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買賣不成仁義在？

林幽都差點忘了這號人了，這大雨天，不會讓她請吃飯吧？

她撇撇嘴，打開對話框，好家夥，三條信息……

第一條：林小姐你好，我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林小姐今天有空嗎？

第二條：今天天氣不好，我們改天再約，看到信息後請回複。

第三條是一條語音通訊，顯示“對方已取消”。

林幽滿腦袋黑線，這人的信息給她一種“我倆很熟”的錯覺，可事實上林幽都快忘了這人長啥樣了，哦，除了那對紅耳朵……

出于禮貌，林幽還是回了一條：抱歉，許醫生，我剛下晚自習，那我們改天再約吧。

又坐了一會兒，林幽感覺雨似乎小了一點了。

她考慮去學校保安室借一把雨傘，然後邊步行往家走，邊盡量在路上着打車。

打定主意後，她打開車門，再次沖進雨裏。

林幽也顧不得濺起的雨水崩到身上了，反正她早已經被淋成了落湯雞。

餘光裏一輛車從身旁駛過，車毫無預兆地突然停住。她随意瞥了一眼，沒甚在意，繼續往保安室跑。

“林幽。”清朗的男聲穿破雨幕依稀飄進林幽的耳朵，她的腳步頓住。

回頭看去，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不遠處，林幽覺得有些熟悉。

她的視線下移，看向車牌：鳳AT8785。

不會是他吧？

還沒等林幽反應過來，車的駕駛室門打開，先是撐出了一只純黑的雨傘，接着林幽看到傘的主人從車上低頭走下來。

真的是他。

許溫雅。

林幽驚訝地睜大眼睛，忘了此時正下着雨，也忘了此刻的自己正被雨水澆得狼狽至極。

她看着許溫雅向她走來。

他的腳下是雨，随着他踏出的腳步開出朵朵水花，他的頭頂也是雨，擊打在純黑的傘上，又順着傘的弧度低落，融進萬千雨絲裏。

林幽覺得這畫面格外有意境，一時看呆了，直至人走近，她仍愣在原地。

許溫雅将傘罩在林幽頭上，兩人距離拉近，林幽聞到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冷不丁對上他深邃的眼睛才恍然回神。

“許醫生，你怎麽在這裏？”林幽有些窘迫，稍退後半步，後背又進到雨裏。

許溫雅稍微将傘往前移了移，語氣還是淡淡的，并不熱絡，“剛好路過，怎麽在這淋雨？”

“車壞了，正要去借把傘，”林幽眉頭微微皺着，心想誰閑着沒事愛淋雨，嘴上卻說，“趕上下大雨，太倒黴了。”

“嗯，”許溫雅偏頭掃了一眼傘外，接着側過身子說，“先上車吧，送你回去。”

“那……那麻煩了，”林幽也随着他的目光看着這場無休無止的大雨，有些無奈地輕聲說，“謝謝。”

許溫雅撐着傘虛扶着林幽，探身打開副駕駛車門，待她坐好後，他關上門，疾步繞過車身，走回駕駛室門側，上車，收傘，關門，雨聲被隔絕在車外，在雨聲的襯托下，密閉的車內更顯安靜。

許溫雅随手将濕漉漉的雨傘放在駕駛座後方，然後迅速坐好，拉過安全帶系上。他轉頭看了林幽一眼，又回頭看看後座，男人再次解開安全帶，探身從後座的包裏撈過一件衣服，遞給她。

林幽低頭看，是一件淺藍色襯衣，衣服應該是洗過的，散發着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她擡頭看向許溫雅，遲疑着沒接。

“擦擦，別感冒了。”許溫雅面無表情地瞥了林幽一眼，“頭發很濕。”

“不用了，”林幽把她面前的襯衣往許溫雅的方向推了推，“會弄髒的。”而且看着布料也不怎麽吸水。

“沒事，髒了可以洗，感冒了受罪的是你。”他又把襯衣遞過來。

這話不那麽中聽，林幽微微皺眉，但還是接了過來，輕聲說，“謝謝，我會幫你洗幹淨的。”

許溫雅未置可否，他再次系好安全帶，轉頭看了林幽一眼，提醒道，“系好安全帶。”

“……”

林幽感覺自己是被這沒完沒了的大雨澆暈了，此刻腦子裏估計進了不少水，所以反應才慢半拍。

她迅速拉過安全帶系好，然後看了看許溫雅，男人沒有說話，發動車子，駛入道路。

林幽覺得今晚真是魔幻。

她完全沒有預想到，一場沒完沒了的大雨，讓原本似乎沒了交集的兩人莫名其妙地見面了。

她輕輕地用襯衣擦了擦頭發和胳膊上的雨水，然後抓着襯衣看向窗外，車正行駛在她平時回家常走的那條路上。

“我住尚城花園，不太遠。”林幽想起忘了告訴他地址，趕緊提醒道。

“我知道。”許溫雅沒有看她，沉聲說，“我爸媽住那裏，我在小區遇見過你。”

“這樣啊，我，我其實看你也挺面熟……”林幽順口謅了這一句，瞎話說得自己都臉紅，她趕緊轉移話題，“你不和你爸媽住一起？”

“嗯，我住醫院附近，上班比較方便，”他自動忽略了那句面熟的話，又說，“不忙的時候也會回來住。”

“哦……”林幽感覺沒有了話題，有點尴尬，她轉頭看向外面，雨似乎小了一點。

許溫雅也沒再說話。

紅燈，他穩穩地剎車。

兩人之間仿佛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林幽覺得尴尬又詭異，她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天姨媽沒提前跟我說，我也不知道是那種情況，多有得罪，我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林幽說的自然是搶車位和搞錯性別的事，但這兩件事哪件都不好明說出口，林幽只好模棱着一提。

“沒關系，”許溫雅側頭看了看林幽這邊的後視鏡，“反正都見面了。”

反正都見面了。

這話怎麽接？意思是，這次烏龍的相親你也是被逼的呗？

林幽有些惱火，心想這男人還真是毫不掩飾。

她在心裏冷笑兩聲，決定還是敞開了說，“許醫生，這雖然本來是場相親，可是那天我姨媽只說讓我去醫院給你送個東西，沒跟我明說，當時我下午還有課，所以搶了你的車位，這是第一。第二呢，刻板印象，我以為叫許溫雅的一定是女士，所以把你的性別搞錯了。這兩件事，今天我鄭重地跟你道歉，對不起。”

許溫雅皺眉，轉過頭想說些什麽，林幽擡手止住，接着說，“我先說完。不管您當時知不知道相親這一層情況，我那天确實表現非常沒品，您對我印象不好也是人之常情，我理解，所以，您不用顧忌我姨媽，哦，也就是萬鳳香女士，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天大地大，以後見面別成仇人，我以後如果不走運去醫院看病您別故意給我開錯藥，以後您兒子如果不走運在我班我也絕對不給他穿小鞋。”

“……”

許溫雅眉間褶皺加深，林幽看到他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攥緊，骨節泛白。

林幽咽了咽吐沫，心道他不會要打人吧？

她開始檢讨自己，九年義務教育是怎麽讀的，就不該上這人的車，才見過一面的相親對象，還是得罪過的，這不就約等于陌生人嗎？

許溫雅半晌沒說話，他打了轉向燈，車子慢慢開向路邊，停住。男人沉沉吐出一口氣，轉過頭看向她，方才皺起的眉頭已經平展了，只是眼中情緒不明。

林幽有些心虛，她咬了咬嘴唇，小聲說，“我說的是實話，我的道歉也是真誠的。”拜托您可千萬別打我……

“你不需要道歉，”許溫雅開口，聲音低沉，混着雨聲不甚清晰，“我自然知道是相親，我對你的印象……也并不差。”

印象并不差。

林幽那顆驚跳的心慢慢平複下來，雖只當他說的是安慰人的場面話，但這話也算是給足她面子了。

“至于你說的，”許溫雅頓了頓，眉頭再度皺起，“買賣不成仁義在？我不太認同，什麽叫買賣不成？我們之間存在買賣嗎？”

“……”

林幽撇撇嘴，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沒來由地想和這男人辯論一番，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底氣十足，“我那就是個比方，再說相親不就和買東西一樣嗎，看着合适了就處，不合适了就拉倒，要不現在搞相親的怎麽有個詞叫婚戀市場呢，沒有買賣哪來的市場。”

“……”

許溫雅一愣，接着失笑着搖頭，這女人伶牙俐齒，歪理一套一套的，他十張嘴也說不過。

隔了一會兒，他重新發動車子，往尚城花園開去。

剩下的路程十幾分鐘便到了。

雨勢小了很多，淅淅瀝瀝敲擊着車窗。

許溫雅把車停好，轉頭看向林幽。

“謝謝你送我回來，”林幽也看着許溫雅，感激地笑道，“衣服我洗好後還給你。”

“嗯，”許溫雅點點頭，“你的車怎麽辦？”

“明天我會聯系修車的。”林幽垂着眼，思量着修車的事。

“你明天幾點去上班？”許溫雅語氣自然地問道。

“……”這對話的方向有點不走套路啊，送到家後居然還有後續服務？

林幽愣怔地看着他，後者的表情嚴肅而認真，仿佛在問一件重要的事情。

“明天……七點吧，”林幽遲疑着答道，“怎麽了？”

許溫雅點點頭，“明天我在樓下等你，順路送你。”

“不用了，太麻煩你了。”林幽感覺兩人似乎還沒熟到這個地步。

“不麻煩，說了是順路。”男人幹脆地說。

“行，那謝謝你啦。”林幽點點頭，覺得這男人說話多少有點直來直去，屬于出力不讨好那種。

“把傘拿着。”許溫雅從後座拿過那把黑傘，遞給林幽，“熬點姜湯，會熬嗎？”

“嗯？會！”不會也可以問百度，林幽沒接雨傘，“不用了，雨都快停了。”

許溫雅看了看車窗外，然後把傘放回去，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嗯，回去吧，明天見。”

“明天見。”

林幽走進家門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她給賀蕭發了個微信，确定他已經回家了才放下心來。

此時，林幽渾身濕透，衣服粘在皮膚上，又濕又黏極不舒服。她快速洗了個澡，擦着頭發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照例開始播放郭德綱相聲。

林幽拿起手機，看到一條新的微信，她解鎖屏幕，是“溫”發來的：【姜湯的熬制方法】

“……”

林幽噗地笑出聲，她原本還真沒打算熬，現在看在他辛苦發來的份上就去熬一碗吧。

她走進很久沒開過火的廚房翻找了一下，姜和紅糖倒是都有。林幽對照着熬制方法，認真地熬了一碗姜湯，賣相看上去居然還不錯。

林幽小心地端着姜湯，俯身放在茶幾上。然後她坐在沙發上，順手拿起手機，屏幕還停留在“溫”的對話框上。

林幽歪頭看了看那碗冒着熱氣的姜湯，鬼使神差地拍了張照片，随手發給了許溫雅。

接着她習慣性地将手機鎖屏，可就在屏幕暗下去的一瞬間，林幽在反光的手機屏幕上看到自己的眉眼含笑的樣子……

她不禁惡寒地抖了抖。

這什麽表情？

林幽強行垮下臉，對着手機翻了個白眼。

姜湯涼得差不多了，林幽小心地端起，低頭喝了一口，暖暖的，有點辣口，可甜味更甚。

呵，有點像那個許溫雅，說出來的話是辣的，但是做的事是給人送溫暖呀。

喝完姜湯後，林幽側趴在沙發上扭頭看着電視，視線卻被随便放置在一旁的淡藍色襯衣牽扯。

許溫雅的襯衣，她差點忘了洗。

林幽支起身子坐好，她拿起襯衣翻看了一下，這布料好像也不能機洗。林幽忍不住撇嘴嘆氣，認命地走進衛生間，吭哧吭哧地手洗襯衣。

終于洗完了，林幽端着盆來到陽臺，将襯衣抖開，挂在晾衣架上。

外面雨已經停了，微風陣陣，吹散了幾天的悶熱，林幽忍不住走到窗口，将臉探出去，感受這沁人的涼風。

她手撐窗框下緣，目光下移，接着，她的視線被樓下的一輛車吸引，林幽視力一般，她微微眯起眼睛仔細辨認。

好像是許溫雅的車。

他還沒回去嗎？

應該只是把車停在這裏吧，畢竟明天還要順路送她，車停在這裏也比較合情合理。

林幽沒再多想，輕輕關上窗戶，可就在轉身的一瞬間，她居然看到車的駕駛室門被推開了。

林幽的腳步頓住，視線停留在車門的位置。

片刻後，許溫雅走了出來，他轉過頭，往林幽的方向看過來。

林幽呼吸一窒，身體下意識躲開，可轉念一想，陽臺又沒有開燈，許溫雅應該是看不見她的。

可是，不知為什麽，她卻莫名有一種與他對視的感覺？

幾秒後，男人鎖好車，然後轉身離開了。

林幽眨了眨眼，趿拉着鞋子回到客廳，她看了看牆上的挂鐘，11點25。

從她進家門到剛剛在窗口看到他，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鐘的時間，他在車上待了那麽久？

林幽搖搖頭，又覺得跟自己不相幹，想那麽多幹嘛。

她撲進柔軟的沙發，打開手機，看到一條微信，來自許溫雅，只有兩個字：厲害。

結合那張姜湯的照片，這話顯然是在誇她。

林幽沒再回複，卻不自覺地想起剛才在窗口遠遠看到的許溫雅。她垂眸再看這幾條對話，莫名升起一種錯覺，好像許溫雅待在車裏的那二十多分鐘時間，是在監督她熬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