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 82 章

預産期的前一天。

泗城的天氣轉陰,雨水逐漸地變多起來,天邊灰白,雨聲簌簌地下不停。顧青霧起床就守在床邊看外面的雨水,情緒被影響得無法定下心神,在醫生又一次給她檢查時,忽然改變主意了。

顧青霧臨時要順産,不簽剖腹産的手術書。

肚子裏的孩子就跟她約定好似的,當話落地,就隐隐約約感覺一股作痛。

好在經驗豐富的婦産科醫生猜到她就這兩天了,準備工作到位,見要生了也沒慌了陣腳,一群人将顧青霧往産房送,賀睢沉原本也要跟進來,卻被她攔在外面:

“不行……哥,你在走廊候着,要進來了,太影響我認真生女兒了。”

顧青霧死活不讓賀睢沉陪同,明明都疼得縮成了一團,額頭幾縷烏黑發絲因為冒出虛汗黏在肌膚上,呼吸也時而重時而輕的,她指尖掐着男人的腕骨,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已經掐出了血痕。

對絲絲刺骨的疼痛,賀睢沉連眉頭都沒皺,黑色瞳仁深處有心疼,溫聲安撫她:“好,哥哥不陪你進去……在外面等你。”

有這句話,顧青霧的手才慢慢松開,被推入了産房。

順産的過程還算順利,卻也漫長的吓人。

賀睢沉從一早就開始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長指無意識地轉動着腕表,每過去一分鐘,都如同鈍刀子割他的心頭肉。旁人見了都要吓到,蒼白的燈光映在他俊美臉龐上,眼睫和高挺的鼻梁極為明晰立體,也間接使得膚色像是白霜一樣,冰冷且沒有溫度。

走近了,會發現賀睢沉鴉羽般的眼睫下瞳仁深邃,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産房的門,裏面盡是壓抑克制的情感。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沈星渡結束完演唱會活動,換了身黑色T恤和長褲就趕過來了。保镖沒出手攔阻,他坐在長椅的另一邊,因為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幾乎是面容藏在暗影之下,沒有讓路過的護士發現是誰。

修長冷白的手指将煙盒抽一根出來,沉默地遞給了旁邊的男人。

賀睢沉接過,嗓音溢出輕抿的薄唇:“在醫院別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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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個味。”

沈星渡小臂抵着膝蓋,身形微微朝前傾,指腹捏着煙盒略微用力,目光是看着産房的門。

兩個男人,平日裏私下沒少放冷箭,難得和睦共處的一次竟然是在這種時候。

誰都沒有心思在想別的,只是惦記着顧青霧順産的安危。

聽了半天也沒電視裏演的那樣,在産房外都能聽見準媽媽撕心裂肺的哭聲。沈星渡忍不住皺起眉說:“顧青霧是不是死要面子,疼的要死就是不哭啊。”

別說,這種行為是顧青霧的性格能幹的出的,她要倔強起來,被剝皮抽筋都不可能哭一下。

賀睢沉修長指腹将香煙慢慢碾磨着,如細雪般紛紛掉落,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已經凸顯出來。他許久都沒有回應沈星渡的話,就這麽僵坐着。

白天時,醫院來了不少人,賀家老一輩的叔伯母,以及親朋好友都是來了又走,江點螢臨時買飛機票也飛了回來,還差點兒被娛記跟拍到,吓的從地下車庫轉悠了好幾圈後,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樓梯上來的。

到了晚上。

賀睢沉一直滴水未進,也沒移動過位置,就這麽盯着産房的門。

沈星渡和江點螢都沒走,在旁邊守着,偶爾低談聲傳過來:

“霧霧這胎生的也太不容易了……懷孕早期就開始遭罪,求觀音菩薩要保佑大人和小孩都要平安,我願意一個不碰葷的。”

“你不如許願說一年不碰男人。”

“沈星渡,你就是嫉妒我追求者多是吧。”

産房外兩人在吵架,産房內顧青霧終于哭出了聲。

此刻同一時間,老宅的祠堂裏,蠟燭昏黃的光被雕花木窗外的冷風吹得晃動,連人影都跟着晃。

賀語柳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手指捏着一串翡翠綠佛珠,不停地轉着,口中念念有詞。

風忽然變大,将門窗吹得發出聲響。

緊接着,外面傳來一陣壓迫人心的腳步聲,管家跑進來,粗喘着氣打破寂靜無聲的氣氛:“生了……終于生了,是個小千金。”

賀語柳身體本能地一頓,食指下的佛珠斷了線,顆顆滑落在青石地上。

她眼尾浮現着紅血絲,仰頭望着牌位左上方的兄長,喉嚨幹澀溢出低語聲:“列祖列宗保佑……大哥大嫂在天有靈,在天有靈啊。”

夜間九點,顧青霧順利生下健康的孩子,母女平安。

損耗了一整天的精力,她在聽到不屬于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後,就陷入了沉睡。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期間也迷迷糊糊清醒過片刻,被喂着喝湯藥,喉嚨自動咽下去,轉眼間又睡了。

直到第四天淩晨,顧青霧才徹底醒過來,吃力地睜開眼,看到賀睢沉就守在病房的床邊。

他這幾天像個沒人管的流浪漢,身上的西服還是之前那套,俊美的臉龐看着削瘦不少,下颚冒出的胡渣也沒刮幹淨。

顧青霧濃翹的眼睫稍微一動,他就敏銳地發現,視線低低靜靜的望來,長指覆在她的臉蛋上,幾乎不敢用力氣,怕碰碎了般:“醒了?”

“嗯。”

顧青霧躺着沒動,覺得肚子空了,這一經歷就跟做夢似的,她下意識問:“我生了什麽?”

之前兩人都默契的決定不查嬰兒的性別,生下來是男是女,都當是個驚喜了。

顧青霧昏迷前什麽都不知道,這一問,倒是讓賀睢沉笑了,終于展露出笑顏了:“生了個小仙女……”

聽見是女兒,她也忍不住被感染出笑:“長得像爸爸還是媽媽?”

“像你。”賀睢沉不能搬動她的身體,只能俯低,用幹燥的薄唇溫柔貼着她臉頰低語:“醫生抱出來時,我看一眼就覺得像你了,鼻子和眼睛格外的像。”

顧青霧沒什麽力氣,只能在他薄唇靠近時,輕微的回吻。

趁着她還有點精神,賀睢沉跟她說了會話:“女兒名字叫賀南枝,乳名就叫小鯉兒,你在産房一直不出來……我在外面等了很久,夢見了南鳴寺,在後院的蓮花池裏有個一條紅色的小鯉魚跟你玩,等我走過去,她便變成了一個穿着紅裙子的小姑娘在朝我笑,叫我爸爸。”

後來他伸手要去抱時,顧青霧就生了,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勢依舊坐在椅子上,脖線低垂,耳邊是沈星渡激動的嗓音清晰傳來:

“是女兒——”

顧青霧對女兒乳名沒什麽意見,叫什麽都行。

她沒什麽精神力,說着說着,就又迷糊睡去了,只是意識不再死沉,隐約是能感知到賀睢沉守在旁邊,用溫熱的毛巾給她擦拭額頭的虛汗。

等天亮後,室內終于迎來了多日雨天的第一道陽光。

細碎的金色光芒穿透紗簾,照在床頭櫃上,玻璃瓶裏的紫菀花還滴着水,花瓣在光裏閃爍發亮。

傅菀菀在顧青霧生女時,從小鎮裏來過一次,留下了長命鎖。

見賀睢沉将她照顧得體貼入微,兩天後就走了,臨走時,玻璃瓶那一束紫菀花就是她放的。

顧青霧将長命鎖收下,什麽也沒說,她現在不急着出院,主要任務是養好身體。

早餐很豐富,都是護士搭配的月子餐,剛吃沒幾口,只見賀睢沉推着嬰兒床進來,他一清早的洗漱過,不再一副頹廢的流浪漢模樣,白衣長褲襯得整個人格外的幹淨清爽。

顧青霧注意力卻在嬰兒床裏,她放下筷子,當看到還在睡覺的小鯉兒時,都下意識不能呼吸了。

小小的一團,被裹在柔軟的棉質被褥裏,只露出小臉蛋,皮膚很薄也細嫩,細密的眼睫毛很長低垂着,就如同蝶翼般。

連醫院的醫生護士們都驚豔不已,很少新生兒一出生就這麽精致漂亮的,再看看顧青霧的長相,瞬間又覺得沒什麽是不可能的。

小鯉兒太像顧青霧了,以至于,不少人見了都愛不釋手。

而賀睢沉是不讓人輕易觸碰女兒,時時看護得滴水不漏,而且都是他親自來照顧,一邊是老婆一邊是女兒,将所有精力都投放在了母女身上。

顧青霧在醫院住了十天,才徹底的恢複過來,她不知道怎麽去養小鯉兒,那小胳膊小腿的,太弱了,甚至是不敢伸手抱,怕忽然沒了力氣,只能幹巴巴看着。

好在小鯉兒愛睡覺,只有餓了時才會哼唧的哭幾聲。

顧文翰那邊得知了外孫女出生,倒也主動跟顧青霧打了一通電話,念在是談論孩子,彼此言辭間都很心平氣和,沒有去針鋒相對說什麽氣話。

顧青霧婉拒了顧文翰要送給小鯉兒一套出生禮,挂了電話後。

賀睢沉剛在隔壁哄晚女兒睡覺,跟嬰兒接觸多了,身上都透着股淡淡奶香味,緩步走近:“在醫院悶的話,我接你回老宅坐月子。”

顧青霧不讓他靠太近,是嫌自己太久沒洗澡,總覺得不是很幹淨:“嗯,下周回家吧。”

賀睢沉說着,就要習慣來親她,見避開,眼底浮起笑:“我又不嫌棄你。”

“那也不行……”

顧青霧扯過被子,蓋住自己半張臉,只露出烏黑明亮的大眼睛,能把人看得心口軟。

女兒眼睛像她,看人時也是這樣。

賀睢沉激動的情緒克制的很好,卻一直沒緩過來。

在出院那天,他先将顧青霧裹得嚴嚴實實抱進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又上車。然後回去抱女兒,全程都不放心讓別人抱的。

江點螢也特意空出時間來接人了,見狀,悄悄在顧青霧耳旁說:“賀總是不是有點誇張了啊?”

顧青霧生完孩子手指就容易涼,抱着熱乎的暖手寶,擡起眼睫看向車窗外男人步步走來的身影,輕聲溢出紅唇:“還好吧?可能是看習慣了。”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家老公這都跟經過嚴格的保姆訓練一樣,孩子跟你不讓任何人碰一下。我剛才哦,洗完手想摸摸小鯉兒的臉蛋,就被賀總瞪了!他嫌我沒消毒。”

“賀睢沉怎麽會瞪人……”

“就那眼神,比瞪人還恐怖一萬倍好嗎,除了月嫂是例外,誰有膽子碰小鯉兒?這樣下去,賀總妥妥是個走極端路線的女兒奴。”

顧青霧被江點螢提醒,仔細觀察似乎是這麽一回事。

賀睢沉把小鯉兒疼愛到了骨子裏,捧在手掌心都怕化了那種,即便是回到老宅坐月子,周圍都是熟悉的人,他還是不讓人碰女兒。

賀語柳也來過看望顧青霧,還是她久病初愈第一次來老宅。

帶了些補品和禮物,到底是有着斷不了的血緣,場面功夫都會裝着,不會鬧的太難看。

賀語柳想要去抱一下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誰知還沒伸出手,就讓賀睢沉給回絕了。

這就讓人略尴尬,還是顧青霧出言打圓場:“他最近誰都不讓碰,怕孩子免疫力弱。”

賀語柳颔首,面上微笑着收回手,倒也理解般,沒有出言責怪賀睢沉的行為。

而是像回憶了一些往事,看向賀睢沉抱着女兒在屏風那邊的模糊身影,自言自語了一句:“當年我兄長也是這般……賀家的男人都是深情種。”

不是誰都有幸被他們愛上,而愛上了,就會死心塌地的守着一個女人,一輩子。

賀語柳看到賀睢沉與顧青霧這般如膠似漆的感情,想到了年輕時為了賀家,被她親手丢棄的愛情,心底那一抹模糊的身影已經快消失了。

但是她,依舊記得愛上那一瞬間的歡喜,與丢棄時的疼痛。

是深藏在了這副身體裏,刮骨療毒都不會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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