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藏匿
在聲卡做好的當天晚上,輕什再次去了西門郝的院子。由于這一次過去的目的是要登堂入室的,輕什自然是倍加小心,但最讓他頭大的不是院子裏的禁制,而是第二進院子裏養的那幾只靈犬。
輕什不清楚西門郝出于什麽原因才養了這些靈犬,但他很清楚這些靈犬能給他帶來多大的麻煩。靈獸們可不會有修士重神識輕五感的惡習,尤其犬類,聽覺和嗅覺都極其靈敏——聲音倒還好說,可以用法術法陣進行削弱甚至屏蔽,可味道卻是極難阻斷的,只有修為達到破碎虛空那種程度的修士才有可能做到,而有這等本事的修士早就在破碎虛空之前先踏破長空飛升仙界了,想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本事都沒有機會。
輕什有絕對的自信可以将那些禁制全部拆掉再完好無損地布設回去,但對那幾只靈犬,他卻只能乞求自己帶的驅味粉可以正常生效,千萬別倒黴地起了逆反效果,反而平白引起它們注意。雖然實在不行也可以把它們給迷昏或者一刀宰了,但那樣一來定會引起西門郝的警覺——為了不驚動靈犬而驚動西門郝,這實在是丢了西瓜撿芝麻,說出去都是笑話。
輕什站在第三進院子的院牆外,用驅味粉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抹了一遍,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拿出兩塊下品靈石塞進院牆,卡斷其中禁制,緊接着便扒住院牆,縱身一躍跳了進去。
進院後,輕什并沒有馬上行動,蹲在牆角下等了一會兒,見第二進院子裏的靈犬并未因自己的闖入而出現異動,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收回院牆裏的靈石,蹑足走向西門郝居住的屋子。
屋子的門窗上使用的禁制法陣都很平常,輕什仔細檢查了一下,又放開聽覺探查了屋子裏的狀況,确認禁制裏并沒有暗藏額外的機關把戲,西門郝也正在睡覺而不是打坐,這才悄無聲息地撬開門栓,從正門走了進去,并順手将門栓又重新插回原位。
卧房的門虛掩着,輕什将其推開,簡單打量了一下裏面的構造擺設:很簡單,很清爽,看不到一件多餘的物件,更沒有一丁點築基期弟子不該有的逾越之物。可看着這間簡單到再簡單一點便是簡陋的屋子,輕什卻想起了第一次被鳳熙仙子帶入韓朔那間石室時的感覺——
空洞,冷漠、滄桑。
輕什不由眯起雙眼,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越發地強烈起來。
西門郝不過是個三十多歲的築基修士,天賦雖不是極佳,但修為進度卻也并未落于人後,更得師尊看重,宗門信賴,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時候,就算再怎麽自律,也不該絕了青年人慣有的脾性喜好,如韓朔那般老鬼一樣有了“棄外物”的悟境。
——就算是韓朔,那也是有喜好,有習慣的!
可輕什卻無法從這間卧房裏找出西門郝的喜好和習慣,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很标準,很無暇,無可挑剔,亦無從琢磨。
緩緩吸了口氣,輕什甩掉腦子裏的種種疑慮,邁步走到西門郝的床前,将自身氣息和靈力徹底收斂起來,确定西門郝還在正常地睡眠,并沒被自己驚動,便蹲下身,将地上的鞋子拿了起來,翻手拿出一個小小的刀片,在鞋底的側面輕輕劃出一個小口,然後又拿出裝聲卡的玉盒,飛快地從裏面取出一張已制成聲卡的金屬薄片塞了進去。
輕什收起裝聲卡的玉盒,又取出一片同樣大小但沒有煉制過的金屬薄片,用同樣的方式放進另一只鞋子的鞋底,再用些許膠狀物黏好鞋底縫隙,抹掉痕跡後,将兩只鞋子原封不動地放回床榻之下。
收起刀片,輕什站起身,打量起還在床榻上酣睡的西門郝。
西門郝的容貌并不像他的為人那般毫無瑕疵,但也是劍眉星目,鼻直口端,稱得起豐神俊朗,否則宗門裏也不會有那麽多低階女修芳心暗許,每日都到管事堂外閑逛,只求多看這位西門師兄幾眼。但今天近距離一看,輕什卻發現西門郝的額頭頗高,眼窩卻深,明顯帶有西域風情,并不是純粹的南人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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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朔說西門郝至多只能做個峰主,不會就是因為他的血統吧?
輕什一時間有些走神。
但就在這時,睡夢中的西門郝卻像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般動了動眼皮。輕什不由一驚,下意識地身子一矮,嗖地一下鑽進了床底,一把抓住床底木架,将整個身子挂在了床底板上。
就在輕什躲進床底的下一瞬,西門郝也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輕什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模樣,只能從聽到的聲音判斷出他并沒有起身下床,呼吸的聲音稍有些重卻并不紊亂。
過了一會兒,輕什聽到西門郝重新躺下的聲音,但傳出的鼻息卻表明他并沒有安睡,只是閉目假寐甚至可能……連眼睛都沒有閉。
西門郝不睡,輕什亦不敢妄動。
一直到天色漸明,西門郝終于離開了床榻,穿衣束發,出門上早課去了。
輕什也終于長長地出了口氣,松開床底板,落在石磚地板上。他很慶幸西門郝和其他修士一樣有着依賴神識的壞毛病,更慶幸自己昨晚順手上了門栓,否則西門郝恐怕就不會只是一夜未睡那麽簡單了。
西門郝起身穿衣的時候,明顯将自己的外衣和書案上的物件全都檢查了一遍,但就如輕什預料的一樣,鞋子成了他檢查的死角,在起床的時候便被他直接穿在了腳上,完全沒有想到會有人在那上面做手腳。
輕什本還防着西門郝留在外面不走,但也不知是西門郝并未察覺到昨夜曾有人進屋,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地無所顧忌,輕什準備的一些後手全都沒有用上,很輕松地出了院子,遁入山林。
當距離西門郝的院子已經足夠遠的時候,輕什停下腳步。畢竟是在床底板上攀附了一宿,輕什的身體很是疲憊,尤其手臂和雙腿,又酸又疼,急需一桶溫熱的浴湯浸泡調養。
但擡頭看着天邊初升的朝陽,輕什卻忽然不想返回韓朔的洞府。
——或許他該好好地想一想他和韓朔的關系了。
輕什輕輕嘆了口氣。他不介意與韓朔維持一種和諧親密的肉體關系,就算稍稍不平等一點,也不是不能忍受。可韓朔卻明顯想要索求更多,他想要他坦誠,要他信賴,要他真心……而這些,卻是他完全無法提供的。
說起來,輕什甚至不是很理解韓朔到底看中他什麽。
若說韓朔欣賞他的心智才華,他是死也不相信的。韓朔是在第一次和他共度春宵之後便對他起了心思的,而那時他除了發現他身子像無憂,幹起來很爽很快活之外,其他的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當然,他的身子自是極好的,而且還會越來越好的。
輕什自嘲地擡起雙手,欣賞起那如羊脂玉般的肌膚和比例勻稱堪稱完美的指骨。雖然面容早已沒了無憂當年的神采顏色,可這副身子骨卻在他的煉化調養下越發地鮮嫩柔韌,抱起來的感覺當然也是更勝無憂當年。更何況,無憂可是從不肯讓韓朔碰的,他卻任君采撷,予取予求。
——男人啊,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禽獸!
輕什嘲笑韓朔,亦嘲笑自己。
韓朔迷上他的身體,他又何嘗不是食髓知味,沉淪于韓朔的身體。
那身體強壯、有力、炙熱,以一種陌生的方式帶給他從未有過的歡愉,讓他舒服、痛快、滿足。
——只是,這樣的關系又能持續多久?又該持續多久呢?
輕什握住拳頭,閉上雙眼。
他并不擔心韓朔厭倦他,相反,他更擔心的是韓朔不厭倦。
當韓朔以“自己會上心”為理由提醒他不該反複提及蘇方的時候,他想的卻是若真能讓韓朔對這人上心便好了,他便輕松了,解脫了,自由了。可惜,他只注意到蘇方和曾經的那朵菟絲花之間的種種相似,卻忽視了蘇方的年紀——一個二十多歲的毛孩子,連怎麽保護自己都尚未學會,又哪裏能抓得住男人,吃得掉宿主?
——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輕什睜開眼,苦笑着再次嘆了口氣,想起自己也有陣子沒去鳳熙仙子那裏問安了,便調轉方向,朝着第四峰走了過去。
輕什抵達第四峰的火寰大殿的時候,第四峰上的弟子還在上着早課。不過今天顯然不是韓朔說的“授課日”,鳳熙仙子并沒有親自過去指導自己的弟子,而是獨自坐在在後殿的蒲團上浏覽一本古籍,見輕什這個時間過來,免不了地很是驚訝了一番。
“你今天怎麽起這麽早,不會是昨晚沒睡吧?”鳳熙仙子放下古籍,伸手把輕什拉到身邊。
輕什沒有直接作答,抱住鳳熙仙子的手臂,撒嬌地磨蹭起來,“姨姥,乖孫兒想您了。”
“嗯嗯嗯,姨姥也想乖孫兒。”鳳熙仙子被輕什拽得一個趔趄,不由翻了個白眼,随口應付了幾聲,然後又忍不住仔細打量了輕什幾眼,皺眉道,“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別是出什麽事了吧?”
“您看我像出事的模樣嗎?”輕什撅嘴道。
“不像。”鳳熙仙子搖搖頭,但馬上又道,“但還是不對勁,你小子再想我也不會這麽早出門。說吧,別是在韓長老那裏受了什麽委屈,來我這兒求安慰吧?”
——其實還真是差不多。
輕什幹笑兩聲,沒有接言,抱着鳳熙仙子的手臂繼續搖個沒完。
“好了,好了,你可別搖了,都快把我搖散架了。”鳳熙仙子給了輕什一記響頭,正色道,“別真是在韓長老那裏受委屈了吧?”
“他能給我什麽委屈,他就是一順毛驢,只要把毛捋順了就是極好伺候的。”輕什貌似誠懇地答道。不過,韓朔這家夥也确實不難伺候,只要在床事上讓他順了心如了意,平時耍耍性子發發脾氣什麽的,他都能忍耐包容。
“真的?你可不要哄我。”鳳熙仙子不太相信地挑了挑眉。
“姨姥,您侄孫我是那種受了委屈也不敢訴苦的人嗎?”輕什笑嘻嘻地說道,“放心吧,我是真想您了才過來的,來得早也不是因為起得早,而是昨晚沒睡……姨姥,我好久沒在你這裏睡覺了,讓我在你這兒睡會兒成不?”
“……去那邊榻上睡吧。”鳳熙仙子摸了摸輕什的腦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姨姥最疼我。”輕什又在鳳熙仙子胳膊上蹭了兩下,然後才起身去了後面的貴妃榻。
——這東西也有年頭了呢!
輕什躺在這張用很普通的黃梨木制成的貴妃榻上,一邊摸着手下熟悉的紋路,一邊懷念起曾經的“童年”時光。
剛被鳳熙仙子帶回仙楚門的時候,他便是睡在這張榻上。後來去了第三峰,他也時常偷跑回來,以認床睡不好為名在鳳熙仙子這裏撒嬌耍賴,鳳熙仙子便又将他安排在這張貴妃榻上,想盡法子哄他入睡。直到築基之後,他在山下有了自己的小院,“年歲”也越發地大了,不适合再膩在鳳熙仙子身邊,這才沒有再這裏休息留宿。
——炎芷衫,如果你知道我其實不是你的侄孫,你還會對我這麽好嗎?
輕什微微勾起嘴角,心情卻不像想韓朔時那麽難過又難耐。
——當然是不一樣的,他欠韓朔一個無憂,卻不欠炎芷衫一個侄孫。
——韓朔永遠也得不到真正的無憂了,炎芷衫卻遲早會見到她的親侄孫。
想着想着,輕什慢慢閉上了雙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輕什這一覺睡得極好,連夢都未做,睜開眼已是臨近傍晚,鳳熙仙子不在後殿,不知是出去處理峰上俗務了,還是有了其他什麽事情。
輕什也沒急着起床,繼續躺在貴妃榻上享受這份難得的惬意舒緩。
當他躺了沒多久,鳳熙仙子便走了回來,見他已經睜眼,立刻開口笑道,“我還想着要不要叫你,你倒是自己先醒了。”
“只要姨姥不攆我走,我倒是想在這裏過夜的。”輕什嘻嘻笑道。
“免了。”鳳熙仙子坐到輕什身邊,擡手拂開他額前發絲,正色道,“跟我說實話吧,到底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姨姥您幹嘛非覺得我怎麽了呢?”輕什繼續打着哈哈。
“韓長老的傳音符都發到我這裏了,說是怕你出事,讓我趕緊派人手出去找你。”鳳熙仙子哼了一聲,瞪眼道,“若不是知道你就在我這後殿裏睡覺,非把我吓個好歹不可!”
——如果我沒在你這裏睡覺就直接回他洞府了,他哪還會發傳音符找人。
輕什心裏這樣想着,臉上卻笑容不變,“姨姥您肯定已經告訴他我在這兒了。”
“我當然得告訴,難道還能讓他老人家親自出來找你不成?”鳳熙仙子橫了輕什一眼,“你也別跟我打哈哈,趕緊給我從實招來!”
“也沒什麽,就是……看到了點惡心事,心裏不舒服。”輕什略一斟酌,将蘇方和陸思遠的事拿出來頂缸。不提沈沉舟和西門郝,只說自己與蘇方不睦,想跟蹤他找他把柄,沒想到卻看到他遭陸思遠逼奸,被陸思遠和他的弟子何迅一起蹂躏玩弄。
“那個混賬玩意,這才剛從思過崖裏出來幾年啊!”鳳熙仙子立刻握緊了拳頭,咬牙道,“當初就該偷偷把他給閹了,讓他徹底沒了當禍害的機會!”
“姨姥,這種比邪魔外道還惡心的家夥怎麽竟能留在宗門?就算不能殺他,起碼也該廢掉修為,逐出宗門啊!”輕什憤憤說道。
“還不是有個好‘姨娘’!”鳳熙仙子一語雙關地冷笑起來,“當初确實是要将他逐出宗門的,奈何懷楚仙君——當時還是盛懷楚掌門,頂不住自己愛妾的淚眼卻扛住了長老們的威壓,硬是用掌門之位保下了這個混球!”
“這懷楚仙君竟如此多情?”輕什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屁!”鳳熙仙子難得地罵了一句髒話,随即便臉色微紅地解釋道,“他那時候正值金丹後期大圓滿,沒事也要找理由閉關沖元嬰呢!讓位什麽的,不過就是順手推舟!”
“姨姥。”輕什眨了眨眼,試探着問道,“我聽韓長老說,您的這個峰主之位,乃是懷楚仙君力薦的?”
“……嗯。”鳳熙仙子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确實,我能做峰主,懷楚仙君當初是出了大力氣的。”
“哦——”輕什故意拉成聲音,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哦什麽哦!”鳳熙仙子給了輕什一記白眼,卻也沒有遮掩,坦然說道,“他曾許我以道侶之位,不過被我拒絕了。”
“哎?”輕什不由一愣,“您拒絕了他,他還幫您做峰主?”
“他拿道侶之位許我,不過是看中我的潛力前程,想我成為他的臂膀主力罷了。”鳳熙仙子淡然道,“我直接告訴他,我不是個能容人的,若我做了他的道侶,必會将他的幾位侍妾全部殺光!若是他不想身邊嬌兒一個個香消玉損,就別拿雙修這種不堪的主意做幌,想我幫他,大可給點更實惠更有誠意的位置。”
輕什一時無語,難怪當初欣怡會将鳳熙仙子視為榜樣,在對待男人的問題上,他這位姨姥确實是非一般的彪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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