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平行世界的你
縣一中坐落在縣城的西北方的半山腰。說是山,其實只有十幾米高,從見夏家遠遠地望出去,幾乎能夠平視。
曾經那白房子的尖頂是見夏心裏的聖地麥加,每個深夜她學習學到眼睛模糊,都會站在自家的陽臺上,看向隐藏在夜色中的縣一中,丈量着自己與它之間的距離。
三年後,山變成了歌樂山,樓變成了白公館。
陳見夏的目光挑剔地掃過斑駁掉漆的樓梯扶手,将右手搭上去,用掌心輕輕感受凹凸不平的表面。
“好好好,您放心,我這就把學生帶過去……陳見夏?走!”
新班主任邊說邊欠身關上四樓校長室的門,朝站在樓梯口的陳見夏招招手。
新班主任是男老師,姓柏,頭發油油的,地方口音格外重,笑的時候眼角紋路很深,像是誰用毛筆在他臉上惡狠狠地畫了幾道。陳見夏将書包拎在手裏,下樓梯時書包打在小腿上,差點把她絆個大跟頭。
經過二樓的穿衣鏡,陳見夏看見自己蒼白的臉。
前一天,媽媽還在為如何遮掩她的“醜事”而絞盡腦汁,陳見夏已經輕輕松松地編出了理由——病了,回縣裏讀書,方便父母就近照顧。
“只要您和我爸沒有自曝家醜,到處跟別人說自己的女兒在省城生活不檢點,那這件事就沒有人知道了。反正只有一個月,不是嗎?”她淡淡地說,放下飯碗,轉身去收拾書包。
鄭玉清最近有些怕陳見夏。女兒忽然成了一個無悲無喜的木頭人,說出來的話也不是不禮貌,卻透着絲絲涼氣。
陳見夏就這樣一臉冷漠地走進了高三四班的教室,全班都向她行了注目禮。
她是來自振華的神秘轉校生,是三年前的中考狀元,一本會說話的輔導書,一間會動的補課班。
除了好奇與崇拜,當然也有不服氣。縣一中也有無比驕傲的土著尖子生,比如她的新同桌:男生長着樸實通紅的臉膛,自始至終低着頭溫書,大家紛紛跑來和她套近乎,他從沒正眼看過她一下。
陳見夏不禁想到,如果自己三年前沒有去振華,現在也一定和這個男生一樣,抱着“環境不重要,還是要看自身努力”的心态,自強不息,鐵骨铮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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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奇妙,她竟然變成了一個異鄉人,一個外來客。
整整一個星期,陳見夏都像個病西施一樣,上課從不擡頭與老師有任何眼神交流,不主動舉手,不搶風頭,被點名了也只是輕聲回答,不功不過;她不與友好的女同學一起結伴上廁所,下課只顧着埋頭,也不怎麽做題,木然翻着書,和同桌好似一雙得了頸椎病的兵馬俑。
其他同學對她的好奇漸漸散去了,她的爸媽也不再陰森森地從教室後門時不時探頭窺視。
周六補課的最後一堂是自習,很多同學選擇提前回家,只有見夏和同桌還坐在原地,比賽一樣地做着天利38套模拟卷。
同桌叫王曉利,是這個班的第一名,她上了三天學才知道。
“這個介詞應該怎麽選?”陳見夏将卷子往對方那邊一推,指着一道完形填空題。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
“save it to myself,用to,”王曉利瞟了一眼,“振華連這個都不講?”
這句嘲諷沒在陳見夏心裏激起哪怕一絲漣漪。
最近她時常為自己的改變而驚訝,這些變化不知何時生成,一直沒找到機會驗證,如今她跳出籠子變成了自己的看客,反而無比清晰了。
“你英語真好。介詞我總是搞不明白。”她沒接話,聲音柔軟地誇獎對方,把王曉利鬧了個大紅臉。
“有不會的再問我。”王曉利話還是硬邦邦的,語氣卻輕了。
“欸,對了,”見夏無比自然地轉過頭看他,“你帶手機了嗎?”
她出了教室就開始狂奔,還要顧及背後教室裏的王曉利,只能腳尖點地,仿佛一只驚慌的兔子掠過沉悶的走廊。
陳見夏跑上了兩層樓,到拐角才氣喘籲籲摁亮這只有點掉漆的銀色小靈通,剛撥出139三位數,拇指停在第四個數字上,怎麽都按不下去。
她靜靜地撐過了一個星期,安分守拙,假裝看不到時常晃過後門的媽媽,壓抑着怒火回答飯桌上所有傷自尊的盤問,就是為了能安心打出這一通電話。然而真的接通了,她又能說什麽呢?
你好嗎?你一定很好的,你媽媽講話那麽損,都說了這種事是女生吃虧了,你怎麽會不好呢?你在籃球聯賽挑唆兩個班打群架,也能逃過學校的處分,你都要去英國了,英國不是比南京好很多嗎?
她忽然覺得腿上都沒了力氣,電影裏面的大俠到了這個地步,機關算盡,走投無路,不都會大笑的嗎?可她笑不出來。
橙色的屏幕暗下去,見夏想了想,重新開鎖,這一次迅速地輸入了一串131開頭的號碼。
“班長?我是陳見夏。”
電話那邊頓了一會兒,笑起來:“你還好嗎?”
她聽得出來,楚天闊是真的很高興接到她的電話。
“電話是我借的,不能講很久。我在我們縣的學校借讀,這些,俞丹都告訴你了吧。”
終于,陳見夏也不再喊俞老師了,虧她自己一個月前還腹诽陸琳琳等人不尊師重道。
聽到她說不能久聊,楚天闊于是沒有半句廢話:“你什麽時候回來?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你什麽時候回來。見夏心中溫暖,真好,他問的不是“你還回來嗎”。
“我不知道。”見夏一瞬茫然,但她很快堅定地、仿佛是對自己說,“但我會盡快。”
“好。”
“班長,能跟我講講我走了以後的情況嗎?”
楚天闊斟酌了一下,見夏連忙補充道:“你就說實話,有什麽說什麽,我已經沒有任何接受不了的事了。”
楚天闊的笑聲寬和而溫柔:“沒什麽讓你接受不了的事發生。有人問我,我都說你生病請假回家了。”
“沒問你的人,都去問于絲絲了吧?”
楚天闊被噎住了。見夏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驕傲,她居然能讓楚天闊無話可說。
“逗你呢,”她收拾起一副非常輕松的語氣,“不就是早戀嗎,我又沒殺人,愛怎樣怎樣吧,她被貼大字報不也挺過來了,我這算什麽。我不是為了打聽大家在背後怎麽議論我才給你打電話的。”
楚天闊似乎很感激見夏自己來圓場,也跟着轉話題:“那你想聽什麽?要我幫你打聽……打聽他那一邊的情況嗎?”
陳見夏愣了愣,笑了:“問這個有什麽用?”
楚天闊第二次啞口無言。她直奔主題:“自主招生和保送,名單都定了?”
“各個大學的校推名額基本上都定下來了,北清複交那幾個排名前十的高校,上個禮拜剛在省招生辦考了一次統考,又篩了一輪,面試名單也定下來了。”
“那你要去北京面試了?你報的清華吧?”
“嗯,我禮拜三坐火車去。”
見夏真心為他高興,這份高興稍微沖淡了她自己的悲傷。兩個人都靜默了一會兒,楚天闊才又輕聲開口。
“南大——南大不用去省招生辦考試,直接面試就可以了。面試應該就在……昨天。”
陳見夏把嘴唇都咬白了,發出的聲音竟然是輕佻而充滿笑意的。
“千萬告訴我,于絲絲沒通過。”
“面試的成績哪裏能那麽快出來,”楚天闊笑了,語氣狡黠,“但是呢,她連面試名單都沒進。”
陳見夏笑了,無知無覺間,好像有什麽打濕了毛衣前襟。
“就加30分而已,你自己考不就得了。只要高考成績夠上線,自主招生的分就廢了,選專業是不能用的,換言之,如果你到了需要這30分才能進南大的地步,就說明要被調劑進冷門專業了,太雞肋。見夏,我說真的,這個加分不可惜。”
“嗯,我知道。”
“你不用擔心別人背後議論你,大家自顧不暇呢,都被保送和自主招生攪得心神不寧的,我每天都能聽到誰跟誰因為名額的事情掐起來了……挺沒勁的,同學沒心思複習,老師也天天被各種家長和領導找關系遞條子,沒心思講課。我從入學到今天,第一次感覺到振華連空氣都躁。你退一步不是壞事,冷靜點,好好調整,然後趕緊回來。”
退一步不是壞事,為什麽又要趕緊回來?楚天闊就是有本事把矛與盾說成連貫的真理。
“這個年紀的感情不牢靠,喜不喜歡的,就是一瞬間。我知道大道理沒什麽用,但事實就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識時務者為俊傑,見夏,你別哭了,還是靠自己吧。我相信你。”
王曉利的小靈通不是很好用,才幾分鐘,機身就開始發燙,很燙,替滾熱的眼淚頂了罪。
陳見夏沒有特意擦拭,兩道淚痕走着走着就被暖氣烘幹了。她将手機放在王曉利桌上,朝他說謝謝。
王曉利接過手機,第一個動作是關機。
見夏想起,借手機的時候,他也是從書包側面掏出來,當着她的面開機,挨過簡陋的開機畫面,然後才遞給她。
見夏問:“你一直關機,想找你的人怎麽辦?”
王曉利看了她一眼,目光并沒在她發紅的眼睛上多做停留:“沒人要找我。你怎麽打了那麽久?”
見夏有些窘,趕緊讨好地一笑:“我打了3分20秒,是往省城打的,可能有漫游費,所以……”
她遞上一瓶可樂,“請你喝。”
王曉利臉又紅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說完就低下頭運筆如飛。
王曉利的圓珠筆寫字時會發出沙沙的劃紙聲,陳見夏索性靠着椅背看他伏在桌面演算。王曉利寫完了一本,合上,塞進書包,想了想,伸手拿起擺在桌角的可樂,擰開了。
見夏笑了,她知道這是王曉利給她面子的方式。
“你不做題,為什麽不回家?”王曉利邊喝邊問。
“我不想回家,”見夏平靜地說,“我打擾你了?”
“沒,”王曉利忽然擡頭看看黑板上方的挂鐘,“現在一點半。”
見夏也擡起頭。
“數學語文和英語一個半小時,語文不用寫作文,理綜兩小時,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你要……”見夏忽然明白過來,“你要跟我比賽?”
王曉利從書桌裏掏出厚厚一沓全套天利38套模拟題,點點頭。
見夏聳肩:“我沒帶。”
這沒難到王曉利,他站起身,走到最後一排不知是誰的座位上,輕車熟路地開始搜書桌,很快拽出兩套卷子,然後繼續貓腰去掏旁邊桌的桌洞。
見夏目瞪口呆地看着王曉利抱着一摞卷子走回來,重重落在她桌上。
“這是學校給訂的,反正他們也不做。”他有些挑釁地微揚下巴,“怎麽,你怕麽?你不會是在振華跟不上才被趕回來的吧?”
陳見夏突然感到全身血液在沸騰。她不生氣,反而深深感激這個紫紅臉膛的少年。
“好。”
王曉利關了機,陳見夏沒有手機,教室裏安靜得像罩了一層結界。下午六點時,陳見夏剛換上理綜的卷子,整間教室的燈就都亮了,她擡頭,看到下班的爸爸出現在門口,幫他們按了開關。她平靜地說明了原委,就繼續低下頭做題,不知道爸爸在門口站了多久,翻頁時再擡頭,人就不見了。
兩個人都沒覺得餓,每一科寫完就分別去趟廁所,回來之後晃晃腦袋松松肩膀,繼續下一科。
終于九點整,見夏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右手小臂,長出一口氣。王曉利理了理十幾張卷子,遞給她:“換着批改。”
滿分750,作文兩人都估48分以示公平和保守,最終陳見夏拿了642分,王曉利只有588分。
陳見夏已經兩個多星期沒好好讀書了,這個成績只是中等發揮。她記得去年南京大學在本省的錄取分數線是648分,她拿642分差強人意,但沒想到,縣一中的第一名和振華有着這樣的差距。
燈光慘白,王曉利的臉卻被照得愈加黑,見夏覺得自己還是什麽都不講比較好。
沉默良久,王曉利開口:“你在振華,是什麽水平?”
“考得特別好的時候能進前三十,平時大概就是在學年50~100名之間吧。振華理科前十名很穩定,基本都是能上700分的。”
王曉利呆滞地點點頭,也不知道究竟是聽明白了什麽,他一遍遍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捋着卷子的折痕,眼見那道折痕愈加鋒利。
“那麽,”他忽然眼神一閃,看向見夏,“你是因為自己聰明,還是因為振華教學水平高?”
見夏思考了一會兒,搖頭:“這我怎麽知道。——你自己怎麽想的呢?你希望是自己的原因,還是環境的原因?”
王曉利一直盯着她,許久,沒頭沒腦地說:“其實我們見過。”
看見夏疑惑,他繼續提示,“就在縣教委。”
陳見夏從小到大只去過一次縣教委。
班主任的電話打到家裏,語焉不詳,讓她趕緊去一趟教委大院。陳見夏一家原本還沉浸在中考成績的喜悅之中,被老師支支吾吾的語氣吓蒙了,茫茫然挂斷電話才想起應該多問問,至少問問去教委要做什麽,回撥過去,已經沒人接了。
靜默的客廳裏,不知是誰咕哝一句:啥意思,是不判錯分了?
陳見夏是縣中考狀元,若是改判分,只可能是往低裏改。公交車一到站,羞憤和不安就讓她如離弦的箭一般從剛開啓的門縫射了出去,她只聽見爸爸在後面氣喘籲籲地喊:“小夏,右拐!右拐就到了!”
陳見夏幾乎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豎挂白底黑字牌子的大門口走進辦公室的,也至今不知道辦公桌後坐着低頭吹茶葉沫的那位讓初中班主任和副校長點頭哈腰的領導姓甚名誰。她太慌張了,腦門上是涔涔的汗,視野裏還有微微的白,有人輕拍她後腦勺說愣着幹嗎,這孩子真是學傻了,快謝謝主任!她才意識到她爸爸也在辦公室裏。
領導說,縣一中的校長老大不樂意,但也沒辦法,這是振華作為龍頭教育示範中學的社會責任,優質教育資源共享,從這一步開始,縣裏要支持!“陳見夏,你要給我們争光。”
領導的臉是模糊的。權力和機遇在陳見夏命運的十字路口随手給她指了一個方向,她右轉奔向了振華,無心留意路口的面貌。
“陳見夏,你不記得了嗎,咱們一起坐在樓梯上等着,一共十個人,都是被各自學校的老師臨時喊過來的,等了很久。你坐在我下兩級臺階上,我一直盯着你的後腦勺,想看清楚你長什麽樣。”
王曉利淡淡笑了:“中考你就比我高了1分。你是一點都不記得了吧?”
陳見夏老實搖頭。少男少女一同擠在靜谧的樓梯間等待審判,呼吸相聞,靜得能聽見彼此心跳聲,然而她心裏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是活的,所有心為她而跳。
“好長時間過去,終于有個叔叔過來問,誰是陳見夏?
“他們只把你叫走了,你站起來就跟着跑。”在王曉利的眼中,陳見夏猛然起身,跑向她的命運,“頭也不回”。
“後來呢?”她問。
“我怎麽知道,”王曉利笑了,“我們就散了。”
陳見夏沒說話。一個小小的瞬間從深邃的記憶之河魚躍而起。爸爸和老師正在與領導寒暄時,一個秘書走進來和領導耳語了幾句,領導慈祥地笑笑,說,确定了,一個縣只要一個,讓他們別等了,散了吧。
散了吧。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和王曉利一起陳列在縣一中教室裏,仿佛本應如此。
可能覺得自己一個大男生這樣子很丢臉,王曉利擠出難看的笑容,狀似不在意地穩住顫抖的聲音:“要是能重來一次,讓你從高一就留在縣一中讀書就好了,我就能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我自己笨了。”
他停頓了一會兒,不想沉溺于沮喪的情緒,迅速站起來開始收桌面上的文具,“三年前我們差一分,三年後我差你五十分,不管是因為你聰明,還是振華比縣一中教學水平高太多,哪種我心裏都會難受。”
他背上書包:“非要選,我希望不是因為我自己笨。”
見夏笑了。
“對了,我看你不像有病的樣子,振華那麽好,你為什麽不趕緊回去念書?”王曉利真誠地看着她說,“小病小災,你就忍一忍,這麽關鍵的時期,你不要浪費了機會。”
陳見夏鼻酸,朝着王曉利用力點頭。
“我會回去的。我會的。”
王曉利自己先走了。陳見夏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不相幹的奇怪念頭:都這麽晚了,他也不客氣一下,問問順不順路,用不用送她一段?紳士風度呢?
她恍然失笑。自己居然發起了公主病。
陳見夏坐在兒時夢想的白色教學樓裏面,仰起頭仔仔細細地觀察開裂的牆縫,黑板上方年代久遠到褪色的黑體字校訓,掉了半塊的黑板槽。王曉利釋然了,他的問題卻卡住了陳見夏的脖子。
如果當時振華沒有突發奇想地跑到各個周邊縣市來搶學生呢?她一定會在這裏度過三年,心裏想着,振華有什麽了不起,學習還是要靠自律自覺——恐怕也不會想要考南京大學,而是瞄準省城的理工大學,等待着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弟弟口中那條張揚的跨街橫幅上。
她略帶惡意地揣測着那個女生會做什麽,會考多少分,會有怎樣的際遇……
那個女生。那個平行世界的,留在縣一中的陳見夏。
那個女生不會遇見李燃。
縣裏也有很多桀骜不馴的小混混,痞氣十足,把自己打扮成H.O.T裏面某個團員的樣子,五顏六色的斜劉海幾乎要淹沒眼睛,騎着摩托車在校門口堵喜歡的女生,吹口哨的同時也吹氣掀開頭簾,他們載女孩子去第一百貨商場吃肯德基,買發卡和指甲油。但陳見夏瞧不上第一百貨商場,自然不會被混混迷花了眼。
所以那個女生會乖乖的,會快樂;像初中那三年一樣乏味,卻不知道什麽叫不滿足。
野心沉睡着,蜷成一團,胸口剛好放得下。
那個女生聽不見她此刻心中那只猛虎的嘶吼。
“見夏。”
陳見夏擡起頭。
也許是因為眼睛裏蓄滿了淚水,眼前的人影太模糊,好像魚透過海洋去看太陽。
她連忙眨了許多下,眼淚簌簌落下來,目光漸漸清明。
門口那個少年,頭發亂亂的,臉上也有些胡楂,說是在笑,眼睛卻紅紅的。
“陳見夏。陳見夏。”
陳見夏看着平行世界的自己漸漸走遠。短暫重合的空間被闖入者撞成了兩個互不關聯的夢。
因為這個世界的陳見夏,已經遇見過李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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