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阿璃趕回小院子, 一進門就看到緋羽沉着臉,蹲在地上洗梨。旁邊的石桌上放着好幾個木質食盒。

阿璃立刻知道來晚了,李洛派來的人還是被緋羽撞見了。她馬上笑盈盈地在緋羽旁邊蹲下,伸手摸摸他的臉, “緋羽, 你今天回來的好快啊, 熱不熱?”

緋羽沒有吭聲, 頭頂開出一朵小花, 六片花瓣五片是白的, 一片是灰的。

阿璃眨眨眼,就知道醋精不變色就不是醋精。

“一會兒給你炖冰糖雪梨好不好?”她臉上笑容不變, 繼續哄着他。

緋羽眸色稍霁,将水盆移開一些, “你不喜碰水,坐到那邊去吧。”

他把洗好的梨放進幹淨的木盆裏, 心中湧起一點歡喜,原來她叫他買梨,就為了給他炖湯吃。以前在天界的時候, 她也支過一個竈臺,給他下餃子和面條。

看着少年頭頂重新盛開的小白花, 阿璃松口氣, 起身走到房檐下支好的小泥爐旁。

這個時代的糖都是甘蔗直接熬出的汁做的, 黑紅黑紅。白砂糖要到明朝發現黃泥水淋糖法才會出現。黑色的砂糖淋上黃泥漿, 瞬間就會變得雪白。

阿璃把準備好的漏鬥架在一口小缸上,漏鬥底部塞上稻草, 接着又把緋羽買來的黑砂糖煮成糖漿全都倒進去。

按流程,得兩三天糖漿慢慢凝固才可以倒黃泥。但阿璃沒有哪個耐心等, 她扭頭問,“緋羽,你能讓糖漿快點凝結嗎?”

“可以。”緋羽用布巾把濕收擦幹走過來,不過捏了個訣,濃稠的黑糖漿立刻凝結在漏鬥裏。

阿璃把漏鬥底部的稻草拔出來,看了一眼,糖漿果然嚴嚴實實堵住了漏鬥底部。

“我讓你找的黃泥漿呢?”她又問。

“這裏。”緋羽去角落拎來一個小木桶。

“嗯,倒進去吧。”阿璃指着漏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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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糖價格昂貴,屬于奢侈品。但緋羽沒有絲毫猶豫便把黃泥漿倒進了漏鬥裏。

“好了,停停。”看到漏鬥滿了,阿璃連忙道。

緋羽放下木桶,跟阿璃并排站着一起望着漏鬥。

泥漿慢慢滲透到糖漿裏,吸附了黑色的物質後,緩慢從漏鬥底部随着融化的糖蜜地落在缸裏。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半個時辰過去,漏鬥裏果然剩下了雪白的砂糖。

阿璃用勺子一勺一勺将白砂糖舀出,足足舀了兩大海碗,漏鬥底部就剩下不那麽白的糖和底層更深的泥糖了。

緋羽微微睜大眼,“這是為何?染過的糖非但沒有變髒,反而更加純淨如雪。”

這是化學,少年。

阿璃把其中一碗白砂糖倒進一個小銅甑裏,對緋羽說,“往裏倒點水。”

緋羽立刻拿來裝山泉水的罐子,往裏倒了點水。

阿璃點着紅泥爐,沒多大一會兒,白砂糖就變成了白沙糖漿。等白砂糖漿稍稍冷卻,阿璃往裏扔了塊竹篾,又讓緋羽故技重施将白糖漿凝結。

緋羽用手蓋在銅甑上,不過一小會兒,他拿開手,銅甑裏的砂糖漿就變成了水晶一般的冰糖。

阿璃忙用鐵勺将冰糖成塊鏟出。那麽大碗糖,最後只得了一只手那麽大,半寸厚的冰糖。

緋羽在旁看着阿璃,其實他對阿璃能做出白砂糖和冰糖并不奇怪。

當時還在天界,阿璃說的話就奇奇怪怪的,經常有他聽不懂的詞。比起人類,神掌握了時間的更多秘密。阿璃消失後,他尋遍三界都沒找到她。那時他就懷疑過,阿璃其實跟他并不在同一個地方。

阿璃把冰糖敲碎了放進一個空瓦罐,接着讓緋羽切了幾只梨,放進銅甑裏加冰糖煮。

等小院裏彌漫着香香甜甜的梨子味時,已經黃昏了。阿璃舀出一碗,遞給緋羽,“嘗嘗看,炖冰糖雪梨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就差種梨樹了,什麽都是先做的。”

緋羽接過來,坐在石桌旁安靜地吃湯。

阿璃托着腮看他,甜言蜜語道,“緋羽,好不好喝?這是我專門給你弄的湯,只給你一個人做的哦。”

系統看不下去了,“宿主悠着點,不要為了刷花瓣降低做人底線。你都做什麽了,全是緋羽上手的。緋羽買的梨,緋羽做的糖,緋羽炖的湯。這就是緋羽給白澤炖的冰糖雪梨湯嘛。你一鍋湯,給兩個人送溫暖?”

阿璃道:“這麽麻煩做出的湯不能浪費呀,要不是季幽沒回來,我也會給他送一份,然後說,看,這是麻麻為你炖的湯,只有你一個人有哦。”

系統翻白眼,“做個人好嗎?”

阿璃趁緋羽出去洗碗,連忙從手鏈裏取出一個小銅碗,盛進去些雪梨蓋上蓋子小心地收回手鏈裏。

系統:“季幽看見了一定會向你收回手鏈。”

阿璃笑,“我現在如果穿回那天晚上,一定會對着不好意思收禮的我大喊,收下它。這根本就是躲避眼線送溫暖的神器嘛。”

阿璃來到峰頂時,白澤正伏在書案上咳得厲害。

他穿着一襲毫無裝飾的白衣,臉色也像衣服一樣蒼白。如果不把掌門二字放在他身上,完全就是一個單薄脆弱的少年。

聽到腳步聲他擡起頭,素來清冽的眼眸染上一絲微紅,冷淡又勾人。阿璃從對方身上似乎看到了一點緋羽的影子。

他們的氣質真的很像啊。只不過緋羽勾人時仿若融化的春水,而白澤是嘴上說不要,身體很誠實的禁欲型堅冰。

阿璃從手鏈裏拿出銅蓋碗,小心地不讓湯汁撒出來。她可不想一邊送溫暖,一邊脫馬甲。

“水泡梨?”白澤看着清淩淩的湯水裏躺着幾塊雪白的梨塊,微微有些疑惑,還有人這麽吃梨嗎?

“不是水泡梨,是冰糖炖雪梨。”阿璃糾正。

“冰糖不都是黑色或紫色的嗎?”白澤又問,“這麽這個湯汁卻依然清透?”

“秘方啊。”阿璃笑盈盈地說。制作過程太長了,她實在不想講。

白澤輕笑一下,端過湯準備喝。

“掌門,”阿璃又道,“這個湯對潤肺止咳很有用。你喝的好,我天天來給你送好不好?”

白澤微微一怔,擡眼看向兩手捧着臉看他的少女,心中微微一動,想說不好,不必來送,可是對上那雙清亮明澈的杏核眼,又怕她會窘哭。

這麽些年,來峰頂獻殷勤的女修不可勝數。他為了避免麻煩,幹脆閉門謝客。三百年過去,他也不知道怎麽就讓阿璃又上了頂峰。

少年低眸,指尖輕敲兩下桌沿,悠悠道,“我不喜吃甜食。”

阿璃蹙起細眉,“那怎麽辦,你老咳嗽啊。”

白澤見她臉上一派自然,又覺得似乎不是他想的那樣。微微緩和了下語氣道,“我的舊疾很難醫治。不是兩個梨子就能緩解。”曾經他請東萊群島的聖醫看過,對方說他身體裏有毒火,需得找個跟他一樣的仙品水靈根做道侶。

這麽一想,阿璃不就是仙品水靈根?

白澤腦海裏頓時湧現出上午她吃龍須糖的樣子。少女嘴唇嫣紅,沾着少許糖霜,她快快地抿掉,唇色更加水紅。

白澤畢竟是活了三百多年的人,這麽多年說沒有解決過黑夜生活也不太可能,都是自己纾解一下就完了。人一胡思亂想,就容易充滿躁意。

正當他努力壓制心神時,目光掃到了桌上的最佳道侶,燥熱的心瞬間就冷下來。

“阿璃,你平時都不管課業嗎?”少年微涼的嗓音清清淡淡。

“課業?”阿璃歪了歪頭,她的課業就是活下來啊。手腕上的時間一天天減少,她卻連六個崽崽都沒找全。

不過這話說的這麽明白她也不傻,便直白地問,“掌門不讓我以後來峰頂了是嗎?”

白澤默了一下,“可以來,但是……”

“最好少來,或者不來。”少女揚起臉脆生生道,“那就不來。”

白澤手指緊了緊,心中生出一些悶意。

阿璃去拿蓋碗,白澤微訝一下,眼底湧出一點好笑,伸手捏住碗邊,“沒見過這樣的,這不是我的嗎?送出去的東西還能收回去?”

“不想給了。”阿璃淡淡說,都這麽明白的送客了,她再來就是個棒槌。回去就換賣貨小哥,傾家蕩産也要把他砸成小紅花。

“哎,累死我了,有沒有水?”門外傳來一道女聲,随着很重的腳步聲,白清梅出現在門邊。

阿璃微微一怔,連忙收回手去。

白清梅“咚咚咚”大步走進來,邊走邊四下亂看,把一會兒要拿的東西溜了一遍,确認好方位。

看到白澤面前放着一個小銅碗,立刻伸手,“什麽好東西?讓我嘗嘗。”

白澤冷淡地将碗拿起,“藥,你也喝嗎?”

“哦,藥就不喝了。”白清梅立刻道,“哎,大侄子,你這個花瓶挺好的,就是不插花白放着可惜了。一會兒我拿走,替你用。”

白澤懶懶瞥了一眼書案旁擺放的花瓶,玉做的瓶身,上面鑲滿了寶石,是他生辰朋友送的。

他不鹹不淡道:“拿走吧,這夜壺可好了,前幾天王長老剛借用過。”

白清梅立刻滿臉嫌棄,“姑姑哪能用這個,太高了,還是留給王長老吧。”

她轉過臉,眼睛一亮,“呀,這套毛筆竟有一百多支?你哪用的了這麽多,給你弟弟一半吧。”

白澤涼涼道,“弟弟不都兩百八十歲了,還練字呢?”

白清梅“瞎”了一聲,“活到老學到老嘛。”

白澤沒理她,他轉過身朝殿門看去。就他在應付白清梅時,阿璃已經走到了門邊。他當然知道她走了必不再回來。

但他沒有喚住她,只是低垂下眼,視線落在手裏的銅碗上。

心裏有兩個小人在吵架。

一個說,“就讓她每天送梨湯,又怎麽了?”

另一個說,“不行,時間長了,不是這個對那個動了感情,就是那個對這個動了心思。與其這樣,不如回到最初的位置。”

白澤正在沉思,身後響起白清梅的大嗓門,“這個衣架怎麽不挂衣服,可惜了,拿走我用吧。”

他轉過頭,嗓音涼涼,“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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