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手掌

金瑞對于這個西圖國男後特別好奇。

他雖然失憶了,  也比之前多了幾分怯懦,可骨子裏的天性并未改變。

聽見董耿這般說,他攔住要割董耿舌頭的小王爺,  淡淡扔出一句,“這個西圖國男後很嚣張嘛,  敢來惹江北,我們打服他好了。”

董耿使勁點頭,  懷念跟着王妃一起打仗時,揪住一個部落打了一遍又一遍,  打到人家一聽江北軍的名號就雙腿發抖。

當年的軍師就是這樣,  打服了與江北接壤的幾個小國和部落,把江北軍的名頭徹底打響,  不接壤的小國和部落也自己巴巴地跑來送禮,就怕江北王想起他們來,  隔着別的小國或部落也要揍他們。

經過解救白虎營一事,軍中對軍師回歸的呼聲很高,  盡管提一次,就會被小王爺狠狠責罰一次,可大家還是忍不住盼着王妃繼續回來當軍師。

董耿自然也這般想。他在小王爺身邊當差,不像別的将軍都分散在營中,  所以大家都一遍遍叮囑他多在小王爺耳邊吹吹風。

大家說,哪怕他被小王爺打死了,只要能把軍師請回來,  他就死的值!

這話雖然不中聽,但——

他也是這般想的!

當然,還是以王妃身體為重。

還要再開口說幾句戰場上的事,董耿忽然瞥見王妃右手包着厚厚的白紗,  而紗布上居然隐隐有黑血滲出。

他心中猛然一驚,到嘴邊的話再也無法說出口。

大家都盼着軍師回來帶他們打勝仗,可是王妃現在的身體真的可以嗎?

注意到他的視線,金瑞低頭看了眼滲血的手,悄悄背到身後。

到了吃藥的時辰,張管事進來送藥,董耿忙告退。小王爺接過來藥碗,就要喂金瑞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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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瑞撇開頭,“你去幫我拿那只玉碗盛,這只碗盛藥,看上去黑乎乎的,讓我很難有食欲。”

小王爺屈指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你找再多的借口,最後還是要吃藥。這碗涼了不要緊,竈上還給你備着兩罐。”

“不是借口,就是想用那只玉碗。”金瑞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盡量很真誠。

然而小王爺根本不信他。不過為了哄他順順利利喝下藥,還是讓人去拿那只碗。不想金瑞還非要他親自拿,說他親自拿碗,親自倒藥,他就吃着不苦。

對于他的要求,小王爺面上惱怒、不耐,但只要金瑞不是提出傷害自己身體的要求,小王爺幾乎是有求必應。

小王爺親自去庫房拿玉碗,等他一走,金瑞叫住準備把藥端回竈上的張管事,“幫我拿些白紗來。”

“白紗,您的手不是早上剛換了紗布?”

金瑞舉起手,将已經被黑血浸透了的手掌紗布,展示給張管事瞧。

“手掌的傷口,昏迷的時候就已經結痂了,怎麽又流了這麽多血?”張管事大驚。

金瑞的手很不對勁。

只是指甲掐進了肉裏,看着手掌上血肉模糊,十分可怖,可在這個位置,不會流太多的血。就算是金瑞剛把傷口弄出來那會兒,也流不出現在這麽多的血?

怎麽傷口養了幾日,反倒更嚴重了?

“不行,這得告訴王爺,再把羅大夫他們請過來。”

“別驚動他。”金瑞急忙拉住張管事,“是我方才壓到手掌,所以才會流這麽多的血,不是什麽大事。我以後小心些,自然就沒問題了。”

他叮囑說:“王爺一直擔憂我的身體,已經操醉了心,這點小傷口,就別讓他知道了。”

白紗書房就有,張管事拿出來後,金瑞就已經把舊紗布拆掉,扔在一旁。

“讓我瞧瞧您的傷口,是不是得再上點藥?”

“來不及了。”金瑞側坐在羅漢榻上,不讓張管事看到他的傷口,自己拿過來白紗,一層層繞在手掌上。

張管事尤不放心。

“王爺出去忙公務時,你再給我上藥。”

也只能這樣了,張管事嘆氣。金瑞和小王爺都是有主意的人,他說再多也沒用。

小王爺這幾日确實也累壞了,一個手掌上的傷口,應該是不要緊的。

張管事這麽想着,将剩餘的白紗收好,又把舊紗布拿出去扔了。

小王爺拿了玉碗回來,看着金瑞将藥喝的一滴不剩,心中放心許多。他哄着金瑞在羅漢榻上睡一會,金瑞卻因為吃藥膳吃的十分有精神,怎麽也睡不着,在羅漢榻上滾來滾去,極不老實。

“再動,本王将你鎖起來。”小王爺想安靜回幾封書信,被金瑞攪得下不了筆。

“可我睡不着。你要給誰寫信,我幫你措辭。”

“不必。”

“那你再給我說說西圖國男後的事呗,我特別想知道,他是怎麽從一個奴隸成為能統領全國兵馬的實際掌權人?”

小王爺的思路被他打斷,鼻尖的墨水低落,在紙上暈出一朵黑雲,“他的事情,本王也不清楚。或許你們有緣,日後若能坐在一起,可以秉燭夜談,好好聊一聊這些年的經歷。”

金瑞抱着被子坐起來,氣呼呼地說,“誰要跟他有緣?他敢侵.犯江北,我一定要打得他滿地找牙,跪下來管我叫‘爹’!”

窗外驟然劈下一道驚雷。

金瑞吓了一跳,身子都跟着顫了顫。

“方才不還是晴天麽?”他嘟囔。

小王爺換了一張紙,提筆書寫,意味深長地說,“江北的老天爺耳朵靈的很,看誰說大話了,就要劈誰。”

“我可不是說大話。實不相瞞,我這幾日看兵書略有所得,雖然還沒恢複記憶,可腦子裏有許多戰術。我覺得我對上西圖國男後,未必會輸,不,是一定會贏。”

小王爺執筆的手一頓,擡頭看向羅漢榻上的人,那樣的驕傲、張揚,好像當年的少年又縱馬歸來。

只是少年的馬已經老去,少年也成了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嗯,誰也打不贏你。”小王爺壓下心酸,努力揚起嘴角,“你好好吃藥,快點好起來,本王帶你上戰場。”

金瑞眼睛一亮,雖然知道這一天大概是不會來的,卻還是忍不住雀躍,“我快好了。先帝已死,孟家的仇也不用我惦記了。”

小王爺的唇角也跟着勾起,金瑞的心病除了,希望身體能夠趕緊好起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金瑞抱着被子沉沉睡去,小王爺也把書信寫好了,分別裝好,交給張管事一一送出去。

外面下了小雨,淅淅瀝瀝,似有似無。他随手拿了一把油傘,匆匆出門,走之前還不忘再叮囑張管事記得按時喂金瑞吃藥和藥膳。

這些話其實根本不必他再三叮囑,張管事為人細心謹慎,又絕對的忠心,不會耽誤金瑞治病這樣的大事。

小王爺的身影消失在細雨中,張管事進屋準備把紗帳放心,好讓王妃誰的更舒服些。

不想他剛進屋,就見王妃趴在地上,用他纏了厚厚紗布的手艱難地握着筆,正在奮筆疾書。

“我的王妃诶,您怎麽還趴在地上?今天地上寒,您受不得涼。”

被當場抓包的金瑞臉紅了紅,忙給張管事一個噤聲的示意,“我這不是怕被你們看見嘛。”

張管事無奈,“王爺都知道了,還沒把兵書都收走,就存了讓您打發時間的想法,您盡管坐椅子上寫就是。”

金瑞喜滋滋爬起來,将書放到長案上。小王爺坐的椅子很硬,張管事給他鋪了個虎皮毯子。

“您是不是睡會兒再寫?按時間,您該睡會了。”

“我不會。吃了藥膳後,我渾身都是力氣。”

張管事十分滿意:“不枉費王爺每天那麽多銀子花出去。對了,王爺不在,讓我給您的手上上藥。”

金瑞停下來,等張管事将藥拿過來,他就背過身,想要自己上藥。

張管事這次态度卻很堅決,如果金瑞不讓他來幫忙上藥,他就收走兵書,不讓金瑞再費心神。

“好吧,讓你來。”其實很多時候,張管事比小王爺還要難商量。金瑞只得妥協,“不過,不管我的手傷的如何,你要保證不告訴王爺,也不許打擾我寫兵書。”

一聽這話,張管事就覺得不妙。

果然把紗布拆了,金瑞右手手掌上的肉竟然全部爛了,且血肉發黑,不斷有血滲出。

“指甲可不能傷成這樣啊!”張管事低吼,“早上給您換紗布的時候,不是還沒事嗎?”

“是啊,我也不知道,好好的傷口怎麽越長越爛了?不過,這不要緊。張管事,我也不怕同你說,我相信你心裏也是明白的,我活不長了,手爛了也無妨。如今小王爺內外皆有強敵,我得利用好自己最後的時間,給他多留點兵法戰術,助他抵禦強敵,所以你可千萬不能壞了我的事。”

張管事紅了雙眼,“王妃說什麽糊塗話……”

金瑞正色道:“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感覺。”

“可手上的傷也不能不治啊!”

“如果讓小王爺知道,肯定又要擔心我,不許我這樣,不許我那樣。”

“王妃您難道不疼嗎?”

金瑞纖長的睫毛垂下,肩膀也耷拉着,但他很快深吸了一口氣,又把自己的狀态給提了起來,“疼,但是我可以忍。”

張管事心疼得說不出話。

“你幫幫我好嗎?幫我隐瞞手上的傷,幫我多争取些時間。”

“好。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是我可以幫您的?”

金瑞想到了什麽,耳朵尖都紅了,但還是鼓起勇氣同張管事說,“我和王爺夫妻一場,我想在死前,讓他得到我,也不算辜負夫妻名分。”

“……”張管事愣了愣,“王爺不是已經得到您了嗎?”

金瑞“唉”了一聲,“那次我不是昏迷着嘛,我想清醒的時候,讓他得到我。”

張管事道:“那得您自己努力,把身子養好才有機會。”

金瑞左手握拳,“我會努力的!”

又過了兩日,金瑞已經寫滿了三本兵書,有兩支筆都被他的血給浸透了筆杆,張管事拿出去悄悄處理了。

這天薛臻齊能下床了,過來書房探望他。小王爺不放心他二人,在一旁陪着。

“小師叔,我瞧您面色有了幾分紅氣,可是身體好些了?”

金瑞點頭:“我大好了。羅大夫的藥膳确實不錯,你也可以吃些補補身子。”

這幾日薛臻齊老了不少,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兒,整個人上上下下都透着一只腳邁進棺材裏的頹喪和虛弱。

金瑞很擔心薛臻齊的身體,畢竟孟家弟子中,活着的大概只有他們二人了。

“我以前有眼無珠,竟然不知道您是孟老的親外孫,我若知道,以前怎麽也不敢同您頂嘴。”薛臻齊開始忏悔,一個白胡子老頭,垂着頭,低眉順眼地站在金瑞床前,“您每次講兵書時,我竟然不好好聽,還同您辯駁,我真是不該。”

“你可別這麽說,還把我當成大元寶就行。”

“不可,輩分不能亂。”

金瑞哭笑不得,論起對待規矩,薛臻齊的認真在王府絕對排第一。

“不知道孟大姑娘有沒有同您說過孟老有一本兵書?”薛臻齊道,“這本書,我同您提過。”

小王爺不耐地說:“少同他說這些,他失憶了,就是聽過也忘了。”

“才不是。”金瑞從書架上抽出三本兵書,遞給薛臻齊,“讓我想,我是想不起來,但我看兵書,寫了些心得,或許以後你們可以參考。”

薛臻齊大喜,忙接過書,不等小王爺開口,他急忙讓下人去通知此刻在府裏的将軍們都過來議事。

大家過來看到這幾本書,都樂壞了,捧着書都舍不得撒手。

“王爺,咱們有王妃,還怕什麽西圖國男後,要屬下說,立馬發兵,滅了他們西圖國,活捉男後,屬下倒想看看,這個男後到底長什麽樣,難道還能好看過咱們王妃?”

“那肯定不可能!這個男後兵法不如咱們王妃,模樣也肯定不如咱們王妃長得好。”

“對對對,咱們王妃天下第一好看,天下第一厲害。”

衆人逮住金瑞使勁誇,金瑞有些不好意思,抓過來一本書想擋住發燙的臉,就被小王爺抱到懷裏,利用高高的長案隔絕了衆人的視線。

“言歸正傳,咱們真不該去找那個男後議和!”

“說的是,就該打!”

金瑞點頭,小聲道,“嗯,打服他!”

小王爺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說話。

薛臻齊道:“王爺此時議和,乃是最好的選擇。你們可能還不知,太子病了,燒了一場後,腿竟然有些不好使了。”

“太子殘廢了?”路柯哈哈大笑,“自古可沒有殘廢的君主。皇帝就這麽一個兒子,不得急死?”

“如今太子籌碼漸少,就怕皇帝又覺得王爺是個威脅。所以,這個時候,不宜同西圖國交戰。”薛臻齊分析說,“不可否認西圖國男後确實很有本事,這段時間,他吞并了好幾個小國和部落了。如果咱們能和他聯手,皇帝就不能輕易威脅到王爺的安全了。”

彭将軍道:“咱說議和就議和?這個男後很有幾分手段,不會輕易答應和咱們聯手。要我說,還是請王妃出山,狠狠打服他,再說聯手,看他還敢不敢不聽!”

“嗯嗯。”金瑞小聲附和。

他見小王爺聽得認真,突然起了壞心思,手悄悄在小王爺身後摸了一把,試着給小王爺抛了個媚眼,“我這麽厲害,王爺要不要獎勵我?”

“閉嘴。”

“我只求一件事。”

“……說吧。”

金瑞小小聲說:“我們該有夫妻之實了。”

小王爺哼哼,“我們不是已經有了嗎?全王府都知道。”

面對小王爺言語中透出的委屈勁兒,金瑞面不改色,“哦,可以再有一次。”

“想都別想。”小王爺繼續哼哼,“本王是你得不到的人。”

金瑞:“……”

不睡就不睡,這語氣,莫非是在報複他?

“你太危險了,以後分床睡。”

“……”

“還是分屋更安全些。”

“……”

金瑞惱了,坐起來,對衆人怒道,“議什麽和,皇帝如何,男後又如何,統統把他們打趴下不就得了!現在就打,我要讓那個男後知道‘服氣’二字如何寫!”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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