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阿璃把緋羽推出大殿。

少年的眼陰沉沉的, 臉上全都是不滿,來到殿後便抱着手臂一言不發倚在牆上。

阿璃沒有察覺他的情緒,驚訝地睜大眼看着後殿。這裏跟陰嗖嗖的天界簡直兩個畫風, 一道道田地整齊地排布在雲層之上, 裏面種着莊稼和蔬菜。能看出的莊稼有粟米和稻子, 蔬菜是小白菜、黃瓜和蘿蔔。

更遠一點的地方是一層層果樹,有的結了果, 有的沒有,她甚至能聞到梅子的清香。

大殿的左側還有好幾個籬笆搭的圈子, 裏面閑閑地走着各種家禽, 雞鴨牛豬羊, 一個個養的胖乎乎, 這不就是現實版的江南映畫嗎?

阿璃雖不記得養崽崽的過程,但她記得游戲畫面。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點着建模,一座座農田從天空落下的壯觀景象。

她排布的還蠻合理嘛。

“緋羽,我們摘點菜吧?”她轉過頭道,瞳孔中映出少年沉着臉的模樣。

她忙問系統,“開套餐了嗎?”

系統道:“開了, 你昏睡的時候我就開了。”

阿璃松口氣, “還是你辦事靠譜。”既然緋羽頭上沒有出現花朵預告,就代表他現在雖然生氣, 但還沒到黑化的程度。

“緋羽,吃不吃糖?”阿璃拿出從白澤那裏拿的糖,“松子糖, 你最喜歡吃了。”

緋羽低眸瞥了一眼,他其實不喜歡吃松子糖,但他喜歡吃松子。因為松子剝得麻煩, 久而久之他就只吃松子糖了。看到阿璃随身攜帶着他常吃的東西,幽冷的眼眸微微柔和了些。

“可以的,”系統贊嘆,“師兄喝師弟炖的梨湯,師弟吃師兄買的松子糖。”

“你剛才為什麽總是阻止我說話?”緋羽捏着一顆松子糖,小小的三角形糖塊在他的指尖輕輕旋轉,流淌出琥珀色的碎光。

阿璃輕眨了眨睫毛,因為那個生氣啊……

“因為我不想別人知道我曾經來過天界。你瞧這些農田、樹木,讓它們紮根在雲層之上,就算是仙術也很難做到。還有天界大門曾經被封印過,而我來如自如,你讓我怎麽解釋這些呢?”

緋羽抿了抿唇,他光想着讓師兄別惦記了,竟忘記了這些。阿璃的來歷确實很難解釋,連他都有點琢磨不透。不過聽到她把白澤歸類成別人,心底還是冒出了一點點喜悅。

但轉瞬又問,“為什麽讓他親你的手?我剛才看到他壓在你身上了。”

阿璃含糊道:“我可沒讓。”

緋羽微微斂眸,師兄恣意灑脫,幾乎沒有他不敢做的事。他想親阿璃的手,想壓着阿璃,自然不會提前打招呼。阿璃不畏兇險用禁術來天界找他,這不是足以說明阿璃最喜歡他,不然這種有去無回的事,她為什麽做呢?

至于師兄,想必是光棍了上萬年了。他的青梅八成找不到,見阿璃好,就移情到阿璃身上。等會兒回去他就把水鏡搬過去,好好替他找找。

這兩個疑慮一消,緋羽壓抑的心情立刻松快,将糖塊扔進嘴裏,“我們去摘菘菜吧。一會兒我用蘑菇炖菘菜給你吃。”

跟阿璃重逢,白澤在阿璃心裏沒有多特別,這兩個認知讓少年重新露出明澈笑容,頭頂冒出了一朵小白花,愉快地搖曳着,一片花瓣緩緩變成了粉紅色。

阿璃微微睜大眼,她第一次見到粉色的花瓣,又粉又嫩,就像小白花興奮地紅了臉頰。

緋羽一高興,天界頓時沒有那麽陰沉沉,明亮的光線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一束束打在雲層之上,給萬物鑲了一道金邊。

這就是掌管着光與火的上神嗎?

“白澤管什麽呢?”阿璃問。

“師兄掌管世間大澤。”緋羽拉着她的手朝菜田走去。

“怪不得他是水靈根。”阿璃笑道,“真奇怪,你們師兄弟,一個是火,一個是水。水火不相容,但我看白澤的回憶,你們相處的還蠻好。”

“我很小的時候師父就隕落了,全憑師兄照顧我。他一邊抱怨鳳凰嘴刁,一邊尋來仙露和幹果。那時我正在長身體,能吃得很,師兄每天要剝許多幹果才能喂飽我。”

“這麽說你跟白澤的關系相當親近了,我見你在他墓裏放了代表他的龍和代表你的鳳凰。”

緋羽停下腳步,認真與她對視,“關系親近,不代表萬事萬物都能一起分享。我欠師兄撫養之恩,倘若他有天動不了了,我會去照顧他的。”

阿璃心道,白澤聽到前半句可能不會覺得有什麽。他性子灑脫,凡事都抱着無所謂的态度。但是後半句他若是聽到一定會與緋羽理論,什麽叫動不了了?半身不遂嗎?

緋羽頓了頓,“你別把後半句說與師兄聽。”

阿璃忍住笑,不愧是師兄弟,果然很了解對方。

緋羽去采菘菜,阿璃則趴在圍欄上用菜葉逗雞玩。等緋羽采了菜來,叫她一起回時,她問道,“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你不回來,這些家禽還都活得好好的?還有這些莊稼,沒有人澆水也不見幹枯?”

“那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怕你給我的東西沒人照顧會腐爛在這裏,于是我在雲層下埋了一點法器,可以小範圍的讓時間停下來。”

那些都是上神們留下來的本命劍,每一把都足以讓世人掀起争奪的風暴。但他全都埋在莊稼和家禽底下。對他而言,天地至寶也比不上後殿這片小世界,這裏就是阿璃給他的家。

緋羽的目光落在阿璃腰間,那裏系着一柄匕首,上面覆蓋着細細的銀色鱗片,仿佛游動的蛟龍。

少年眸光微斂,認出是師兄的本命劍。

白澤轉世後,本命劍從天界消失。等他回歸仙位,本命劍才會重新凝結而出。以前他想碰一碰這把本命劍,師兄都不讓,說是只有道侶才能碰他的本命劍。

“師兄的本命劍怎麽在你那?”

“嗯?”阿璃下意識看向匕首,“哦,這個啊,天界詭異,白澤讓我帶着這把短刃,說關鍵時候可以保護我。”

緋羽抿抿唇,盯了本命劍一會兒道,“你既然找到我,就用不着它來保護。記得一會兒将本命劍還給師兄。”

他打開木盒從裏面翻了翻,抽出一柄火紅的長劍,“給,這是我的本命劍,可以随時淬出火焰,比師兄的實用多了。以後你再炖湯,用它敲敲爐子,就能出火了。”

阿璃有點想笑,那不就是加長版打火機嘛。她接過來放入手鏈,解釋道:“太長了,我用的時候再取。”

緋羽見她毫不猶豫收了,眼裏的涼意盡散。他望了一眼前方的大殿,“阿璃,你先回去,我給師兄取樣東西就來。”

“那你把籃子給我。”阿璃伸手。

緋羽很輕地勾了下唇,“不沉,我自己拎。你不知道做飯的地方在哪,我先去放了再給師兄取東西。”

“那行吧。”阿璃縮回手轉身朝大殿走去。

她走進大殿時,白澤正坐在窗棂旁,靜默地看着外面翻滾的雲層。聽到腳步聲他稍稍側頭,見只有她一個,問道,“緋羽呢?”

阿璃在他對面坐下,“說是給你取東西去了。”

白澤垂眸思索了下,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大概是給我取鏡子去了。”

“取什麽鏡子?”

白澤還未回答,緋羽就拎着一張大銅鏡走了進來。

“師兄,你來問,還是我來問?”

白澤看着緋羽,心裏好笑,這家夥把他趕盡殺絕的性子也學了十成十,絕對不給對方留一點喘息的機會。

他轉頭看向阿璃,“你剛才不是問我什麽鏡子嗎?就是這一面,可以照出世間萬物。只要我問一句我的小青梅呢?鏡子就能幫我找到她。”

阿璃心髒上越過一只神獸,就知道這個小奶狗要給她惹事,她掙紮道:“這個……萬一不準呢?”

“挺準的,”緋羽道,“前幾日我想見你了,就對着水鏡喚你的名字。”

阿璃又吓了一跳,“你喊我的名字,我就出現在鏡子裏了?你能看到我在做什麽嗎?”

白澤知道她在想什麽,微微勾唇,“只能看到你的長相,看不到你在做什麽。”

阿璃松口氣,這一下兩下的,差點沒吓死她。緋羽消失的那幾天,她不但跟白澤在一起,還跟司千夜、司千咒以及季幽見過。這要是實時傳送影像,翻車就翻大了。

緋羽催促:“師兄,你找我找?”

白澤不鹹不淡道:“不用找了。”

阿璃心頭泛起一股壓抑與不安,擡眼看着他。

緋羽長長的睫毛根根都凝結着冷意,“為什麽不找?”

“對啊,掌門你為什麽不找呢?”阿璃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一邊在桌下偷偷掐白澤的手。

見她又叫自己掌門了,白澤心中莞爾,反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若是往常她早就縮回去了,但此刻她動都不敢動,任憑他捏來捏去。

白澤捏着她的手,那股被緋羽一直逼着的戾氣盡消,漫不經意道:“不想找了,時間過了太久,想必她輪回都輪了好幾圈了。物是人非,再找到也未必是那時的她了。”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連緋羽都不能說什麽。

緋羽默了須臾,在阿璃身邊坐下。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阿璃見緋羽盯着水鏡,擔心他不死心喊出小青梅的名字,忙指着案上的琉璃架問,“緋羽,這上面原來應該擱着什麽東西吧?怎麽沒了?”

緋羽将目光移過去,淡淡道,“原來是擱着一樣東西的,我那時以為自己不行了,就收了起來。”

阿璃忙道,“你現在不是挺好嗎,拿出來重新擱上呗。”

緋羽心情正不好,見她問,臉上露出一絲涼笑,“你真想讓我拿出來?”

阿璃聽到這話不好,剛想說你還是別拿了,就見緋羽快速從木盒裏抽出一樣粉色的東西擱在了上面。

那只握着她的手猛地攥緊,骨節都在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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