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鬼女
楓樹下埋着女屍, 而且是讓酒吞堕落的那個女人。呵……茨木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冷酷的微笑。
“哦, 那個女人死了嗎?”他滿意極了,“很好。所以吾友,你還在執著什麽?竟然在她死後還要将她孕育成鬼。那不過是個貪心的人類而已!”
“閉嘴,不準說那個女人不好,本大爺的事輪不到你來管!”酒吞狠狠瞪了茨木一眼,眼神充滿攻擊性, “別再來找我了, 聽到沒有,茨木童子!”
楓樹的氣息好像有哪裏不對。明月想着, 一戳茨木:“喂,幫我擋一下酒吞童子。”
她向楓樹走過去,并對酒吞的驚怒、兩只童子打架的轟響充耳不聞。她只看見女人深深的執念化為黑氣,從樹根處往上流動, 在半空旋轉成一個複雜的圖案之後又流回屍體所在的位置。四面八方的陰氣都在緩慢地向這裏彙聚, 形成的線條乍看雜亂無章, 但仔細看的話,其實有跡可循。
“這只女鬼的情況不太好。”
一句話就讓突破茨木防守的酒吞生生停下了揮出的攻擊。就是一下的停滞, 茨木立即重新擋在明月身前。
酒吞臉上掠過一抹驚訝。“茨木童子……結果你不也待在一個人類身邊了嗎?”他嘲諷一句,盯向明月, “陰陽師, 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嘛, 就是不太好。”明月蹲下身, 撫摸着楓樹樹幹,“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她死了之後,你在這裏養起來的,現在仔細看看,這應該是陰陽師的手法。這個女人是在還沒死的時候,由某個陰陽師幫助,和特殊的楓樹樹種結合在一起,埋入這片山林進行蘊養。”
“也就是說,她并非是因為死亡而産生怨念,而是在生前就有成鬼的執念。”明月站起身,仰視欣欣向榮的樹蓋,“從某個角度來說,真是可怕的執念。不知道她生前究竟有什麽願望,但是照這樣下去,出來的只會是失去神智的厲鬼而已。”
“失去神智?!”酒吞童子立刻緊張起來,卻又狐疑,“你是誰,本大爺憑什麽相信你?”
作為昔日的王者,就算暫時沉迷酒和女人,酒吞也還保有基本的判斷力。他的目光掃過茨木童子和眼前的少年陰陽師,心中大致明白茨木和這人簽訂了契約,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照茨木的性格來說,這個人類不會是弱者。而且,這個陰陽師剛剛的判斷是對的;那個女人的确是……自願身死以化鬼的。
可恨!可恨!
“我是賀茂一族的陰陽師。”明月說,“信不信由你麽,你如果願意聽,我就講講,不願意的話我就打道回府啦。雖然看茨木的樣子恨不得變成這棵楓樹紮根在此,不過他現在到底是我的式神,我一定要回去的話,他還是沒辦法的。咦……聽上去我有點像棒打鴛鴦的壞人?”
酒吞沉默了。
“……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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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笑了笑。
“人類失去生命,卻用執念生出鬼怪,那麽‘鬼’究竟是原來的那個人,還是一種全新的存在?這本就很難定論。而這裏,以死者為中心布置了一個風水陣。船岡山屬陰,又替平安京鎮守陰煞之氣,在這裏成鬼的确很大可能保留神智,但問題在于,恰恰這個埋屍之處,是唯一的‘生門’,也即山之陽氣所在。”
她将手掌貼在地面,閉上雙眼,感受氣息流動。
“陰極轉陽,陰陽相伴,此乃萬物之理,否則船岡山上也不可能存在生命。但現在,女屍堵塞生門,陰陽滞澀,偏偏那誰又施法彙集全山陰氣于此,陰陽相沖又無法調和,作為陣眼的女屍當然最難受。何況她還借着陣法吞噬了山上所有生靈,不管她是不是有意為之,生命死前的怨恨都會算在她身上。雖說動物的怨念一般難成氣候,但在數量龐大的陰氣加持下……嘛,這個女人最後不灰飛煙滅就算不錯了,還想成為保留神智的鬼?幾乎不可能。”
明月說着,自己也皺眉。不知道那個施法的陰陽師是誰,整個布局透出一種“我就想看看你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惡意的趣味,這種把生命當游戲的肆無忌憚挺無聊的。
就像喬治·奧威爾一樣,啧。
陰陽道為人類創立和掌握,但對天地、自然的運轉,酒吞這樣天生天長的妖怪也能明白。他立刻聽明白了明月的話,剎那恨得雙眼赤紅。“可惡……那個可恨的男人!不僅引誘她堕落,還如此欺騙她!而那個女人居然相信……她居然相信!可恨!可恨!可恨!”
酒吞連說三聲“可恨”,灰紫色的眼睛戾氣叢生,甚至一頭紅發都在狂怒地舞動,“難道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人類,你不也是陰陽師?你一定有辦法!”
“這個嘛……”明月沉吟,“不太好辦,你看樹根都紮這麽深了。”她說着,還大剌剌地戳了一下樹根。放在往時,酒吞當然不能容忍這種輕慢的舉動,但現在他有求于人,顧不上這些,只能緊盯着眼前的陰陽師。
在明月說話的時候,茨木的神情一直變幻着,一時高興,一時猶豫,最後他盯着酒吞憤怒之下深藏焦慮的臉,握緊雙手,半是煩躁半是妥協地呼出一口氣。
“明月,如果你有辦法,就盡管用出來好了。這個女人……”他頓了頓,嘴角抽搐兩下,馬上又是一個茨木童子式的自傲笑容,“我希望幫助酒吞童子找回昔日的霸氣,而不是看着他因為一個女人就一蹶不振。”
紅發的妖怪愣了愣。
“啧,都說了本大爺的事情跟你無關。”雖然這麽說,酒吞的語氣卻不如剛剛那麽強硬。他躊躇片刻,兇狠的目光漸漸軟化下去,以一種生疏的低聲下氣對明月說:“如果你有辦法的話……算本大爺求你好了,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
酒吞童子是個非常強大、高傲而且冷酷的妖怪,這是茨木反複宣揚的,而從剛才的見面中也能看出一二。但為了這個死去的女人,他竟然能低頭;再想到剛剛茨木為了酒吞,不情不願地讓她幫這個女人,明月便覺得,“求不得”這種東西,果然讓人十分無奈。明知得不到,還是要強求,這一點執念挺傻的,然而又很可愛。
要求嗎……
明月還沒說話,只見茨木眼睛一亮,湊過來興致勃勃地提議:“怎麽,你也看中吾友的強大,想要令吾友跟你簽訂十年契約嗎?哈哈哈真是有眼光,不愧是我看中的陰陽師!吾友心高氣傲,不可能為人驅使,但區區十年,又跟我在一起,想必也不算難熬。告訴你,吾友的優點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不要。”明月一掌摁上茨木的臉就把他推開,斷然拒絕,“有你一個大妖怪就夠我麻煩了,來兩個幹什麽,天天看你們演苦情八點檔嗎?不用了,謝謝,我不缺少娛樂方式。”
“……”酒吞感覺到了一種微妙的不爽,然而他只能選擇忍氣吞聲。都是茨木童子的錯!他面無表情地想。
“這樣好了。”明月收回手,思索片刻,“如果我能解決這個問題,酒吞童子,你就在船岡山鎮守十年。”
“這裏?”
“對。我剛剛說了,船岡山本來就是鎮守煞氣的地方,結果現在被人弄得亂七八糟。而且,如果要挽救這個女人,短時間內就無法讓這裏恢複原狀。既然是你提的要求,讓你在這裏守十年,以妖力壓制煞氣,不過分吧?”明月瞪了一眼邊上蠢蠢欲動的茨木,用眼神示意他閉嘴,“嘛,反正這個女人要成為真正的鬼女,也需要好幾年的時間,估計你也不願意離開。這個代價很輕了……嗯,這樣好了,如果船岡山提前恢複氣息通順,你可以提前離開,但十年內如果京都周圍發生動蕩,你必須幫忙保護附近的生命,無論人類或者妖鬼。酒吞童子,你答應嗎?”
酒吞童子思考了很短的時間,果斷答應下來:“沒問題!”
這句話出口的同時,在明月和酒吞之間,一個淡淡的符號倏然亮起,又緩緩消散;那是“咒”的實體化。與此同時,酒吞也感受到一股強大的靈力波動,冥冥中形成一種牽制,系在他身上。
确實是比以往見過的陰陽師都要強大得多的力量。酒吞瞄了一眼茨木,得到一個茫然卻永遠熱烈的回視。他眼角一抽,扭頭繼續看自己的楓樹去了。
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林間,天空尚還亮着,森林卻明顯暗了下去。不過,在黑暗中,卻有點點光芒亮起來;雖然是非常微弱的光芒,但彙聚在一起的時候也足以驅散人類對黑暗的畏懼。
“哎呀,是螢草呢。如果不是突然有了這棵楓樹,說不定都能看到螢草化成的小妖吧?有點遺憾。”明月注視着那點點微光,“不過,只要生命還在延續,陰陽仍在流轉,一定會有獲得新生的那一天。”
她的視線和聲音好像突然變得很柔和……茨木有點不解。他思索着原因,也沒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居然從一直追逐的酒吞童子身上挪開了。
“小妖沒什麽可值得注意的。”酒吞不耐煩地揮手道,“有什麽辦法就拿出來吧,就算再要一份代價也無所謂!”
“那麽,就從故事開始吧。”明月打了個響指,愉快地說,“關于這個女人的名字和身份,要知道這些才好下手喲。”
“她嗎……”
酒吞的神情隐在朦胧的暮色裏,看不清他是否有一瞬的恍惚。
“她的名字,叫紅葉。”
******
她的名字叫紅葉,但在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叫“吳葉”的女孩子。
酒吞是在溪邊遇到吳葉的。那是個月光很溫柔的夜晚,溪水從山裏往原野流去,一路折射着點點銀光。夏季的螢火蟲在水面飛舞,又停在林中的螢草上。
她在跳舞。穿着深藍的華服,頭上插着金色的發簪和發梳,踏着木屐,她在跳舞。溪水潺潺流動,她輕輕哼着歌,纖細的身體擺動,衣袖和長發飄揚,比雲霧更輕盈。
月下跳舞的精靈,他從此再也沒有忘記過。
“你是誰?”
“我是酒吞童子……你是誰?”
“我是吳葉啊,你不認識我嗎?”那個女人——當時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像小鹿一樣驕傲地昂着臉,理直氣壯地說,“我可是這附近最漂亮的人喔!啊,就算說是全國最漂亮的也很有可能吧?”
對于酒吞是妖怪這件事,吳葉一點畏懼都沒有。她有一種近乎愚蠢的天真,覺得自己那麽美,誰對她好都是理所當然的。酒吞覺得她的想法如此好笑,卻又忍不住挫敗地想,也許的确是那樣的。他問她為什麽在山裏,她就托着腮,生氣地抱怨說有個地主家的兒子妄想娶她,她就跑了出來,但是對于地主兒子送她的華服和貴重的首飾,她則毫不猶豫地穿上了。
“好看的衣服當然只有好看的人才能配上啊。我不穿的話,就成了浪費嘛。”
她就是那樣自私的人。
因為地主的怒火,吳葉帶着父母離開了家鄉,去了另一個小小的城鎮。酒吞總是忍不住去看她;有時吳葉知道,有時她不知道。她長得越來越美,吸引的目光越來越多,酒吞不知道在暗中替她解決了多少麻煩,她卻還自信地以為世界本就如此美好。
因為酒吞頻頻出山,茨木總算開始覺得奇怪,并進而發現了吳葉的存在。茨木很讨厭吳葉,覺得她是個貪婪、虛榮、愚蠢而卑弱的女人。酒吞知道事實的确如此,但他沒辦法。
但妖族的世界從來不太平。那一次酒吞作為領袖,處理一些事情花了很長時間,當他再度去尋找吳葉的時候,卻發現她所在的城鎮被瘟疫席卷。他第一次知道心急如焚的滋味。最後,他終于在城外的樹林邊找到吳葉,發現她平安無事,驚恐的心這才恢複了正常的跳動。
吳葉在瘟疫中失去了家和父母,但她嬌美的面容卻煥發出一種別樣的光彩。她說她其實也生了病,奄奄一息的時候,是一個路過的陰陽師救了她。那個男子穿着公卿貴族才有的雪白狩衣,烏發白膚,目光如水。她明明已經病得那麽難看,那個人卻淺笑着告訴她,她依然美麗如初。
“他是京都的大人物。我要去京都找他。”
她說她愛那個男人,為此可以不惜一切。
嫉妒和憤怒讓酒吞暴跳不已,但他從不知道,原來吳葉的決心那麽堅定。甚至她擔心自己的名字不夠風雅,便給自己改了名,叫“紅葉”。從此她不再是那個在溪邊穿着華衣跳舞的鄉下姑娘吳葉,而是京都裏彈奏琵琶的侍女紅葉。
平安京不曾修繕城牆,然而層層布置的結界阻擋一切心懷惡意的妖族進入。其實很可笑,明明人心滋生的鬼怪更加醜陋不堪,但人類依舊要虛僞地粉飾太平。酒吞想狂笑,想用憎惡的火焰灼燒每一座房屋,想把吳葉迷戀的那個人類找出來,将他寸寸骨血都焚燒成灰,但就算是酒吞,也無法突破平安京的布防。
他沒辦法。就像他對吳葉……對紅葉一樣,他沒辦法。
于是他在京都外住下,沉默地等待着,想總有一天紅葉會出現。
她的确出現了,帶着狂熱的欣喜。她說她得到了一個方法,能夠讓她獲得超越人類的美貌。
“那個人不愛我,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夠美。只要我成為最美的女人,他就會愛上我。”
這麽些年過去了,她竟然依舊保持了那種愚蠢的天真和狂妄。她拒絕酒吞的跟随,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厭惡,她說她對他毫無興趣,她的事情也跟他無關。甚至,她用那個男人教她的辦法,出其不意讓酒吞陷入昏睡,而當他醒來的時候,他一直注視着的女人,已經成了深埋楓樹下的一具枯骨。
酒吞真的很想保護她。但在紅葉面前,他的努力總是徒勞,他的希望也從來只能落空,沒有例外。他只能咬牙切齒地恨那個男人,恨紅葉,更恨自己在她面前的虛弱無力,讓他只能徘徊在楓樹下,用酒精把自己灌醉。
從此守在船岡山裏,開始又一次等待,即便他很明白,那個會哼着歌跳舞,昂着臉問他“你是誰”的少女,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
“……大概就是這樣。”
酒吞的神色很淡漠,看不出難過,除了在提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會顯露憤恨,其他時候,他冷靜得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嗯,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明月也沒表露出多餘的情緒,“對了,‘那個男人’是誰,你知道嗎?”
酒吞童子所說的,那個讓紅葉奮不顧身愛上,又教給她邪術讓她化鬼的男人,是施術的關鍵。
“當然!”酒吞提到那個人,眼裏就像有毒液在沸騰,“我不會忘記那個男人的名字!那個人——安倍晴明!”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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