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姑姑!”

沈錯幾乎是飛奔進門, 看到沈雲破坐在床前,臉上顯出無比欣喜的笑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還躺在一旁病中的柳容止。

沈雲破沖她點了點頭,平靜的神情中顯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無妄來啦?”

沈錯快步走到床前拉住沈雲破的手,這才轉臉看向柳容止。

“我聽說母親病了,如今身體怎樣?”

沈錯第二日便聽聞了柳容止身體抱恙的消息, 當時可謂十分驚訝。

她原以為柳容止說身體不适定然是借口, 沒想到竟是事實。

“喝了太醫開的藥後已好一些,不過你母親這是因內勁造成的舊疾,太醫不擅處置,你再為你母親看一看吧。”

沈雲破代替柳容止做了回答,沈錯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再仔細一瞧柳容止的面容, 果然虛弱蒼白, 氣血不足。

“母親受苦了,錯兒這就為您診治。”

她說罷伸出手為柳容止把脈,柳容止虛弱一笑, 欣慰道:“辛苦錯兒了,你回來還沒多久都沒好好休息。”

“哪裏,我早已養足了精神,只等母親召喚呢。”

沈錯一邊暗諷柳容止,一邊卻因對方的傷勢心驚。倒不是說着這舊疾複發有多嚴重, 而是因為能夠造成這種傷情的內勁唯有沈氏所練的天罡真氣。

沈錯練功能夠事半功倍、甚至不需要時常運功, 內力也能自行增長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 她一生下來在吸入第一口濁氣之前,體內便被沈雲破種下了先天一炁。

此炁猶如一顆種子,在沈錯體內自行流轉壯大,不僅打通她的奇經八脈,還能拓展丹田內海。

沈氏所謂的天縱奇才,事實上都是經此後天洗練而成。

因剛出生的嬰兒體內沒有濁氣,因而不會與先天一炁相斥,真氣即刻開始自行流轉,沈錯這才說自己在睜眼之前便已在修習武功。

然天罡真氣對嬰兒來說是福,對普通人,尤其是有內力的人來說卻是十足的禍事。

正道人士幾乎不敢與沈雲破以及沈錯正面交鋒,其最大的一個原因便是,天罡真氣所造成的內傷不可治愈。

二十多年前,沈氏兄妹曾以一招「微妙玄通」震撼武林。

此招恐怖之處不在于它即時的威力如何,而是它能将天罡真氣神不知鬼不覺地種入對手體內。

中招者初始尚不覺如何,但随着時間的推移,體內的天罡真氣會越來越強,不僅會吞噬內力,而且還會破壞經脈。

武功越是高強,微妙玄通的威力越是恐怖。當初多少天賦異禀的武林高手不得不因此自廢武功,從此默默無聞,武林正道也由此衰弱了近二十年。

不過對于柳容止這種只知一些花拳繡腿的人而言,這一招倒沒有那麽可怕。只要能不動用內力,就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影響。

柳容止這一次會舊病複發,顯然是因為激動之下動了內力。

“母親應無大礙,我會根據太醫所開的藥方再為您開一貼互補的藥。只是今後還需注意,不可再動內力。”

最好的辦法當然還是自廢內力,在沈錯看來,就柳容止體內那一點可憐的內力,完全沒有猶豫的必要,真不知為何這麽多年了還沒有廢除。

如今世上會使微妙玄通的就只有她與姑姑兩人,能在不廢除內力的情況下治愈此傷的也只有她與姑姑。

只不過治愈過程極其麻煩,沈錯一點兒也不想惹麻煩上身——

為母親那一點可憐的內力,也沒有麻煩的必要,還不如廢除內力快一些。

柳容止收回手,對沈雲破道:“我就說沒事的,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太醫當初為我診治也是說得這般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實在是讓人難以信任倚仗。況且他不懂武功,還是讓無妄為你看看才能放心。”

沈雲破這幾日都在陪柳容止養傷,沈錯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能夠見她,自然不遺餘力地在柳容止面前賣好。

“姑姑說的是,母親身體重要,不能馬虎。”

“只不過是年紀大了,大家都愛瞎緊張而已……”

三人斷斷續續地說了一會兒話,氣氛看起來頗為融洽。

沈雲破适時從手邊的幾上拿起一直放置其上的一管玉簫遞給沈錯,笑道:“我原想再為你做個匣子,只是時間來不及了。你拿去自己配一個,平日不要吝惜使用。”

沈錯信息地接到手中,一邊連聲感恩贊嘆,一邊仔細端詳了一番。

“我也有許多字畫和小玩意兒要送給姑姑,還請母親派人去我院子裏搬過來。”

“我知道了……”柳容止似已有些疲憊,眼睛半阖,聲音漸次地弱了下去,“再有五日便是年夜,你随我進宮見見你舅舅和外祖母吧。”

沈錯一愣,下意識便想拒絕。

皇室中人,她除了景城以外便只見過那位皇帝舅舅。至于皇宮,過去為了玩倒是偷偷進去逛過幾回,但還從未光明正大地進去過。

說實話,即便已經過了兩年多,她心中仍未把自己當作是柳容止的女兒,更從未想過要和皇室扯上關系。

之前見景城只能算是一個意外,她可從沒想過還要去見什麽太後。

“一定要去嗎?”沈錯滿臉別扭,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情願,“我又不懂禮儀,也不擅與人交往,之前還惹惱了你的那個侄女,萬一太後被我氣到了該怎麽辦?”

為了避免進宮,沈錯甚至不惜貶低自己,倒叫柳容止覺得有幾分好笑。

“你既然知道到時候就收斂一些,你外祖母對小輩寬厚,不會真的動怒的。再說還有你舅舅在,你怕什麽?”

柳容止的語氣雖然溫柔,但其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氣勢。沈錯噘嘴哼了幾聲,到底是沒再反抗。

“那姑姑也去嗎?”

“嗯……”

“那好吧……”能與姑姑一起過年夜,在哪裏都沒關系了。

沈錯見柳容止一臉疲态,主動告退,“母親乏了,錯兒先行告退。這幾日若沒其他事,我想在京城逛一逛,還請母親應允。”

“只是出去玩一玩罷了,不用經過我同意。只是近日天寒,你要注意保暖。”

“是……”

沈錯離開前偷望了沈雲破一眼,見她也正望着自己,失落之情稍減。

在母親面前,她就算想與姑姑多交流也不方便,能夠見一面就已經滿足了。

今日她要帶胭脂幾人外出,還需準備一番。

“太後真的要見無妄嗎?”

沈雲破目送沈錯離開,轉頭再看,柳容止似已有一點睡意。

“嗯,母後其實一直很想見見錯兒,正好錯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她想為錯兒物色一門好的親事。”

與其說沈錯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不如說已過了适婚年齡好幾年。

大炎規定男子滿十八歲,女子滿十六歲方可成婚,但并不禁止提前定親。

像景城這樣的公主,十四歲以前便已訂好了婚事,一般在十七八歲,最晚拖到二十歲便要成婚。

不過如今民風開放,女子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己決定婚配,更有進入朝堂的女性官員,致使女子成婚的年齡晚了許多,沈錯這個年紀倒也不算太出格。

當然,若放到江湖兒女之中,這就更不是什麽問題了。

“你與無妄提過這件事了嗎?”

沈雲破之前對柳容止要為沈錯提親這件事未置可否,仿佛只是今日說起才提了一句。

“事情還沒決定下來,到時候再與錯兒提也不遲。”

“等定了再與無妄說,又有何用?萬一她不想成婚,或者已有中意的人,你當如何?”

沈雲破無論對誰的态度都帶着幾分疏離,即便是面對最親近的侄女,所表現出來的感情也透着一股淡然。

但此時此刻,她的詢問之中有着真實的關切,“在決定候選人家之前,是不是也該過問一下無妄的意思?”

柳容止微睜開眼,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你是否擔心她會與你我一樣,戀上女子?”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擔心的是你不顧她的意願。”

“我屆時自然會好好詢問錯兒的意思,只不過你為她挑選了四位如此優秀的侍女,我看她卻沒有半點紅鸾星動的模樣,想必是不會喜歡女子的。”

沈雲破搖了搖頭:“你是否太過看重男女之別?我不覺得無妄對解語四人産生不了愛戀之情與她們是女子有關。

無妄性子爛漫,對情愛之事看得很淡,她若真喜歡上誰,無論是男是女我都替她開心。不過,她若不想成親,我希望你不要勉強她。”

“這算是請求嗎?”

柳容止望着沈雲破,神色之間似有幾分得意。沈雲破卻是臉色一沉,一言不發地起身便要離開。

柳容止頓知自己失言,顧不得身上傷勢未愈,猛然起身抓住沈雲破的衣袖道:“雲破不要……咳咳……不要走,我只是、只是與你說笑。”

她因動作太過猛烈而急咳不止,原本蒼白的臉色也立時轉為緋紅。

沈雲破神色緊繃地站了一會兒,終是坐回床邊為她撫背。

“無妄是你女兒,你怎可拿她的事說笑,又怎可拿這件事當籌碼?”

柳容止倚仗自己在病中,已膩了沈雲破幾日,絲毫不覺羞愧。見她心軟坐回自己身邊,立時撲進她懷中。

“我知錯了,我一定會好好與錯兒商量,不會委屈了她。”

柳容止天生聰慧,所學又盡是帝王權謀之術。當時燕王處境危急,這也養成了她無利不起早的性子。

她能利用周身一切的籌碼,沒有籌碼也能為自己創造籌碼,這幾乎已成為了她的本能。

當初,她便是這樣一步一步地引誘沈雲破跌入陷阱。

“希望你記得今日說得話。”

柳容止捂着心口,靠在沈雲破胸前,面上露出安心的神情。

“我保證,不會再做你不喜歡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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