至體外,香甜到極致的味道瞬間被遮住。

沒有了香氣的來源,山風漸漸淡去,重新變回冰冷透明的風。

季幽靠着一株杉樹,一雙眼黑沉沉地盯着少女,從眉骨到下颚氲的都是冷意。

半個多月前,他在天山崖頂聞到了這股香氣。但當他下到崖底時,香味卻斷掉了。于是他跟着同門投到了天山派。但無論怎麽找,那股香味就像是幻覺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

原來是這樣,原來她在這裏啊,季幽嘴角勾起一抹涼意。

他一路遠遠墜在後面,看着她從獸道找到了山路,又從山路辨別出山門的方向,最後從仙門回到了蓮峰。

他始終跟着她,一邊跟一邊慢慢回想遇到她發生的所有事。直到她朝着亮着燭火的小院奔去,他才在黑暗中停下腳步。

木門在阿璃還沒靠近就吱拗一聲打開,裏面走出穿緋衣的少年。她撲過去哭訴自己迷路了,袖子往下滑落,露出半截纖細潔白的手臂,她就那樣纏上去,像山林裏柔弱又妖冶的藤蔓,少年很溫柔地回抱住她。

望着交疊在一起的人,季幽心涼得徹底,頭一次發現原來心難受起來比血肉刮落要疼得厲害。

他找了她那麽久,不管是失去記憶前,還是失去記憶後。他甚至神魂離開身體什麽都忘了,心底還牢牢記着她的味道。

但就在他翻過一座座山尋找她的時候,她卻早就投入了新歡的懷抱。

原來這就是她口中的同伴,可以抱在一起,也可以住同一間邸舍。

季幽重重垂下鴉羽,死咬住牙,也阻擋不住苦澀的蔓延。

季幽生病了,這是阿璃從他同洞的修士口裏聽來的。

阿璃其實蠻驚訝的,她記得這些修士跟他相處十分不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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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修士巴巴地勸,“這仙門就數你與他最好,他病得可厲害呢。”

阿璃對已經放棄的崽崽不感興趣,找借口拒絕,“不合适吧,男修士洞。”

修士連忙道:“合适的,合适的,今天我們洞的人都不在。或者你今天不去明天去?明天我們洞的人也可以不在。”畢竟能拿出八份仙級靈寶的人,就是要他們滾出洞府他們都願意。

那可是生長在章尾山的靈芝,據說全都生長了上萬年。不管是重傷還是瀕死,一株就能吊回命。在修仙界混的人,哪有不遇到危險的時候,就算一生平安,用靈芝沖一下修煉的瓶頸也可以呀。

“去吧,去吧。”修士苦苦哀求就差滑跪了,她不去,季幽不給他們靈芝啊。

阿璃思忖了一下,“行吧。”反正她也得把玉佩還給他不是?

阿璃将取來的食盒拿進院子,緋羽正在院子裏對着一張胡床敲敲打打。阿璃住進這間院子的時候,裏面的家具都年久失修。她的東西少,用到的不多,所以一股腦都塞進了雜物間。

現在緋羽住了進去,沒事就挑幾樣修。

少年額角到脖頸出了薄薄一層汗。他皮膚白皙,陽光下就像凝結了一層晶瑩剔透的冰花,閃着澄澈光澤。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緊實有條理的手臂線條,也是那麽白,結實又有力量。

阿璃把食盒裏的荠菜蒸餃和一碟醬拿出來道,“我出去一下就回來,你先吃飯不用等我。”

緋羽停下手裏的活,擡起眸,“去哪兒?”

“去我師父那裏。”阿璃拿出了八百年都不怎麽見面的師父做借口。畢竟那天晚上剛跟緋羽哭訴了被丢棄山林的事,同時發誓再不去找季幽了。這才過了三天就要被打臉,實在太尴尬。

緋羽點點頭,繼續對着胡床敲敲打打,“我等你回來。”

阿璃心裏暗道,緋羽自從來了天山,天天都是這句話,等你回來。仔細想孩子也挺苦的,為了不被人發現不要拖累她一直待在這個院裏。

她忍不住道:“緋羽,你悶的話就變成小紅鳥出去飛一飛,或是去天山走一走。”

“我不悶。”緋羽淺笑着說。他怎麽會悶呢?

若說悶,以前才悶。上神們隕落後,他一個人住在空曠的大殿。沒人跟他說話,他就用雲朵捏動物,羊、馬、豬、兔、鶴,一只只捏好擺在大殿門口。

風吹來時會将動物帶走,沒多久,他就能聽到人間小娃娃們稚嫩的聲音,“瞧那朵雲,像不像一只羊?”他托着下巴,輕聲回,“像。”

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他永遠是自言自語。

真孤獨啊,那種日子過的人要發瘋。

阿璃走出院落,看到門口站着一個目光呆滞的修士。見她出來,修士立刻遞上一封信。阿璃皺着眉結果,潦草地撕開看了一眼,裏面只有一行字【出來啊】,不用想也知道是精分弟弟寫的。

自她逃出來後一直沒敢出山門,司千咒就不停地給她送信。

反反複複就三個字,這是挑釁還是恐吓啊?

阿璃對着被攝魂的修士點頭,“我收到了,你去吧。”

修士木呆呆地轉身離開。

阿璃到了金靈峰,站在季幽的洞府門口猶豫着進不進。就在她放棄準備改天再來時,身後傳來一道很輕的聲音,“阿璃。”

這回不是止血粉了,竟然記住她名字了,阿璃心裏吐槽着轉身,看到季幽倚靠在門邊注視着她。他穿玄衣時肅冷,生了病反而有種脆弱的禁欲感。

“季幽,我聽說你生病了,現在好點沒?”阿璃像平常一樣挂上燦爛的笑容。

季幽輕輕勾唇,毫不猶豫地給自己貼上虛弱的标簽,“不太好。”

平常都是對着一張冰塊臉,或者不耐煩的臉,阿璃頭一次看到季幽笑,頗有點受寵若驚。

但再對她笑也是被放棄的崽,阿璃覺得有時間還不如疏通一下掌門那條線。

“這個還你。”她攤開掌心,露出握在裏面的蠟燭玉佩。

季幽眼中的笑容迅速稀釋,沒有接,淡淡道,“你來就是為了還我玉佩?”

少女毫無顧忌道:“對啊。”

季幽看着她與平常截然不同的态度,心髒發悶。他強忍着這股難受勁,低聲道,“你喜不喜歡,喜歡的話就留下吧。”

阿璃皺眉,手又往前伸了伸,“我要這個幹嗎?”送這種形狀的玉佩,好像給她點了根蠟。

季幽從沒送過女孩子東西,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歡什麽。蠟燭玉佩是他所有財富中最特殊也最珍貴的。沒有它,幽冥将永遠處于黑暗。

但季幽不在乎,阿璃是他年少時心中最溫柔的光,是照亮他晦暗人生的燈火。現在他也有光了,立刻就想送給她。

但是少女一臉的不在意,讓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患得患失的日子。

他年少時靈力不足,一天有大半日都用真身示人。那時的真身也不好看,碗口粗的身子,頭頂的角也很短,不像龍更像一條蛇。

每當他露出真身的時候,少女都離他很遠,嘴裏嘟囔着,我那麽大那麽大一個帥氣的崽崽呢?但當他變作人形,少女就會歡快地擁住他,撫摸他的臉。

他看不到她的模樣,只能從她的聲音裏感受情緒。知道她喜歡人的模樣,他每天忍住化形時骨骼變化的疼痛,忍住靈力快速消耗的疲乏,化作少年等她。

她每天來的時候不定,他坐在高高的樹冠上從早等到晚,四肢都等的疼痛了,才等到她來。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他的耐心全都給了她。

但即便這樣也是歡喜的。少年時喜歡一個人簡單極了,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讓心底開出一朵花。

“這個玉佩能防止黑暗裏的邪祟近身。”季幽輕聲解釋,試圖再給蠟燭救一救。

阿璃眸光微動,“你那天給我玉佩是為了給我防身?”她還以為讓她看守財物。

季幽點點頭,“嗯,我拉了結界,夜色太黑我又專注聽人說話,怕你在外面有了危險來不及救你,所以就給了你玉佩。”

“咦,你拉了結界?”阿璃更驚訝了,怨不得他一下子就不見了,也怨不得他說了兩遍站着等他,原來他一直站在她身邊啊。

“你早說呀,我還以為你把我扔在山林裏了。”少女蹙着細眉抱怨道。

季幽抿唇,他當時想解釋的,但是她突然溢出桃子香,震得他無法反應。再加上後來他看到她撲進別人的懷裏,惱火加上嫉妒只想毀滅天山,哪裏有心情解釋呢。

“既然是這樣,那我原諒你啦。”阿璃高高興興地說,重新把季幽規劃成要感化的崽崽。

少女笑容燦爛,蘇梅色的群擺微微旋轉,就像一朵盛開的小桃花。旁邊草莖上停着的蝴蝶,呆呆地被撞落在地,動都不動。

十裏之外,司千咒站在高高的杉樹上,手指揉了揉眼,剛才阿璃把他視線都撞歪了。

少年眯了眯猩紅的眸子,心底閃過一絲躁意,怨不得她怎麽都不出來,原來是在會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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