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扯虎皮

或許是對輕什提出的諸多條件感到不滿,韓朔在床上狠狠地折騰了輕什一夜,一直到天色漸明,這才放開精關,結束了這場不對等的床事。

“這會兒在床上倒是倔起來了,見恒楚的時候怎麽就沒見你有點骨氣?”韓朔靠在床頭,神色清明地望着身旁只剩下喘息之力的輕什。

“骨氣也得用的是地方,否則氣用沒了,就只剩骨頭棒子了。”輕什趴在軟枕頭上,懶洋洋地答道,“再說,你真覺得那老頭子占到便宜了?”

韓朔立刻想起輕什從頭到尾連最基本的拱手禮都沒行一個,不由面色古怪,“……他倒是被你算計了。”

“哼。”輕什掙紮着翻了個身,由趴伏改為五心朝天的仰卧,然後拿出一塊中品靈石,閉上眼睛開始吸納其中靈氣,溫養這一夜被折騰到酸痛的肉體。

“你這煉體的法子用在床事上倒是不錯。”韓朔翹起嘴角。

輕什沒回嘴,只微微挑眉以示不滿。

日上三竿的時候,輕什終于恢複了正常的體力,穿衣下床洗漱,然後準備跟着韓朔前往今日扯虎皮的第一個目的地——管事堂。

按韓朔的習慣,只要所去的地方在視野內不可見,他就肯定要禦劍飛行而不是使用雙腿,但他招出自己長劍并在上面站了好一會兒,底下的輕什卻仍然老神在在站在地上。

“你的飛行靈器呢?”韓朔不由問道。

“那個,您先飛過去等我吧,我很快就到。”輕什幹笑兩聲。

“你不會連飛行靈器都沒有吧?還是駕馭不了?你好歹也是築基之人。”韓朔皺眉道。

“哈哈,反正您先過去就是了,就這麽點距離,我很快就到的。”輕什繼續假笑。

“上來!”韓朔不耐煩地伸出手,一把将輕什抓上了自己的飛劍。

“別——”但這個動作卻換來了輕什的驚聲尖叫,他立刻大力推開韓朔,眨眼間已從飛劍上摔了下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韓朔不由呆了,既吃驚于輕什對飛劍的抗拒,更吃驚于他怎麽會有力氣将他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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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什很是不雅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好半天才擠出一點笑容,“抱……抱歉,我畏高。”

“怎麽回事?”韓朔皺了皺眉頭,收起飛劍,落到輕什身旁。

“沒什麽事,就是畏高,離開地面就不舒服,與地面的距離超過身高就會發懵。”輕什已經完全平穩了下來。

“你這樣豈不是連鳳尾船之類的大型靈器都無法乘坐?”韓朔皺眉道。

“也不至于。”輕什站起身,揮袖撣去身上沾染的塵土,“如果眼睛看不到的話,倒也不會怎麽害怕,只是事得先給我閉眼睛的時間,不能像您剛才那樣搞突然襲擊。”

“……閉眼。”韓朔沉着臉說道。

“我自己去也不會多費多少時間的。”輕什嘟囔着,閉上了雙眼。

韓朔袍袖一揮,将輕什卷入懷中,然後重新召出長劍,淩空而起。

今天已是化神大典結束後的第二天,雖然還有部分客人沒有離去,但仙楚門內的大部分弟子都已回歸到正常的步調。管事堂的門前一如既往地熱鬧,交差事的,找差事的,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兩個人一起落在管事堂門前的時候并未引發騷動,這裏的大部分人只在前天的化神大典上遠遠見過韓朔,此刻近距離近了,一時間竟是沒人認得出來,倒是有好幾個煉氣期和築基期的弟子過來與輕什招呼。不過韓朔的修為一看就是比這裏的所有人都高出一大截的,見到他的人雖不知道他的身份卻也沒一個敢于得罪,和輕什打招呼的人也都很謹慎地向韓朔行了弟子禮。

一直到進了管事堂的正廳,第一個認得韓朔的人終于出現了。

“恭迎韓長老。”掌門座下的西門郝大步迎了出來,一副久候多時的模樣。

韓朔微微偏過頭,看向輕什,目中詢問的意味很是明顯——這小子是誰?

“西門師兄。”輕什當即越過韓朔,大大方方地迎上西門郝。

“輕什師弟。”西門郝略一愣愕卻并無驚疑,只是拱拱手,轉而向韓朔繼續說道,“韓長老,弟子是掌門座下西門郝,奉掌門之命在此伺奉韓長老處理長老殿一事。”

“建殿事宜我已交給輕什處理了,你有什麽事情,以後和他商量就是。”韓朔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整個正廳裏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弟子遵命。”西門郝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輕什,躬身退到一旁。

輕什也回了他微微一笑,只是再沒有往日的恭謹。

“先去把你的事情處理了。”韓朔卻不再理會西門郝,轉頭對輕什吩咐道。

“是。”輕什立刻引着韓朔向後面的內務堂走去。

西門郝的出現讓今天這場示威出了一點變數,但輕什也不打算改變原有的計劃。雖然不知道韓朔為什麽肯為他出頭,但再有下一次的可能性毫無疑問是低得堪比西邊日出的,不抓住這次機會,他恐怕連後悔的機會都不會有。

西門郝都來了,管事堂顯然也不會沒有準備。輕什剛引着韓朔進了內務堂,內務堂的大管事魯長生便領着幾個弟子急匆匆迎了上來,躬身施禮之後,将兩人請入後堂的一間茶室。

“韓長老今日前來,可是為長老殿建殿一事?”內務堂主管魯長生緊張地問道。不怪他緊張,建殿這種小事向來不是長老的弟子出面就是直接由掌門指派了,哪有長老——不,太上長老親自出面的啊!雖說身邊還跟着一個築基期的小師弟——可這小師弟是炎輕什啊!仙農堂那邊的人最近因為他一個個跟縮頭烏龜似的都不敢出門了!大家都等着看仙農堂笑話呢,這貨兒怎麽先來管事堂了?!

“建殿的事不急,魯師兄,咱們先把我在仙農堂的差事交接了。”果然,輕什笑嘻嘻地替韓朔接下話茬,一開口就讓魯長生的頭瞬間大了兩倍。

“這……”魯長生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向韓朔,卻見他正漠不關心地品着杯中清茶,只好轉回頭,強笑道,“師弟,仙農堂的差事應該先去仙農堂交接,然後再來管事堂注銷。”

“可你們的人讓我直接來管事堂啊。”輕什雙眉一挑,拿出收到的傳音符,“難道說這不是從管事堂發出來的?而且,這差事上的規矩魯師兄應該比我清楚。我因為韓長老那邊召喚得急,沒能及時與接任的師兄弟完成交接,管事堂這邊可是已經按規、矩将我私庫裏的東西移到管事堂暫、存了,那我呢,自然也要按規、矩直接來管事堂完成交接了。”

輕什刻意将“規矩”和“暫存”兩個詞的讀音加重了許多。

“師弟,這個……”魯長生的額上已經冒出了冷汗。

“我私庫裏的東西不少,光是五百顆下品靈石就夠重的了,再加上五十斤靈谷谷種,十斤草烏、十斤仙桃草……”輕什一口氣報出一串東西,最後道,“搬東西的師兄師弟一定累得不輕,真是辛、苦、了。”

魯長生的臉色發白,輕什報名字的時候,他幾次偷眼看韓朔,可韓朔卻一臉的雲淡風輕,甚至都沒嫌輕什呱噪。事情到這份兒上,魯長生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炎輕什這是把韓長老徹底攏住了,明目張膽地幫他欺負人來了!偏偏最先把事做出岔子的還是他們管事堂自己,現在他就是想反駁都不好意思開口更不敢開口——人家韓長老幹嘛大駕光臨啊,不就是來撐腰的嘛!

魯長生咬了咬牙,開口對輕什道,“不瞞你說,炎師弟,這件事并不是我直接經手,我得先下去了解一下,還望師弟給我點時間。”

“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就是。”輕什微笑着回道,“不過後面還有長老殿的籌建事宜要商量,魯師兄還請抓緊時間,畢竟我們韓長老不是那麽得閑的。”

——不得閑跑我內務堂來幹嘛?!

魯長生心裏大吐苦水,面上卻是越發地恭謹,向座上的韓朔深施一禮,轉過身,逃一般地出了茶室。

當茶室的門被重新關上,韓朔漠然開口,“你平時總這麽威風?”

“哪能啊,要不是您在,借我個膽子我也不敢的。”輕什當然不會承認,“管事堂背靠掌門,這可是我姨姥都不敢妄為的地界。”

“鳳熙還有不敢妄為的時候?”韓朔随口問道。

“我姨姥妄為?您可真是一點都不了解她。”輕什嗤笑道,“我姨姥啊,從來只在可以妄為的時候妄為,從來就不會真正的肆意妄為。”

“這樣嗎?”韓朔微微挑眉,語氣卻有些不甚關心。

“您以為呢?”輕什把這個根本不需要答案的問題甩了回去。

韓朔沒再開口。

不一會兒,茶室的門再次打開,魯長生捧着一個儲物袋走了進來。

“師弟,你私庫裏的東西都在這兒了。”魯長生向韓朔微微欠身,然後将儲物袋遞向輕什。

輕什伸手接過,然後又微微笑道,“師兄,這儲物袋可不是我的。”

“不過一個儲物袋,師弟拿去就是了。”魯長生連忙擺手。

“那小弟就不客氣地笑納了。”輕什轉手将儲物袋挂在腰間,然後拿出一塊玉牌遞給魯長生,“這是我在仙農堂當差所用的信物,還望師兄幫我交還給那邊。”

“當然,當然。”魯長生眼睛一亮,接過玉牌之後,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許多。

輕什獅子大開口要走的東西很難走管事堂的公帳,魯長生只能強忍肉痛從自家腰包裏填補。但現在輕什把仙農堂的玉牌交給了他,他就有了理由再轉頭去壓榨仙農堂,就算無法填滿此刻的損失,起碼也能讓這割肉的痛楚減輕大半。

算賬的事告一段落,接下來建造長老殿的事就更好商量了。建殿這事本來也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解決的,今天不過是明确下兩邊的負責人——輕什再想抓權也不可能自己蓋起一座大殿以及周遭的所有建築,就算他能,仙楚門的門規也不容許他這麽幹。所以,長老殿的建造怎麽都得由管事堂這邊安排,只是輕什作為韓朔親指的負責人也同樣有權對整個建造過程指手畫腳、謀利揩油。

管事堂這邊很快定下了相關負責人,只是這人并不是掌門派來的西門郝,而是內務堂的一位尚未拜師的普通管事楊思凡。輕什和楊思凡定下細談的時間,然後便心滿意足地跟着已經開始顯露出不耐煩神色的韓朔離開了管事堂。

“閉眼。”韓朔提醒了一句,确認輕什已經把眼睛閉嚴實了,這才抓起人上了長劍。

“還要去哪?”感覺到自己的身子騰空之後,輕什緊緊抓住韓朔的衣服,開口問道。

“先去第一峰,然後再去第四峰。”韓朔一邊回答,一邊将輕什的胳膊纏到自己脖子上,然後伸手将他托抱了起來。

但這個姿态顯然讓輕什更不安穩,身體下意識就扭動起來。

“老實點!”韓朔只好又将輕什放下,讓他的雙腳踩着劍刃,雙臂改放到自己腰間。

“你說的容易。”輕什抱怨道,只是舌音明顯發顫。

“一會兒到了第一峰,你給我老實着點,別把在管事堂的派頭再拽出來。”韓朔沒理他的抱怨,淡然警告道。

“怎麽會,我又不是腦子被驢啃了。”輕什道,“聽說你也曾是第一峰弟子?”

“我入門的時候,我的師傅是第一峰峰主。但我築基的時候,他老人家已經晉升元嬰,改任門內長老,我也跟着他搬到了長老殿。”韓朔道,“單就師承來說,我确實要歸于第一峰……到了,你給我站利落點。”

韓朔并沒有直接飛入第一峰的金鸾大殿,而是在殿門外的廣場上落了下來。

“睜眼。”韓朔一直拎着輕什的衣領,确認他已經在地上站穩了腳步,這才松開手,冷冷說道。

殿門外當值的弟子在看到飛劍的第一時間就跑進去禀告,韓朔和輕什落地後不久,早有準備的第一峰峰主麒鑫道君已然率領峰上諸人及衆弟子迎出了殿門。

“拜見韓長老!”麒鑫道君和一幫同門弟子躬身施禮。

韓朔面無表情地受了,輕什卻趕緊側身避開——金丹修士的大禮,他現在可受不起。

“進去吧。”見麒鑫道君等人行過禮,韓朔淡淡地開口。

“韓長老請——”麒鑫道君躬身請韓朔走在最前面。

頓時,輕什的位置尴尬了。按理說他得跟在韓朔身後,可這樣一來他就得和麒鑫道君并排甚至走在更靠前的位置上。若是他捧着東西或是抱着把劍的話,看上去還能順眼點,可眼下他兩手空空怎麽看也不像做侍從的,就這麽大模大樣地把自己放在與金丹修士同等的位置上——他自己都覺得不是回事。

好在他和第一峰的人大多熟稔,韓朔也只不許他拿大,沒禁止他做小。趁着第一峰弟子分開兩側給韓朔讓出前進路線的時候,輕什笑嘻嘻地向麒鑫道君拱手施禮,然後嗖地一下,鑽進了第一峰的弟子堆裏。

麒鑫道君慈祥地笑了笑,也不多言,跟在韓朔身後向大殿走去。麒鑫道君身邊的另一個金丹修士也向着輕什彎了彎嘴角,詭異地笑起來,而輕什則神态自若地回了他一個鬼臉。

“餘大老板竟然都從坑裏爬出來了。”輕什已經湊到了沈沉舟身邊,小聲地和他嘀咕起來。

“廢話,韓長老那是什麽面子。”沈沉舟白了他一眼,随即又補充道,“師傅親自去煉器堂‘請’出來的。”

“咳!咳!”沒等他倆繼續唠下去,前面的師兄已經忍無可忍地輕咳起來,示意兩人閉嘴。

輕什只好聳聳肩,老實地跟在沈沉舟身旁,随着第一峰的一幫弟子進了金鸾大典。

韓朔在坐位落座,輕什也再次站到了他的身後,其餘弟子按照自己的修為、輩分在大典兩側分開站好,麒鑫道君和第一峰的另外兩名金丹修士周學斌、餘望一起站到韓朔面前,正式施禮。

“弟子第一峰峰主麒鑫——”

“弟子第一峰煉器堂堂主周學斌——”

“弟子第一峰煉器堂管事餘望——”

“——拜見太上長老!”

“免禮。”韓朔揮揮手。

或許是錯覺,輕什不太肯定地想,韓朔此刻竟然顯得很和藹,頗有幾分鳳熙仙子在心情好時見到他的模樣。

“尊長老令,我第一峰築基期弟子均已在此,剩餘皆為資質上佳的煉氣期弟子。”麒鑫道君恭謹地說道。

“讓煉氣期的弟子出去吧,我那裏不适合他們。”韓朔開口道。

“弟子明白。”麒鑫道君馬上轉身,安排人将煉氣期的弟子清出大殿。

——這是來挑徒弟的?

輕什站在韓朔身後,視線不由飄向了站位很靠前的沈沉舟。沈沉舟應該也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但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予回應,而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地站在原地,異乎尋常地木然。

——會不會挑中沈沉舟呢?

輕什想。沈沉舟并非劍修,可輕什一直覺得,如果沈沉舟持劍,那也是合适的。只是他的劍肯定不會像韓朔的龍牙犼一樣巨大厚重,他的劍應該輕靈而飄渺,如風挾霧。

不過,沈沉舟已經拜師了,而且師傅還是麒鑫道君。仙楚門的門規明令禁止弟子改換師承,一徒多師的事也同樣不允許發生,因此沈沉舟是不可能給韓朔做徒弟的,韓朔也不可以依仗自己化神修士的身份強行收徒。

但輕什很快就意識到大殿上站着的這些築基弟子中有好多人都是已有師承的,不單單只是沈沉舟一個,所以他們都不可能給韓朔做徒弟。

——不是收徒?那這麽興師動衆又是要做什麽呢?

輕什的目光不由瞥向韓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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