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這次翻車有點突然。
太宰治每天都會在腦內過一遍畫面,萬一真見到了織田作,他該說些什麽。但還沒有做好準備,就讓他面對這一切,也太過絕望了。
他想跑也跑不了,織田作按住了他命運的後脖頸,似乎是怕他逃走還抓住了他伸出的手腕。
這種別扭的姿勢弄的太宰治不得不轉過身去,直視他最不敢面對的那個人。
明明是最熟悉的,刻骨銘心的相貌,怎麽會變成最不願面對的人。
背着親近的人做決定而怕受的譴責,還是擔心這段感情岌岌可危而選擇不去踏出那一步。
對方的溫度蔓延到手腕之上,從內心的胡思亂想中強行被拽回到現實,太宰治只想打死那個剛剛下意識去接東西的自己。
總之,體術相當差的太宰治這回是真的翻車了,翻車翻到森鷗外都想笑的那種程度。
前不久還謀劃了一出好戲,禍害了人家咒術高專的幕後黑手,終究是被制裁。
“沒關系的,太宰,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
織田作向來很有耐心,無論是對待什麽。他所獨有的,這種安撫人心的口吻,足以安撫一位不知所措的太宰治。
紅發男人把蹲在路邊的太宰治拽起來,順便幫他撲棱一下身上的灰。
織田作的語氣一如他們都在港口黑手黨時的樣子,仿佛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回到了從前。
附近沒什麽人,就只有他們兩個站在街邊。偶爾有路過的車輛,卻也無人關注這裏發生的事情。
在外人看到,只不過是兩個人在聊天,哪有那麽多彎彎繞繞。
織田作還是那副表情,他在等太宰治的回應,确認等不到後就拉着人先旅店再說,密閉空間總要比室外場所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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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太宰治則是完全沒有回過神來,被拎着站起來也沒反應,仿佛有延遲的電腦,仍然精明但就是發揮不出自己本來的能力。
但織田作知道,自己這位滿肚子壞水的摯友,還在時不時的想着找機會溜走。
顯然織田作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持續性的用那雙仿佛能看透太宰全部的藍色眼睛,凝視着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摯友。
“織田作,我...”
太宰治腦子卡殼,暫且說不出什麽有用的話來,被拎着一路走回了市區。
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織田随口感嘆一句真是湊巧,畢竟不久前還晴空萬裏,誰都沒想要帶傘。
即便由步行改成了乘車,等回到旅店衣服也差不多濕透了。
織田作從他那個幾乎什麽都沒有的旅行箱裏翻出幾件衣服,又拿出沒使用過的新毛巾,幫太宰治擦了擦他濕漉漉的頭發。
窗外時不時傳來雷聲,屋內太宰治縮在被子裏手捧着熱乎乎的茶,慢慢恢複被雨淋濕而有些低了的體溫。
燈光略暗,卻讓人感到溫暖,更何況外面還在雷雨交加,在這種環境下,栖身于密閉空間內總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風被牆壁阻攔無法吹到太宰治的臉上,手中茶杯的熱度傳遞于手心卻無法流到心間。
太宰治也說不出自己的感覺。織田作說要和他好好聊聊,聊些什麽?是四年前的抉擇,單方面的空白,還是虛無缥缈的未來。
從前,織田作之助是一位合格的傾聽者。總是太宰治先找到個話題聊起來,織田作偶爾應和兩句足以逗笑太宰治的回複。
等到太宰治确認自己無話可說,又或者有事情要做,就會終止話題,收個很有他個人風格的尾,完成一場愉快的對話。
誰都不開口的後果就是,兩個人面對面坐着,視線錯開裝作欣賞旅館房間內千篇一律的裝潢。
再這麽尴尬下去,怕是要這麽度過無意義的一夜。
“所以,太宰,你想要再度死去嗎?”
直球選手織田作直接說出了最關鍵的問題,把太宰打個措手不及。
太宰治也沒說什麽,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織田作說的是對的,太宰治的确想在一切結束後找個沒人能尋覓到的地方,結束自己斷斷續續的一生。
他不想讓織田作僅僅因為“太宰治”而付出自己的未來。
他在港口黑手黨找不到的東西,在織田作這裏找到了一部分。在被所有人所恐懼的同時,織田作把他從集裝箱的封閉空間內拉了出來。
———
底層成員的任務總是十分混亂,只有別人都不願幹的事情才會被推到織田作之助這裏。
這裏是港口黑手黨成員最不願到訪的地方,偏僻的甚至連只老鼠都沒有,總結來說就是被讨厭着的土地。
織田作隐隐約約聽到過,這裏似乎是住着個怪物一樣的人。織田作之助本以為是個三頭六臂面容兇惡的怪物,他雖然不怕但是吵到人家也不太好。
這麽想着,織田作小心翼翼的收拾起了附近的東西。
大約是因為金屬物品碰撞的聲音實在是控制不住,當織田作看到有個腦袋從裝了門的巨大集裝箱中探出時,他都做好了安撫怪物的準備。
結果發現是個纏着繃帶的,瘦弱的少年,被打斷了午覺還渾身散發着怨氣。
如果是認識的港口黑手黨成員,恐怕會立馬轉身逃走,生怕自己被太宰治記恨上。
但織田作不是一般人,從他的角度看上去,面前的少年就是個有起床氣的孩子而已。
作為原殺手,判斷對方是否具有殺意輕而易舉。
‘應該是哪裏跑過來的孩子吧。’
先不提怎麽會有孩子瞎跑到這種地方。織田作看着對方剛剛睡醒一臉怨念的樣子,先為自己吵到這孩子感到抱歉後,又發現他好像還受了傷。
織田作暫且放下手中的工作,翻過石頭輕而易舉的到達了集裝箱門前。
“抱歉,作為賠罪我請你吃頓飯吧。”
“你好奇怪啊...那我要吃螃蟹。”
太宰治見這人身手不簡單,還不害怕自己,這才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從門後走了出來,理所應當的接受了賠禮。
“你看起來也不怎麽窮啊。”
他們兩個最後只買了一個螃蟹罐頭,太宰治還以胃疼不舒服的理由—其實是事實,自己只吃了一點。
他又不是真窮,難得碰上個挺有趣的好人,還是算了。
事後,當織田作之助通過同事的描述,知道這人是幹部候補後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反而是真誠的問了問太宰治,還想吃螃蟹嗎。
“等等,重點難道是這個嗎?”
太宰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哪成想對方是真的不怕他,還把他當孩子哄。
“那你纏繃帶是真的受傷了嗎?”
織田作也發現自己的重點不太對,這種情況下應該先擔心對方的健康問題。
“不...也不算,反正就想纏就纏了。”
“會疼嗎?”
太宰治落荒而逃。
再然後,就是太宰治明目張膽的試探,試探沒多久就關系就一路親密下去,直至變成摯友。
當他跑出集裝箱搬到寬敞的房子裏,摸到觸手可及的窗戶時,他就覺得織田作大概能成為他生存的意義。
他和織田作太像了,都曾經無法融入,過早看到了和別人不同的世界。
區別在于織田作先一步找到了屬于他的救贖。
“他是怎麽找到的?”
太宰治一開始真的僅僅是在試探,也沒想到會成為摯友,或者說太宰治從沒想過自己會擁有朋友。
可後來卻越陷越深。
付不付出生命無所謂,靠生命就能拯救一個,和自己如此相似之人的人生,也算是救贖了自己。
———
他們很少聊一些關于自己深層次的東西,雖然了解彼此但都只是作為旁觀者,似乎成為了對方人生中的讀者,有所感悟但卻不去改變。
可織田作之助是個活生生的人,太宰治也如此。他們确确實實的在經歷過生死後,重新觸碰到對方。
一但和織田作聊到正經的事情上,太宰治能言善辯的本領立馬消失。
“你瞞下了什麽嗎。”
織田作點點頭,看太宰這樣子估計是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複生本就是奇跡,老實說織田作也不相信,照顧好一只螃蟹就是完完全全的代價了嗎?
願望是等價的,更何況靠着異能而提前加速的進程,這麽碰巧的事情簡直可以稱之為白給。
“太宰,不管怎麽說我們是朋友。有些涉及到彼此的事情本就該共同知曉,而不應是你帶着這個秘密獨自死去。”
“是和我有關的事情嗎?”
織田作感覺自己就像個開導青春期孩子的家長,想方設法的讓對方抛棄隔閡,将自己真正的想法說出來。
想要涉足到太宰治的孤獨之中太過艱難,太宰治不是普通的青春期別扭小孩,而是過早的看透這個世界,獨自留在虛無之中的人。
他暫且能因為寫作而擁有情感,太宰治卻把這份救贖纏繞在了自己身上。
織田作想着想着,就提取出了關鍵詞。
寫作,太宰好像一直希望能看到成為小說家的自己。
“太宰,你不會是為了讓我成為小說家才?”
太宰治,瞳孔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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