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滴水

來人将她帶到了二層最裏側的一個房間, 然後恭敬地彎腰推開了門。

“殿下請進。”

屋子的裝飾是她熟悉的，或者說是過去的她熟悉的風格。厚重的紅絨布窗簾挂着黃色穗子，木質奢華的家具, 花瓶裏擺着新鮮的玫瑰，還有桌上精致的茶杯套組。

莉蒂西亞擡起腳邁過門檻，她雙手抓着粗布褲子的褲縫，站在原地有點猶豫。

剛才那一腔熱血, 就被這一室奢華輕易澆滅了。

“莉莉。”她渾身一僵，這個小名全世界只有一個人這麽叫。

然後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內室裏走出來, 他衣裝整齊正式, 胸前挂着金色懷表，白色的手套撩過帷幔走過來, 溫文爾雅。

“莉莉, 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路易斯走到近前，他把距離把控得剛剛好，不會讓她不安，“沒想到就因為我當時不在, 你就被別人帶走了。”

他執起她的手背蜻蜓點水般一吻, 禮儀周到紳士滿滿。

莉蒂西亞忽然有點語塞，她另一只手抓住衣襟, 渾身僵硬，路易斯很快感覺到了, 溫柔地把她送到凳子前坐下。

“別害怕，你已經安全了。”桌上擺着新鮮的玫瑰花, 還有幾本名著。

他幫她把背包取下來，随手放在餐桌邊的地上，莉蒂西亞低頭沒有說話。

原本想象的見到路易斯以後滿腹的牢騷忽然都說不出口，她以為自己會滔滔不絕，如今嘴巴好像上了鎖一樣，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銀刀號的人對你怎麽樣？”路易斯見她臉色發白，便着手泡茶，白手套和描着花紋的茶杯在一起顯得很般配。

“還不錯。”莉蒂西亞毫不猶豫地回答，路易斯斜着看了她一眼。

“不用騙我，你瘦了，這段時間在那裏過的一定不好。”正在泡茶的時候，他推過來一盤點心，個個精致非常，塗着奶油和果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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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吧，都是你喜歡的口味。”

莉蒂西亞乖巧地拿起來一個，濃郁的奶油味道瞬間沁入鼻尖。确實，銀刀號上從來不會有這麽精致的食物，胖子麥克每天都是用魚泥喂飽衆人，哪天有點土豆泥了都是走運。

這時路易斯站起來，将桌上兩本書拿到一邊。

“我聽說黑谷艦隊之前攻打了銀刀號，一定是場苦戰，你沒有受傷吧？”她搖搖頭。

路易斯出身高貴，他動作熟練地将茶水注入杯子裏，然後輕輕添加糖塊和奶，這一切動作都是緩慢而有序的，像一幅畫一樣，莉蒂西亞看着有點呆。

“艾薩克碰你了？”

她猛地一震，雙手握拳：“沒有。”

路易斯就站在她身側，伸手遞過一杯紅茶。

“不用緊張，我只是在關心你。”他摸了摸她的腦袋，和小時候一樣。

“他是個粗人，我早就算到你會找到時機跑出來，所以讓大副等在門口，沒想到你真的這麽聰明。”路易斯誇獎她，莉蒂西亞面無表情。

“不過今天還有一個驚喜要給你。”他忽然敲了敲鈴铛。

“殿下。”一個人忽然從門外探頭出來，莉蒂西亞一看瞪大了眼。

“萊西！你怎麽在這裏？”來人正是她的貼身侍女萊西，兩人從小就在一起，算是一起長大。

“那天大主教被殺死之後，王都就一團亂了，仆人們都跑了，路易斯大人派人把我帶到了東南風艦隊上，一直住到現在。”

萊西年紀比她還小些，眼淚汪汪抱着莉蒂西亞哭訴：“路易斯大人把公主寝殿裏的家具都搬回來了，只要您回來，就可以回家了！海盜那麽兇殘，謝天謝地殿下沒事！”

莉蒂西亞說不出話，回家？

而在一牆之隔的另一條小船上，艾薩克靠在船沿發呆。聽到身後有急匆匆的腳步聲，他急忙回頭，見到的卻是一個水手。

他此刻慶幸自己戴了面具，才能把心底的失落稍加掩飾。

他想再自私一次，把她搶過來，關在房間裏，看她裝紙老虎時緊抿的嘴角，看她嘴硬心軟時通紅的臉頰。

她是帝國的公主啊，而他，一個混血的半蟲奴隸，他想要接近她，是很難以啓齒的事情嗎？

他知道自己不配，但如果能一直在一起，該有多好。

而現在……

“她已經不要我了。”

而這邊，萊西熱情地把莉蒂西亞往房間裏拉：“您的頭發怎麽綁成這樣，身上穿的是什麽，我記得您以前不是絲綢衣服皮膚都會發紅，殿下受苦了。”

莉蒂西亞被奴婢們圍着團團轉，頗有些讪讪，其實也還好，不算受苦……

這麽久了自己洗衣服做事，現在被人伺候着脫鞋什麽的，還真的适應不了。

“路易斯大人可真善解人意，專門給您準備了新的衣服。”萊西打開衣櫃，裏頭全是白色粉色的宮裝，蓬蓬裙和蝴蝶結。

“這個包是殿下帶來的嗎？”一個奴婢把她的背包拿過來，打開看了一眼，“這麽髒，不要了吧，咱們這裏有的是衣服。”

莉蒂西亞連忙攔住：“別扔，那是我……我的東西。”既然她開口了，奴婢們也沒說什麽。

髒髒的二手男士背包被随手放在地毯上，上面還打着補丁，粗糙的縫紉手藝和周圍華麗的裝扮格格不入。只有她自己知道，為了買下這個包，是存了多久的錢，廢了多大的力氣。

“殿下，等到下午交易結束了，咱們就可以返程了，浮島上有給您準備的卧室，雖然沒有王都的寝殿那麽大。今天就先暫時在這裏休息一下吧，奴婢先出去了。”

萊西說完就躬身退出房間，婢女們依次序齊刷刷離開，留下莉蒂西亞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

她摸了摸身上的絲綢裙子，然後慢慢坐到地毯上拉過了那個背包。

莉蒂西亞從側邊翻出自己的錢袋，數了數，還有三枚銀幣。背包裏頭有兩件瑪麗給她的長袖襯衣，一條長褲，和幾件內衣，都已經洗到發白了。

忽然手指摸到了什麽，十分粗糙的觸感，取出來一看，是一個黑色的布袋子，而且不是她的。

她緩緩打開，裏面放着很多金幣，比她一年的工錢還要多，除此之外還有一把匕首。

艾薩克貼身的那把。

“為什麽會這樣……”

如果你明知道我是泡泡，是否還會在海面上邀我起舞，當你撫摸我時，我被你的光芒刺傷了眼，但我願意你來愛我。是的，我願意。

貨物入倉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光輝在海平面上跳躍着，遲遲不肯落入海裏，所有的小船隊都往各自的浮島方向開去，這一年一度的洋流交易已經結束了。

“首領，我們離開嗎？現在出發的話明早能回到領海。”瑪麗站在一邊問道，她臉上沒有一慣的笑意，冷冰冰的。

艾薩克還站在船沿，他朝東南風艦隊的大船看了一眼，船艙裏掌燈了，璀璨的火光襯得海面上也波光粼粼，裏面傳出人聲和音樂的喧鬧，他抿了抿嘴。

“走吧。”

晚餐會是路易斯舉辦的，簡單的為莉蒂西亞接風洗塵，賓客多是東南風艦隊的各大貴族。當他牽着她的手走到二樓樓梯口的時候，站在場上的所有人都擡頭看她，目光裏有驚豔和驚訝。

華麗的水晶燈，紅酒杯和高跟鞋，她又回到那個萬人矚目的帝國公主了。

“以後有什麽打算？”牽着她跳舞的時候，路易斯問，他身上常年有男士香水味，馥郁芬芳。

“我想研究大海變成這樣的原因，看看有什麽辦法可以挽回。”莉蒂西亞說道。

聞此，他抱着她的腰轉了一圈：“還是一樣好學。”

場上一對對舞者來來去去，莉蒂西亞的裙擺飛舞成花瓣的樣子，瞥到外面天色漸暗，她的心也跟着飛了。

他應該已經走了吧。

“如果銀刀號的人再找來，你打算怎麽辦？”路易斯忽然問。

她愣了一下，他馬上笑着解釋：“你別怕，銀刀號打不過東南風的，我們的實力在他之上，況且，我不會讓你再落入他手裏了。”

莉蒂西亞慌忙點頭。

這時候大副走過來，悄悄在路易斯耳邊說了什麽。

“流浪者？大概是順着洋流從別地飄來的吧，也可能是從安塔尼亞艦隊那裏逃出來的奴隸，轟走就好了。”路易斯眼皮也不擡。

莉蒂西亞忍了忍問道：“不收留他們嗎？”

他大概沒想到她會開口，有些意外：“這些都是暴民，不能留着。就和花下的泥土一樣，注定不屬于東南風。”

“那路易斯你覺得，我是花還是泥土？”莉蒂西亞低着頭問。

大概她的樣子太奇怪了，後者決定不觸怒她：“你當然是花，帝國的紅玫瑰。”

“不，每個人的價值都不是由出身決定的。”她搖搖頭，“我不是花，你才是。”

路易斯皺眉，大概沒了耐性，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莉莉，你這是怎麽了？”

這是他問的第二次了，莉蒂西亞呼吸亂起來，她看着窗外天黑似墨，連一點星星也沒有。

【為什麽會這樣，她是怎麽了？】

“對不起路易斯！”她猛地掙脫了他的手，提起裙擺往外面跑去，高跟鞋落在了地毯上也沒發現，原本在跳舞的貴賓們被吓了一跳，都停下來面面相觑。

“首領？”大副欲言又止。

路易斯擺擺手。

莉蒂西亞推開了船艙大門，外面的空氣很涼，今晚沒有月亮，大海上漆黑一片，盡管如此她也看清了。

海面上空無一物，他們都走了。

她呼吸急促，眼睛發澀，赤着腳跑到甲板上，兩手抓緊了船舷。

“歪！！！”

“你在哪裏！！你快回來啊！！”聲音帶了點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