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人命人禍
郝聞走後不久,客棧外面的街道便寂靜不再,急促的腳步聲和慌張的叫喊聲一波接着一波,之前回到客棧裏的修士也紛紛湧出客棧,或是抓住路人打聽緣由,或是已得了消息直奔現場。
輕什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外面的人聲,但聽到的消息卻很是淩亂,有的說地宮裏出了事,有的說城主府死了人,具體出了什麽事,死了哪些人,似乎街上的這些人也不甚清楚。
屋子裏的欣怡也感覺到了外面的異樣,強撐着身子從廂房裏走了出來,向輕什問道,“是不是出事了?”
“看樣子是。”輕什轉身走到欣怡身邊,将她的手從門框上移了下來,架在自己肩上,一邊扶着她往回走,一邊解釋道,“不過肯定和你我無關,估計是地宮裏發生了意外,你安心修養就是,保證牽連不到。”
欣怡明顯沒被輕什勸慰到,臉上的表情依舊很是緊張,但輕什毫不在意的模樣卻讓她不好再提及其他,只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有時候真不明白,你的自信都是從哪來的。”
——自然是來自實力。
輕什笑了笑,沒有多言,只将欣怡扶回床榻,然後也沒再出去探聽消息,只坐在屋裏,和她聊起了修行上的話題。
晌午的時候,郝聞一臉陰郁地回了客棧。
輕什正坐在床沿上和欣怡說話,見郝聞這副模樣進來,立刻挑眉道,“看起來,你像是有麻煩了。”
“大麻煩。”郝聞嘆了口氣,拉過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也沒了吊人胃口的心情,直截了當地說道,“下面的密室竟然藏有毒霧機關,禁制一解除,毒就全噴了出來,進去的修士死了個七七八八,沒進去的也倒下不少。”
“很正常,誰家藏寶貝的時候會不設防呢!”輕什聳聳肩,随即疑惑地問道,“不會連丹門的那個化神修士也死翹翹了吧?”
“他要是也死了,我就不會回來見你,而是直接跑路了。”郝聞自嘲地冷哼道,“韓朔倒是好運氣,若不是中途跑出來見你避過一劫,如今就算沒有死掉,肯定也是半死不活的三三倆倆中的一個。哼,這麽一想,他出來的時機也未免太好了,簡直就是掐算着來的。”
“你要是想扣屎盆子的話,麻煩先将自己放在第一位。”輕什撇嘴道,“別忘了,這地宮的消息是你們九流盟放出去的,各大宗派仙門的修士也都是你們引過來的,要懷疑,也定是先懷疑你們。”
“是啊!現在可不就是在懷疑我們嘛!”郝聞惱火地冷笑起來,“更巧合的是,下面出事的同時,上面的城主府也被人悄無聲息地屠了,整座城主府如今竟是無一活口,連城東的陳家祖宅也被殺了個雞犬不留。”
聽到這話,輕什和欣怡具是一愣,欣怡更是下意識地脫口問道,“誰幹的?”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郝聞煩躁地冷哼。
輕什卻是愣過之後便眯眼打量起郝聞,像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麽一般。
注意到輕什的目光,郝聞蹙眉道,“怎麽,你還真懷疑我了?”
“第一個要被懷疑的,其實是丹門。”輕什漠然道,“畢竟那密室是丹門最先發現的,丹門可以說他們精通法陣或是運氣好,其他人也可以說他們是從陳家人那裏嚴刑逼供出來的,陳家之所以滅門,不過是被殺人滅口。”
“好說法!”郝聞立刻挑眉擊掌。
“也只是個說法而已。”輕什聳了聳肩,目光依舊盯着郝聞不放,“而且,有一件很關鍵的事,你一直避而不談——那密室裏,除了劇毒,還有什麽?”
被輕什這麽一追問,郝聞咧開嘴角,笑容中再無一絲憤懑,“你猜?”
“你愛說不說,反正人家也不會懷疑到我的身上。”輕什把嘴一撇,不屑地答道。
郝聞如今也算明白自己的那套把戲在輕什身上起不了效果,當即嘆了口氣,主動從懷裏掏出一枚鏡像玉簡,遞向輕什,“這是在密室開啓之前刻錄的,你看了就明白了。”
輕什沒有動,用目光和鼻息檢查了一下,确定上面沒有做手腳,這才伸手接了過來,又注入靈力小心地試探一番,然後才将神識探了進去。
玉簡裏刻錄的是一間大廳,除了滿牆壁畫外,地板等地方都和輕什在地宮已經見過的其他廳室一般空曠無物。但郝聞既然将玉簡轉給他看,想必其中必有值得一看的地方,輕什在空蕩蕩的地板上瞄了幾眼後,便将目光轉向了牆上壁畫。
很快,輕什便皺起了眉頭。
四面牆壁,最顯眼的一面上畫的是洪荒年代裏,諸神紛争,為了彰顯神威并占領更多的疆土,他們将自己的本領教給人類和獸族,讓他們代替自己去征戰、統治。人類和獸族似乎對諸神的垂青受寵若驚,一個個的表情模樣都很是興奮驚喜,與敵人作戰的時候也是鬥志昂揚,視死如歸。
但緊挨着這面牆的另一幅壁畫裏,人類卻将冰刃對準了教導他們的諸神,獸族也與它們的飼主撕咬在了一起。一些地方,人類與獸族聯手抵抗諸神,另一些地方,人類與獸族卻又在繼續厮殺。
接下來的第三幅壁畫裏卻只有諸神的身影,他們停止了彼此間的征戰,手牽手圍成一圈,似乎是在施展某種深不可測的神秘法術,而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塊被巨龜馱在背脊上的綠色土地。
被畫在最後一幅壁畫裏的卻是如今的修士們都再熟悉不過的三界簡圖,大陸的最外圍、範圍最廣袤的是凡人居住的下界,中間那塊靈氣環繞并有修士在禦器飛行的橢圓形空間乃是他們所處的上界,再向上,雲層飄渺之間,若隐若現的,便是傳說中仙人才能居住的仙界了。
——這壁畫上畫的,竟然是三界分離的因由與過程!
看過這四幅壁畫,輕什的心裏不由起了驚疑。這地宮明明是中古時期的建築,怎麽會存有上古之人都未必知曉的事件畫卷?這地宮的建造者,又到底是何身份來歷?
想着想着,輕什頓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或者說,這四幅壁畫裏少了什麽。
——對了,神族的去向!
輕什很快意識到壁畫裏并未将神族的去向表達出來,對仙界的描繪也太過虛無缥缈,不知道是繪圖之人所知有限,還是刻意避諱。
緊接着,輕什又想起他還疏漏了一處,立刻将視角轉向大廳的頂棚。
果然,那一處也并不像地板那般空白空蕩,而是刻着密密麻麻的古篆,每個字都有巴掌大小,雖字體有些複雜,卻也不難辨識。
輕什飛快地浏覽了一遍,發現其中內容倒是與他猜想的有些差距——文字裏依舊沒有提及神族去向,只記錄了他們建造此處地宮的因由。
他們建造這處地宮并非為了藏匿寶物,只是因為那時的上界仙門已經對不具靈根無法修真的普通人發布了驅逐令,要将他們全部趕入靈氣稀薄的下界,不允其留在上界裏浪費靈氣。
為了保護自己的族人親友不被驅逐,他們合力挖掘出了這處地宮,将無法修煉的族人親友藏匿其中,又在上面蓋起了一座修真之人居住的正常城池。只是這些無法修煉的族人親友笀命雖不如他們悠長,卻極能生育,沒過多久,地宮便人滿為患。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繼續向下挖掘,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宮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但長久居于地下,不見天日的生活卻讓這些凡人的身體越來越差,虛弱短命不說,甚至連生下的後代都出現了異狀,很多新生兒在長到四五歲時仍然無法行走,在襁褓中就夭折的更是不盡其數。
這時,宗族之內也出現了分歧,很多修士不願再為這些短命又羸弱的族人提供幫助,更有修士想将他們送入下界,讓他們像其他凡人一樣去過凡人應有的生活。
最終,他們的首領,最初提出建造此處地宮的修士選擇了妥協,他将地宮裏的族人盡數接了出來,然後親自将他們護送至下界,并留在那裏與他們一起建立新的家園,再也沒有回歸。
而這間密室的壁畫,便是這名已經去了下界的首領修士親自繪制,既為了保留自己從先祖那裏聽來來的記憶傳承,更是對自己半生修行的緬懷悼念。
——若只是緬懷悼念,又怎會設下禁制,還藏匿了足以置人于死地的毒物呢?
——這其中,肯定還有對提出驅逐令的宗派仙門的怨恨和詛咒吧!
輕什暗暗嘆了口氣,收回神識,向郝聞問道,“可以給欣怡看看嗎?”
“随便。”郝聞聳聳肩,“今日之後,此中秘聞,恐怕就再也不是秘聞了。”
“說的也是。”輕什嘲弄地翹起嘴角,将玉簡轉給欣怡,自己則轉回頭,繼續向郝聞道,“你這玉簡裏的影像,應該不是今日刻錄下來的吧?”
“你怎麽知道?”郝聞微微一怔,馬上便又恍然一笑,“對了,裏面沒有死翹翹的修士,也沒有半死不活的修士。”
輕什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只繼續追問,“怎麽刻錄的?難道你們進去的時候,沒有觸動機關?”
“我們根本沒有進去。”郝聞聳聳肩,“我們九流盟裏有個偷東西的高手,家傳一項絕招,叫做隔牆有眼,能夠穿透牆壁窺視那邊之物,這玉簡裏的影像,就是他刻錄下來的。”
“當然,我們也試過解除禁制。”郝聞嘆了口氣,繼續道,“只可惜這禁制太過複雜,破解的時候既要有學識又得有修為,而且這樣的人光一個還不夠!盟裏實在找不出足夠的人手,最後只能作罷——如今想來,這其實也是運氣,否則死在裏面的就不是今天這些人,而是我們了。”
郝聞的感慨并未讓輕什露出絲毫共鳴,他只垂着眼睑,思索一般摸着自己下巴。
雖然探地宮的修士有損傷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城主府和陳家人被屠卻實在蹊跷莫名,只是不在現場也沒去過現場,輕什也不好胡亂猜測,再加上事不關己……輕什想了一會兒便将其抛諸腦後,轉頭看向還在看玉簡的欣怡。
欣怡浏覽的速度倒是比輕什快上不少,這會兒已将神識收了回來,一邊把玉簡遞向對面郝聞,一邊疑惑問道,“這裏面有什麽可看的?那幾幅壁畫嗎?”
“……你看不懂古篆?”輕什聽得嘴角一抽。
“什麽古篆?”欣怡明顯一愣。
“你不會是壓根沒看到吧?”輕什無奈道。
欣怡沒作聲,只是尴尬的表情卻足以證明輕什所言無錯,而旁邊的郝聞卻驚訝地插了一句,“你能看懂?”
“別告訴我,你也看不懂。”輕什頓時滿頭黑線。
郝聞聳聳肩,滿不在乎地答道,“我也只是勉強看得懂而已,我對文字這東西一向沒什麽興趣,當年也只是被師兄逼迫才學了一些。”
——師兄?
輕什敏感地注意到了這個突兀出現的名銜。話說,管教這種事一般都是父母或者師尊的活計,怎麽會和師兄扯上關系?是他的師尊太不把教徒弟當回事,還是師兄太多管閑事?
但郝聞沒有介紹他這位師兄的意思,輕什也一貫不喜打探別人隐私,于是未開口問詢,只将這事默默記了下來。
“那個,能不能幫我解釋一下,那玉簡裏到底有什麽秘密?”欣怡卻是忍不住好奇,出言問道。
“你來。”輕什率先揮手,讓郝聞去說。
郝聞無奈地瞥了輕什一眼,但還是開口将古篆記錄的事講了一遍,卻未對牆上壁畫詳細解釋,只說可能是在描述三界歷史,一些傳說傳奇。
欣怡又問了些外面的境況,郝聞也耐心作答。
當得知沈家的元嬰修士沈希同也中了劇毒的時候,欣怡不由緊張起來,追問道,“死了嗎?”
“至少,目前還沒有。”郝聞聳聳肩。
欣怡這才松了口氣。
輕什卻是撇了撇嘴,譏諷道,“你不覺得他死了更好?他一死,沈家子弟就得開始争位置,争家産,哪還會有心思來追殺你這個幫他們除了競争對手的白癡仇家?”
欣怡被輕什訓斥慣了,聽到這話也只自嘲地笑了笑,并未作聲。
倒是郝聞露出些不以為然的模樣,只是還沒等他幫欣怡說話,正堂那邊就傳來了撞門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聲獸吼——
“輕什,開門!不開我就撞碎它!”
郝聞聽不懂其中意思,卻禁不住好奇地站起身,自語道,“這是誰家靈獸走錯門了?”
“我家的。”輕什已然從床上跳了下來,快步走進正堂,将門拉開。
站在門外的果然是望朔,一見輕什露面,立刻高興地搖起了尾巴,“就知道你不會忍心把我關外面的!”
——我是不忍心門被你撞壞!
輕什心裏腹诽,卻也沒有開口,只向望朔打了個閉嘴的手勢。
望朔早就嗅出屋裏不止輕什一個,見輕什不肯接言,立刻了然地點頭,低頭從自己的項圈裏咬出一張傳音符,遞到輕什手裏。
輕什接傳音符的時候,郝聞也從廂房裏走了出來,見進來的靈獸是韓朔身邊的那只犼,立刻挑眉問道,“這不是韓朔的靈獸嗎,怎麽它過來了他沒過來?別是也出了事吧?”
郝聞說的似模似樣,輕什卻連眼皮都沒眨上一下。望朔雖不喜歡韓朔卻也不是個笨的,再加上自己經常提點,早就明白了韓朔對它的重要性,若韓朔真出了事,望朔哪會這麽興高采烈又不緊不慢地過來?
輕什沒理郝聞,一手攥着傳音符,一手扯着望朔項圈,轉身走向自己暫住的卧房。
郝聞馬上跟了過去,但輕什前腳踏進房門,後腳便轉身将郝聞攔在了門外,“私事,謝絕旁聽。”
郝聞倒是還有一些臉皮,被輕什這麽一攔便止了身形,而輕什卻是毫不客氣地将門一關,順帶着連門栓也插了上去。
不理門外的郝聞會作何表情,輕什轉回身,拿出那塊隔音陣盤,放入靈石挂在身上,然後才将靈力輸入傳音符,聽起了裏面聲音。
傳音符自然是韓朔送來的,大意就是說地宮裏出了意外,他一時半會兒脫身不得,恐怕無暇再過來見輕什,因此将望朔派來通知一聲。若是金璧城外圍的禁制消失,輕什也可自行離開,回此前提到的那座小鎮裏等他。
——就這麽點事還折騰一趟。
輕什撇撇嘴,施放引火訣将傳音符燒成灰燼,然後低頭向望朔道,“他要我給他回話了嗎?”
“沒。”望朔搖搖頭,緊接着又搖着尾巴,很是開心地補充道,“他只說讓你先照顧我,等他得空了,再來你這裏接我。”
——讓我照顧你?是讓你來監視我,以免我再偷偷跑掉吧!
輕什不由翻了個白眼。
但他也不能把望朔給退回去,只好扯了扯嘴角,擠出一臉假笑,“好啊,那你就留下讓我照顧吧!”
“……喂,你別笑得讓我發毛好不好?”望朔立刻敏感地打了個冷戰。
輕什笑而不語,望朔卻越發地膽戰心驚,再加上進門時就聞到的湯藥味,不由自主地開始懷疑,輕什是不是又要想法子“虐待”它——比如,灌它苦藥。
——或許,馬上回韓朔那裏比較好?
望朔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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