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腳步聲越來越近,周琴鳳雙手緊緊地抓住裙擺,大紅的嫁衣,被她抓出了兩把褶皺。

咚!嘩啦啦!咚!

周琴鳳驚得快跳起來了,屋外的下人聽到響聲,連忙進來,頓時驚呼,“王爺,怎麽摔成這樣了?”

周琴鳳連忙掀開了蓋頭,見屋裏的桌凳倒在地上,一桌子吃食,準備用來喝交杯酒的酒具全部砸碎在地上,一片狼藉,而最要命的是,趙欽安也摔倒在了地上,手掌正好按在了一塊破碗上,碎片紮進了掌心裏,觸目驚心。

看着就很疼,趙欽安卻似乎感覺不到,他應是醉得狠了,雙眸緊閉,睡得一片呼嚕聲。

交杯酒肯定是喝不成了,洞房花燭也夠嗆。

周琴鳳心裏難免會不舒服,但有什麽辦法?今天賓客盈門,三品以上的文官幾乎全來了,武将也來了不少,如此一來,秦王府那邊必定是門可羅雀了。

周琴鳳前世并沒有等到與秦王成婚的時候,當然也不知道,若果真大婚,會有幾個人來慶賀?但今生,不會有幾個人去給秦王大婚慶賀,卻是顯而易見的了。

想到這裏,周琴鳳心裏才好受一點。

“姑娘,怎麽把蓋頭掀了?這不吉利啊!”小雀聽到動靜也連忙進來了,見周琴鳳自己把蓋頭給扯了,吃了一驚,哪有新嫁娘自己扯蓋頭的?

周琴鳳心裏的火突突地往外冒,礙于這屋裏還有趙欽安的人,才忍住了。

因有周琴鳳在,平日裏貼身服侍趙欽安的丫鬟們,在這個時候也就沒有太出力。趙欽安摔到地上時,身上沾了好多食物,髒兮兮的,蹭在了周琴鳳的嫁衣上,她忍着惡心的感覺,将趙欽安扶到了床邊。

趙欽安歪在椅子上,若不能把衣服脫了,難道就這麽放到床上去?

周琴鳳不願意把自己的男人讓給別人,只好費勁給趙欽安脫衣服。她還是第一次伺候男人,根本就沒有什麽經驗,連趙欽安的腰帶都解不開,心裏有種要拿把剪刀把這身喜服剪破的沖動時,周琴鳳終于忍不住怒了,柳眉倒豎,“還站着做什麽?要本王妃請你們來給王爺寬衣嗎?”

小雀往後退了一步,趙欽安的兩個通房對視一眼,低眉順眼地上前來,三下五除二将趙欽安的衣服給脫了,只留樂一身雪白的中衣。

兩人這才往後退了,“王妃,要奴婢們把王爺扶到床上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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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琴鳳的腦子裏一遍一遍地回放着方才二人為趙欽安寬衣時的動作,那般熟稔流暢。

她咬了咬唇瓣,忍下心頭的怒氣,憑一己之力将趙欽安搬到了床上。

她松手的時候,力道難免重了一些,趙欽安吃痛,忍不住睜開眼睛,迷茫的眼神難以聚焦,看了周琴鳳好久,似乎才認出人來。他閉上眼,擡手按住眉心,就在周琴鳳的心裏升起了一絲希冀的時候,趙欽安的腦袋往一旁歪去,再次呼嚕呼嚕地睡起來了。

周琴鳳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但此時,她心裏惦記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将屋裏其他的下人都遣走之後,周琴鳳這才問小雀,“嫁妝的事,怎麽回事?”

眼皮子突然就跳起來了。

小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帶着哭腔,戰戰兢兢地道,“嫁妝送錯了!”

那如今,她的那一大筆嫁妝,被送到了秦王府,成為了周笛雨的囊中物?

大婚之日,原本應當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對周琴鳳來說,這輩子從未遇到過的不順心,今日全部都遇到了。夫婿醉成了一攤爛泥,嫁妝被擡錯了,她的大婚成了一樁笑話。

“怎麽會擡錯呢?我娘那邊知道嗎?派人回去說啊,讓我娘想辦法。”

“是,是,是!”小雀驚慌失措地朝後退,退了幾步,轉身就跑了出去。

周琴鳳一步一步,沉重的腳步,好不容易挪到了床邊,她在床上坐下,看着一動不動,陷入沉睡中的男人。都說一個人睡着了,會不設防,會将最柔軟的一面展示出來,可是,不知為什麽,周琴鳳竟然從趙欽安的睡顏中看到了一絲冷漠和疏離。

她無心睡,自己動手将鳳冠取下來後,靠着床頭歪着,她在等,明日天明,趙欽安将如何補償她的洞房花燭?

黃氏累了一整天,精神已經很不濟了,但她沒有睡意。周興德沒有回正房睡,去了薛姨娘那裏。黃氏自是很不悅,但她年紀大了,兒女也都要成家立業了,老爺喜歡年輕新鮮的,這也是她無能為力的地方。

丫鬟跪在榻前,不輕不重地位她捶着腿。厲婆子和幾個在黃氏眼前有點地位的媳婦圍着她,說着今日的熱鬧。

突然,二門那邊來了婆子,說是大姑奶奶那邊有人來了。

今日才過門,現在就派了人來,黃氏驚得從榻上連忙起身,“有沒有說是為何事?”

黃氏當然怕為換婚的事了,抑或是,她女兒性子烈,從來不知道做小伏低,但為人媳婦和在家當閨女是不一樣的,哪裏能夠總由着自己的性子呢?

黃氏慌得不知所措。

來的是周琴鳳的陪嫁婆子,進來了,要行禮,被黃氏罵道,“還磨蹭什麽,還不快說,到底出什麽事了?”

“夫人,嫁妝擡錯了!”

黃氏眼前一黑,差點撅過去了!

“怎麽,怎麽會這樣?”黃氏語無倫次,看着厲婆子,“怎麽會這樣?”

厲婆子腿都軟了,她明明和甘旺家的一起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擡盒上面都貼了字,哪怕是有錯,也不至于每一擡都擡錯了。

“你們都看過了?全部都錯了?”

“是,奴婢等一擡一擡都檢查過了,沒有一擡是對的。”來的婆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犯錯的不是她,但是池魚之殃是有可能會遭的。

“夫人,必定是有人從中動手腳了,怎麽會錯呢?明明奴婢和甘旺家的……”

厲婆子這才想到,甘旺家的做了三姑娘的陪嫁,一家都跟着陪到了晉王府去。

黃氏不管這些,要差人去把人找來,“去,讓甘婆子把她兒媳婦找來。”

甘婆子背上的燒傷非常嚴重,又因醫治無效,如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厲婆子派人去擡也沒法擡來,只好道,“甘旺家的一向和婆婆關系惡劣,奴婢以為,就算是甘旺家的動了手腳,她一個人哪有這麽大的能耐?”

“夫人,會不會是……鬧鬼?”

畢竟,這些天,家裏鬧鬼鬧得挺兇的。這幾天因為忙着喜事,大家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

“是不是,先去看看再說!”

庫房裏已經搬空了,上十個人提着燈籠,将庫房的門窗鎖頭搭扣全部都檢查了一遍,沒有任何異樣。

黃氏就算不信任厲婆子,也不得不信自己的眼睛,那天,厲婆子和甘旺家的檢查完之後,她親自又檢查過,然後出來,鎖了庫房的門,一直沒有打開,直到今日迎親的人來,她親自開了庫房的鎖,一共三把鎖,打開的時候并沒有值得引起注意的地方。

每一寸牆角都檢查過了,沒有挖掘的痕跡,地面也沒有動土的跡象,除了用鬼神來解釋,再沒有任何可以說得通的地方。

黃氏站在庫房中間,全身一陣涼飕飕的,兩股戰戰,欲哭無淚。

而此時下人們的心裏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些嫁妝多半是蕭氏留給三姑娘的,周家雖也出了不少,但禮部送來的秦王和晉王兩個王爺的聘禮,遠遠不止周家出的那點嫁妝錢。

是不是正因此,大姑娘才不配有那些嫁妝呢?

黃氏雖怕,但讓她把這些嫁妝吐出來,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從庫房出來,黃氏忍着心頭的恐懼回到了瑞慶堂,看着供在佛龛上的觀世音菩薩,黃氏的膽子稍微壯了一點,“讓人去問問甘旺家的,大姑奶奶的嫁妝是不是都擡到了秦王府,若是,讓她去跟三姑奶奶說,讓把嫁妝換回來!”

厲婆子想到一個月前,三姑娘特意跑到花萼樓去,讓夫人為她準備一樣的七十二擡擡盒,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件事,恐怕不簡單。

秦王府沒有那麽多客人,來的都是和秦王關系比較好的武将和一些低級将領。在正殿擺了幾桌,大家都喝得很暢快,秦王過去敬了幾杯酒,便要回房去,被袍澤們嘲笑一番,他也不甚在意,甚至眉眼間還有幾分得意。

在前院沐浴一番,趙欽安換了一身藍地蓮花織金錦交領窄袖長袍,腰間一條玉帶,粉底黑緞官靴,頭戴金冠,豐神如玉,進了房間。

周笛雨剛剛梳洗完,穿了一聲紅色的中衣,坐在鏡前通頭。長發如緞,垂落下來,幾乎委地,越發顯得她削肩纖腰,盈盈一握。

第一次和女子共處一室,趙欽宸有些不自在,眼眸暗沉了一些,他握着拳頭放到唇邊咳嗽了一聲,便別過了眼。

周笛雨從鏡中看到緩步過來的男子,長身玉立,帶着常年征戰沙場而凝練出來的威嚴氣勢,和與生俱來的矜貴,如同一輪烈陽,讓人見之喜悅,心生希望。

聽說,秦王在邊疆一帶深受百姓愛戴,威望非常,周笛雨是信的。

花箋連忙放下梳篦,躬身退出。周笛雨有點不知所措,擡手欲攔,趙欽宸止住了她。待花箋出門,又體貼地關上了門,趙欽宸過去,将門上了闩。

“這幾天怕是要委屈你了!”擔心周笛雨誤會,趙欽宸連忙回身道,“今晚是大婚之夜,我若是去書房歇下,明日宮裏就都知道了,對你的影響會很不好,所以,我們雖不得不同處一室,我會睡在榻上,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冒犯你!”

周笛雨看了一眼南窗下的貴妃榻,一來臨窗,窗子的密封肯定不會很好,如今夜裏更深露重,很容易讓人着涼;二來,那榻窄又短,趙欽宸人高腿長,如何蜷縮得下?

“要不,還是我睡榻吧!”周笛雨提議道,她想到,真的是很多年沒有遇到這麽有紳士風度的男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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