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二月上旬,一場小雪降臨南城,紛紛揚揚堆出薄薄的一層,陽臺上、樹梢,還有遠處的高低樓房,都被籠罩在雪白之中。南方的積雪比不上北方厚重,可由于氣候的差異,這少見的白色也足以讓民衆興奮,當地新聞還針對難得的下雪天進行了一次播報。

青禾未能好好看一看這場雪,每天都兩點一線,不是待在家就是在公司,忙着出實體專輯。

飛行文化幹活速度飛快,上個星期才決定要出實體專輯,這兩天已經開始正式銷售。

當然,這些工作是提早就做了的,出數字專輯之前就有所準備,不然哪能這麽快。雖然耗時短,但唱片質量絕對過硬,從包裝設計到附帶周邊,每一樣都可圈可點,并非敷衍了事。

沾流量紅利的光,實體CD上線兩天,銷量破萬,線上線下的評價還在持續走高。

作為樂隊經紀人,宇哥為此樂得睡覺都要笑醒,還自掏腰包,趕在除夕夜之前給樂隊成員和所有相關工作者發紅包。

互聯網時代,網絡才是娛樂的媒介,CD已是處于淘汰邊緣的東西,很少有人會花上百塊錢買這玩意兒。所以對于歌手和樂手而言,敢出實體的都是狠人,畢竟不賺錢就算了,還極有可能把最後一塊遮羞布扯下來,搞不好就會被群嘲。而對音樂公司來說,實體CD成本高,投入資金多,銷量卻遠比數字專輯要低,是不劃算的買賣。

飛行文化本着蚊子再小也是肉,打算在熱度高漲時期趁機小賺一筆,沒成想樂隊竟能取得這麽好的成績,簡直是意外之喜。

近些年某些當紅歌手出實體,一賣就是十幾萬張,乍一看挺能唬得住人,但很多都是注水過後的銷量,實際上能賣個幾萬張都算是厲害的。慢速火車不比這些當紅的歌手,歌迷基礎也差得遠,在不注水的情況下,短期內實專破萬真的可以吹一波了。

網絡流量高,實體賣得好,自然而然的,樂隊明年的演出費亦水漲船高,這還沒過年呢,已經有好幾家公司來報價搶人了。

宇哥叼着煙,笑眯眯伸出兩根手指說:“你們現在值這個價。”

齊二眼皮子淺,傻不拉幾地問:“兩萬?”

宇哥樂到不行,“兩萬,才這麽點可能嗎?”

齊二懵了,上下嘴唇都抖了抖,不敢相信地說:“二十萬?”

宇哥點頭,“前一家公司給的價,上邊還在談,等談攏了估計還會更高。”

齊二吸了一口冷氣,感覺像在做夢,不大真實。

青禾和葉希林比較淡定,對此見怪不怪。尤其是青禾,二十萬的出場費完全在她意料中。

雖然國內的搖滾是小衆文化,但只要能冒出頭,必定都是賺錢的那一批。二十萬的出場費不算高,有的樂隊一場五六十萬都很正常,甚至于一些活躍在大衆眼前的樂隊,一場演出可高達百萬。

僅是幾年前,那會兒的西朝樂隊就拿過高價出場費,只是刨除掉各項成本,分到個人手上的不多。現今慢速火車還得跟飛行文化分成,到手估計更少,一場演出前後起碼要準備五六天,一個人能拿到三五萬都算可以了。

實體專輯一經上線,樂隊徹底收了心,不再關注外界的動向,甭管網上和公司如何,成員們安心放假,都在準備過年。

葉希林要回老家,春節不在城裏過。

齊二把全家老小,包括岳父岳母都接到這邊來了,一大家子歡歡喜喜一塊兒跨年。

至于孟知,還是在醫院待着,屆時孟家的親戚都會過去探望她,陪着一起過節。

念及青禾可能只有孤零零一個人,齊二想請她去家裏吃年夜飯,可青禾沒答應,表示要去醫院,來不及過去。

青禾給齊二的女兒包了個大紅包,挺稀罕小姑娘。

大年三十,老城區鑼鼓喧天,一大早就熱鬧上了,街道辦請的舞獅從街頭鬧到街尾,屋檐下的燈籠迎風飄,滿街都是熱烈喜慶的紅。

青禾去了醫院,可沒再那邊久待。她給孟知和孟家的小孩兒都包了紅包,還提了一袋子糖和幹果過去。

孟家堂哥客氣地要留她吃年夜飯,表示人多熱鬧。

她委婉拒絕了,沒去,倒不是不給人家面子,故意落臉子,而是孟家那邊本就不打算請她,年前沒打過電話通過,連知會一聲都不曾。她識趣,自知不受歡迎,不會留在那邊礙別人的眼。

中午,青禾在出租屋裏随便應付一頓,沒有過節的打算。下午,她到街上轉了兩圈,四點多又回來。

微信上許多朋友都發來祝福消息和紅包,葉希林更是包了個大的,轉賬一萬塊。她閑着沒事幹,找不到消磨時間的法子,只能抱着手機過年,先把葉希林的轉賬退回去,再隔着網線跟朋友們閑聊。

有朋友拉了一個小群,裏面全是小圈子裏玩樂隊的人,大家相互都認識。

大半年不見的江子也在群裏,一連發了十來個紅包。

青禾太久沒聯系過江子了,不清楚對方的現狀,進了群也沒好說話,怕太尴尬而冷場。窺屏大半個小時,她才從群友的聊天對話裏得知,江子又回南城了,如今在酒吧兼職當駐唱,主職則是賣房銷售——離開樂隊後,江子混得比以前還差,并沒有迎來人生的新轉機。

可能生活永遠都是這麽操蛋,滿懷信心地往高處爬,以為可以過得更好,結果往往截然相反,只會更慘。

青禾想找江子聊聊,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江子前腳離開,慢速火車後腳就火了,她上去找他,他會怎麽想?

他倆是發小,幾歲大就一塊兒瞎混,青禾太了解江子了。江子看似随和,其實性子比她還傲,自尊心特別強,否則也不會離開樂隊。

幾經遲疑,到底還是沒找對方。

冬天的天黑得快,才六點多,外邊的夜色已經落下,屋子裏更是烏漆嘛黑。

手機屏幕裏洩出的光線太亮,青禾眯了眯眼,半晌,摸着開關把燈打開,順勢點了一支煙,抽完了,才慢騰騰起來,打算把中午的飯菜熱了吃。

亦是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這麽晚了,不曉得是誰會上門,以為是齊二或者宇哥,她下意識問了一下,可無人應答。

只當是對方在作怪,想來個過年送溫情的戲碼,她沒多想,放下手機,把厚實的外套披上,這才過去開門。

門外,分別許久的文寧站在那裏,手上提着一個大袋子。

這人一身長款大衣,穿得單薄,連妝都沒化,頭發随便挽起。可能是才從文家趕過來,她臉上透露出些許疲憊,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青黑,十分乏累的樣子。

出租屋外的冷空氣中彌漫着若有若無的香火味,光是聞着就教人有些不好受。青禾杵在原地,默然看着對方,一只手還放在門把上,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沒想到會是文寧,也沒想過這人會來。

畢竟……離婚協議書已經寄出去了,而對方從那一天起,再也沒有出現過。

明明分開的時間不算太長,可突然再見到,無端端的,青禾心頭生出了一股子複雜的滋味。

興許是別家太和美,自己待在出租屋裏太寂寞,她竟然沒有把門關上,或是讓文寧離開,連話都沒有一句,僅僅是看着來人,沉默到找不出要講的話。

文寧先開口,像闊別已久的朋友那樣,輕聲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青禾遲緩,問:“來做什麽?”

放下手,拉開門,讓人進來。

地上鋪着海綿墊,進來就得脫鞋。

猶如在當初那間租房裏,文寧早已熟悉該怎麽做,進門,把立在牆角的矮桌拉開,将大袋子放上去,再把袋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全是吃的,熱菜涼菜都有,還有兩例湯。

從江庭到這邊還是有那麽遠,熱菜已經涼了,必須熱一下才能吃。

文寧沒有回答剛剛的問題,進了門,把熱菜都端進廚房,放進微波爐裏加熱。

青禾順手把門關上,站在矮桌旁邊,看着這人忙前忙後。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好像回到了剛認識文寧的時候,那會兒她不愛做飯,一般都是随便煮點吃的就完事,久而久之,文寧過來時帶上一些菜。文寧把她的口味摸得很清楚,每次帶過來的都是她愛吃的,一如這回。

樓下有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甚至能聽到不遠處有人在打麻将,與這裏的安靜對比鮮明。

文寧沒有看這邊。

橘色的燈光落下,在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青禾上前,走到狹窄的廚房門口。

文寧的目光是落在微波爐上的,在她走近時,忽然低低說:“除夕夜安康”

青禾嘴唇翕動,無所回應。

大抵是受過年的氣氛影響,她講不出狠心的話,理智上想遠離,可怔了怔,還是作罷,轉口問:“沒去石奚坊?”

文寧說:“去了,下午一直在那邊。”

“楊叔呢,也去了?”

“沒有。”

“他回老家了?”她問。

文寧避而不答,反問:“你呢?”

她說:“我就這樣。”

她倆像是沒事人一樣,好似那份快件和電話通通都不存在,仿若什麽都沒發生過,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

直至微波爐叮的一聲,這番故作掩飾的聊天才被打斷。

青禾覺得難堪,不好受。

文寧卻沒管那些,站在了她的面前,挨了上來。

她想要避開,可沒來得及。

柔軟的觸感濕潤,暖熱,缱绻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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