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靳炎還沒回來,蔣衾也沒告訴黎檬發生了什麽事。

他已經知道黎檬把紮西放走了——黎檬本意是不想放的,多個玩伴多好;但是就算紮西不搶鑰匙,而是張口要求離開,黎檬也不會刻意關着人家。

這個孩子生長在靳家這樣的地方,生來就能接受那些黑暗的東西,為人處世卻帶着骨子裏的善意。

他如果跟着靳炎長大,現在勢必是另一種樣子。可能靳炎對這一點也心知肚明,所以從小就完全不插手黎檬的教育問題,完全把這個孩子交給蔣衾來管。

晚飯吃了點外賣,黎檬乖乖洗澡睡覺去了;蔣衾裹着睡袍坐在客廳裏,靜靜的在黑暗裏想事情。

他等到下半夜,靳炎都沒有回來。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很多事情一旦曝光就會被整個掀翻過來,靳炎需要争分奪秒的把線索重新掩蓋——大量的痕跡需要被消除,很多人需要被封口,無數文書單據需要被銷毀;重新出現在蔣衾面前的時候,他必須保證明面上所有東西幹幹淨淨,哪怕蔣衾心裏什麽都知道,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這是靳炎做生意的手腕,蔣衾很早以前就見識過。他曾經用這種雷厲風行的速度,把很多對手碾得骨頭渣子都不留。

蔣衾知道現在這種手段用到自己身上來了。

等天亮的時候他再去查,哪怕挖地三尺,都不可能找到半點靳炎不想讓他看到的東西。那個時候如果他再開口,說一個字都是無理取鬧。

果然到後半夜靳炎推開家門,大概神經繃了一夜實在太累,他頭也不擡的打開燈,就想走進卧室去換衣服。

結果一轉身看見蔣衾坐在沙發上,頓時吓了一跳:“你……你怎麽還不去睡?”

蔣衾面色出乎意料的平和,說:“我在等你。”

“這麽晚了還等什麽,快去睡一覺,有什麽話明天再……”

“靳炎,我父母看到那張報紙了。”

靳炎心裏一緊,野獸般的本能立刻蘇醒,瞬間就想好了說辭:“什麽報紙?”

“我媽叫我下周末別回去,你贏了。”

“什麽下周末別回去?我都跟公司打過招呼了,下周末直飛S市,買了一堆東西準備帶去……”

蔣衾疲憊道:“現在你跟我就再也沒有半句實話了嗎?”

靳炎沒想到他竟然蹦出這麽一句,剎那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個叫紮西的小孩已經被黎檬放走了。他說他是一個柬埔寨走私商的手下,那個叫吉篾的,是東南亞到南方邊境的走私物流商。你從緬甸交易翡翠原石,讓他們從中緬邊境運到南方,作為交換你給他們提供槍支和大量資金,但是一旦發現貨不對版,就讓他們賠命。”

靳炎想說什麽,被蔣衾打斷了:

“你平時養那麽多訓練有素的手下,每年找各種名目給官場裏那些人送錢,滿地開花的投資各種電影,越不賺錢你反而投資越多……靳炎,時星娛樂才發展幾年,財政不可能那麽富裕。我早就覺得哪裏不對勁,但是我一直不敢去想,騙自己說這只是你做生意太成功。”

蔣衾頓了頓,說:“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麽你當初鐵了心要做娛樂業,因為這一行能洗錢。”

靳炎臉色終于變了。

“你當初對我發過誓的,還記得嗎?趙承強死的時候。”

“蔣衾我們明天再說這件事。太晚了你不能熬夜。”靳炎立刻上去拉他,結果被蔣衾一把抽回手,力氣竟然還非常大。

靳炎瞬間有點心虛,強撐着道:“這麽晚了不睡覺,提那些事情幹什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就怕你老放在心裏想着……”

“你跟我發誓,說以後一定規規矩矩的做生意,哪怕暫時沒錢都不要緊,或者哪怕這輩子都沒錢也不要緊。你知道我為什麽把趙承強的事情頂下來麽?因為我知道他的事情說不清楚,總要有一個人為他的死買單。你必須是清白的,我可以來承擔這一切。”

蔣衾深吸一口氣,顫抖道:“我願意幫你頂一切罪名,你卻走得比我想象得還遠。”

靳炎嗓子裏仿佛堵着硬塊,什麽都說不出來。他理智上知道蔣衾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就幾乎不能挽回了,但是情感上完全無法接受,充滿了絕望和不甘心。

“我……我當時就可以自己擔下來,你根本沒問我的意見,你就直接……”

“你當時已經傻了,”蔣衾冷冷道。

靳炎知道他沒有說錯。自己現在權勢滔天,當年卻只是個最多拿刀耍耍橫、沒見識過真正人命的毛頭小子。

當時他完全手足無措,只知道站在那裏發抖。如果不是蔣衾,趙承強的死當年就已經東窗事發。

也就是因為那件事,靳炎對蔣衾的認識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只覺得自己有義務和責任保護蔣衾,因為他柔弱溫文,經不得事;後來卻發現蔣衾在面對巨大困境時表現出的強大的決斷力,以及壓倒性的冷靜,連自己都望塵莫及。

蔣衾是那種人:他愛你的時候就全情投入,能為你舍生忘死,命都送掉也絕然不悔;但是當他不愛你了,你為他去死他都完全不稀罕。

靳炎心裏的寒意順着骨髓一點一點爬滿全身,只能勉強撐住那口氣:“……其實我只是想做一番事業,多賺點錢讓你過上好日子,下半輩子也不至于後悔……”

蔣衾決然打斷他:“那是你的野心,別拿我做借口!”

窗外是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小區路燈在遠處連成微渺的光點。夜風無聲掠過樹梢,偶爾有車輛駛過,發出遙遠而模糊的聲音。

靳炎幾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只絕望的站在那裏,半晌啞着嗓子說:“我愛你,蔣衾,求你別離開我……”

那是他多少年來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說出愛。

蔣衾一動不動的看了他很久,臺燈下眼裏有水光一閃而過:“……可是靳炎,我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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