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塵埃落定
陳見夏踩着預備鈴的尾音跑進教室,正好和英語老師同時進門,一個前門一個後門。她機靈地把書包和外套脫下來拎在手裏,所以不那麽紮眼;落座時,前排的陸琳琳回過頭,斜眼看了看她,發出輕笑聲。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和李燃分開,陳見夏的神經還沒調整好,她竟本能地白了陸琳琳一眼。
陸琳琳吃了一驚,迅速地轉過去了。
原來瞪她也不會怎麽樣哦,陳見夏驚訝,進而為自己此前的小心翼翼感到不值。
早自習連着第一堂英語課,英語老師把單詞小測的卷子發下來,要求大家十分鐘內做完,然後分組交換批改。
話還沒說完,教室裏忽然爆發出“哇”的一聲哭號。
陳見夏心中有數,好整以暇地回頭,看到捂着嘴邊哭邊往外跑的不是于絲絲,而是狗腿子李真萍。
她詫異極了,不經意對上了于絲絲的目光,黑沉沉的,像是要生吞了她。
即使被這樣擺了一道,于絲絲也不過面色慘白抿着嘴,眼神陰郁,硬是沒掉一滴淚,身上有着十七歲女生少有的沉着和剛強,也不知道是怎麽長成這樣的,陳見夏由衷怕她。
班裏氣氛怪怪的。英語老師渾然不覺,依舊笑盈盈領着大家批改單詞測驗卷子,反正她不是班主任,李真萍的事情就當作同學矛盾交給楚天闊處理,不問緣由。
陳見夏都有點同情楚天闊了。怎麽攤上這麽一個班級,女生一個賽一個地多事。
她想了想,試探地向同桌道謝:“昨天,你站出來為我說話,真的謝謝你。”
餘周周點點頭,沒客氣。
見夏想了想,覺得餘周周雖然非常冷漠,但本質是厚道人,所以大着膽子辯白了一句,“但今天的事情不是我做的。”
餘周周困惑:“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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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夏被噎了一下。她覺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只能特別小聲地講了一遍,生怕前面的陸琳琳聽見。
“哦,這樣啊。”餘周周恍然大悟,面上依舊沒什麽波瀾。
見夏忐忑。
餘周周批改完了卷子,把紅色水筆放回筆袋,輕輕翻開書,頭也沒擡地扔下一句話:“她活該。”
于絲絲哪裏是随便就能被打倒的。
下課鈴打響,英語老師前腳走出教室,李真萍後腳就被楚天闊帶進門。于絲絲忽然站起身走向李真萍,大聲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好心安慰我,但是控制不住情緒,讓你委屈了。是我不對。”
別的班都下課了,走動打鬧聲從門外源源不斷傳進來,可教室裏沒人動彈,大家不錯眼珠地看着後排這出戲,尿急都舍不得離開。
于絲絲指桑罵槐:“今天算我倒黴,我沒想到人能惡毒成這樣,但你千萬小心點,昨天你好心為我出頭,肯定也被記恨了,說不定什麽陰招等着你呢!”
李真萍恢複得也真快,不知道是假傻還是真傻,被安撫兩句就不作了,神速和好,姐妹情深:“某些人太損了!”
傻子才聽不出她們在說誰呢。
陸琳琳眼睛裏發出快活的光芒。振華一班真棒,人還是得好好學習,好學校裏看好戲,天天不重樣。
陳見夏氣得發抖。于絲絲和李燃也算是熟人,今天這一出的風格,于絲絲用腳後跟都猜得到是李燃,但之前那麽多交鋒,于絲絲哪次不是見到李燃就躲,轉頭就來尋自己不痛快!
陳見夏正頭腦一熱要站起來跟她們大吵,忽然聽到身邊餘周周用非常懵懂的語氣問道:“什麽大字報?上面寫什麽了?我怎麽沒看見?”
一句話激起一片議論聲。
早上那件事多精彩,可惜一進教室就考試,都沒時間回味,此刻終于又被提起。不少人來得晚,未能得見盛況,紛紛前後左右打聽,一時間竟沒人關心于絲絲對陳見夏的發難了。
于是那些話再次被翻出來,因為人性天生喜愛添油加醋誇大其詞,好事者們的轉述比李燃寫出來的還難聽。
輪到于絲絲氣到發抖。
嗡嗡議論聲中,陳見夏眼看着于絲絲從校服口袋中緩緩掏出手機,盯着屏幕愣住了,半晌才貼在耳邊。
于絲絲這通電話接得非常奇怪,半個字都沒講,只是聽着,最後緩緩挂斷。
楚天闊适時地插話進來:“于絲絲,這件事情我覺得是有人惡作劇,大家都很氣憤,我也沒應對過這種事,不知道應該怎麽處理才好,沒有貿然去找俞老師,是希望問過你再決定。那張紙是見夏幫你撕掉的,沒幾個人看到。你也不要再說氣話了。”
面對楚天闊如此明目張膽的偏袒,于絲絲居然沒有反駁,更沒有發怒。她當着全班的面,極為僵硬地把黑沉沉的目光從楚天闊身上轉移到陳見夏,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謝謝你。”她說。
完了,陳見夏想,于絲絲瘋了。
陳見夏一直很好奇,班主任俞丹是否清楚早上的那場鬧劇,然而語文課上俞丹依舊嘴角噙着笑,溫和得仿佛連昨天CD機的風波都不曾發生過。
俞丹的原則不難揣測。
別鬧事。鬧事也別鬧到明面上。好好學習。除考試外無大事。
那通迫使于絲絲讓步的電話顯然是李燃打的,壞的怕渾的,李燃就是渾的。
白榜的事不了了之,陸琳琳把遺憾寫了滿臉,每堂下課都忍不住回頭望望,看完陳見夏看于絲絲,盼望着後續。陳見夏也心有餘悸,她對于絲絲始終有種老鼠怕貓的心态,總覺得不知何時對方又會突然伸爪子撓她兩下,也默默觀察着。
于絲絲打落牙齒和血吞。有人陰恻恻想八卦她,她就把無辜氣憤演到底;有人來聲援,她便笑嘻嘻說謝謝,請人家吃冰激淩;下午自習課照舊和楚天闊輪流管紀律,開班會時坦然做主持人,團支書範兒端得足足的,時間久了,連陳見夏自己都懷疑那張白榜是她做的一個夢,她太想報仇了,夢見有人除暴安良,其實都是假的,站在講臺前背着手微笑的于絲絲才是真的。
流言蜚語就這麽被生生磨沒了。陳見夏看着看着,竟對于絲絲生出了幾分敬意。
十一長假見夏留在了省城,因為遠房一位姑姥姥心髒病去世,爸爸很焦急地動身,帶着老婆兒子一起去鄰省奔喪了。
陳見夏守着打好的行李包,愣愣地坐回床上,耳邊還回蕩着剛才那通電話。
媽媽說:“訂票點要是不給退,你就去火車站退。”
爸爸在一旁阻攔,“不一定能退,好像得提前24小時才給退,別折騰孩子了,還要跑火車站去問。”
媽媽依然堅持,“好歹去問問,能退就退。幾十塊錢呢。”
陳見夏急了:“我跟你們一起去,你們等我回家。”
媽媽也急眼了:“奔喪也湊熱鬧!你好好學習吧,錢不夠了就打電話讓你堂姑先送點,過後讓你爸再給她。等忙完這一陣你再回來。”
“這一陣”把整個十一假期都忙過去了。
陳見夏雖然住在教師宿舍,可樓裏是分層斷電的,她所在的樓層裏只有學生,除她以外的外地生又都回家過節了,宿管老師常常忘記她的存在,拉閘沒商量。接連幾天晚上,見夏做着練習冊,屋子裏突然一片漆黑。
澡堂也常常沒有熱水,更別提關門大吉的食堂。
陳見夏的假期過得一肚子怨氣。
十月下旬就要期中考了,她本來不想在複習期間瞎折騰,誰知道親娘又心血來潮要疼疼女兒,一天打好幾個電話,非要她周末立刻回家,恨不得在電話另一端罵她心野了忘本了。
早想什麽去了。
陳見夏忿忿,也有點開心——總算沒完全抛棄她。
這次學乖了,她沒有提前買火車票,打算放學後步行十分鐘去車站坐長途大巴。于是禮拜五的早上,陳見夏直接把帆布旅行包帶到了教室來,裏面裝着夏天的衣服,她要帶回去換季。
俞丹在講臺前提醒大家好好準備下周三的期中考,殷殷教導了一通,終于放學鈴響。
好久沒回家,見夏也是雀躍的,掃除也不嫌煩了,擦黑板都控制不住地帶着笑意。
這些天來,她軍訓暈倒、幫小混混放風偷東西、和團支書大吵、離校出走……好像比陳見夏前十六年人生一共發生的事情都多,她被推入了一個目不暇接的新世界,這個世界的規矩便是迎擊,無須事事回頭總結、咂摸。她不知不覺歷練了心智,在一班漸漸站穩腳跟,雖然沒有親密好友,但和同學們偶爾能開開玩笑了,與“仇人”也井水不犯河水,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只因為成績好。摸底考試中她占據班級前列,這是她唯一比于絲絲強的地方。這裏畢竟是振華。筆杆子裏出政權。
她只敢在內心想想,自己都知道這個念頭很土。
掃除完畢,其他人都走了,陳見夏洗幹淨手,把掃帚歸攏到垃圾桶旁,穿好外套,拎着鑰匙笑盈盈邁出教室後門。
于絲絲站在門口,書包拎在手上,背靠對面的走廊牆壁,好像已經等她很久了。
“你到底跟李燃什麽關系?”于絲絲面無表情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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