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女人的聲音軟綿綿的，聽……

第31章女人的聲音軟綿綿的，聽……

許媽媽帶着林幽去了醫院, 一量體溫兩人都吓了一跳，這都快到四十度了，她帶着林幽查了血, 所幸沒什麽大事，醫生開了藥, 給林幽輸上液。

林幽渾身疼，頭更是疼得厲害, 她躺在輸液室的床上對許媽媽說，“太麻煩您了阿姨，您先回去忙吧, 我輸完液自己回去就好了。”

許媽媽正在給許溫雅發微信, 擡頭對她笑了笑說, “我又沒事, 正好在這陪着你。”她發完微信打量着林幽, “真是沒想到你和溫雅居然認識，那天回去我還聽溫雅爺爺說起你來。”

林幽一愣，溫雅爺爺？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 她關切地問：“爺爺的腿傷得嚴重嗎？”

許媽媽說：“還好, 只是人老了好的慢些，慢慢養着吧。”她似乎在回想，語速慢下來, “溫雅五歲就跟着他爺爺過，一直到讀高中才回來, 所以就跟他爺爺親。”

許媽媽嘆了口氣，“也是我虧欠了他，所以這孩子跟我也不太親近。”她看着林幽，突然笑了笑, “他看樣子是真擔心你，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林幽有點心慌，她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是我姨媽介紹我們認識的。”

許媽媽點點頭，“挺好的，”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說，“怪不得他現在沒事就回家來住，原來是為了見你。”許媽媽笑笑，滿眼盡是調侃。

林幽還是有點慌，是不是下一步就該問她的家庭了？

這時候許媽媽的手機響了一聲，她趕緊戴上老花鏡查看，然後對林幽說：“溫雅讓我問你，”她仔細看着手機，一個字一個字讀出來：“林幽，你覺得好點了嗎？”她擡眼從老花鏡的上方看着林幽，催她，“你感覺怎麽樣？我好給我兒子回微信。”

“呃……”林幽舔了舔幹澀的唇角，“感覺好多了，讓他不用擔心。”

“好。”許媽媽趕緊低頭點屏幕，嘴裏念念有詞，“林幽說，她感覺好多了，你不用擔心……好了，發送。”

林幽：“……”有點想笑怎麽辦。

許媽媽環視了一圈，然後起身走到牆角的飲水機處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她走過來将水遞給林幽，“快喝點水，嘴唇都幹了。”還沒等林幽起來，她又說，“等等，別鼓了針，我扶你。”

林幽有點哭笑不得，“阿姨沒事，我慢慢起。”

最後還是許媽媽把她扶了起來，然後把水遞給她，“快喝，喝完我再給你倒。”

林幽端着杯子又是一愣，她笑了笑說，“阿姨，這些就夠了。”

就這樣一直到輸完液，兩人聊天的話題涉及到吃喝、穿搭、教育、情感……諸多方面，但是所有的話題繞了一圈，就是沒有關聯到她的家庭。

所以，林幽隐約覺得今天她好像經歷了別人口中的見家長，但是又感覺她好像見了個假家長，總感覺……怪怪的。

等等，什麽見家長，她和許溫雅八字還沒一撇呢，怎麽就見家長了？

林幽臉一紅，心虛地看了看正在開車的許媽媽，幸虧她沒看過來。

林幽要輸液三天，許媽媽把她送回家後，執意幫她煮了粥，又囑咐她按時吃藥，然後對她說，“明天我再來帶你去打針。”

林幽連連擺手，解釋道，“阿姨不用，我明天要上班了，中午休息的時候我直接從學校就去醫院了，不用麻煩您的。”

許媽媽眉頭皺了皺，“明天上班會不會累啊？”

林幽搖搖頭說，“不會的，我現在就感覺好多了，我會多注意休息的。”

許媽媽這才點頭，“那行，那你自己多注意，別再着涼了。”她走到門口對林幽說：“有什麽事就跟阿姨打電話，號碼我讓溫雅發給你了，要是不好意思告訴阿姨呢，你就告訴溫雅，反正他最後還是得找我。”說着她略帶得意地眨了眨眼。

林幽被逗笑，“好的阿姨，我記住了。”

許媽媽走後，林幽順手把昨晚上落在門口的雨傘拿進來，然後她回到沙發上給許溫雅發了條微信：今天太麻煩阿姨了，你怎麽把你媽媽叫來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快中午的時候許溫雅才回複：我擔心你出事。

林幽想起自己好像在迷糊中對他發了火，她遲疑了一會兒，發了條語音過去。

許溫雅正準備去吃飯，他合上筆記本，輕輕點擊語音條，然後放在耳邊聽，林幽的聲音慢悠悠地鑽進他的耳朵裏，她說：對不起許醫生，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對你發脾氣了？我都燒迷糊了，不是故意的。

女人的聲音軟綿綿的，刻意放慢了語速，聽上去……格外像撒嬌。

許溫雅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又看了眼對話框，感覺意猶未盡，手觸上語音條想再聽一遍，與此同時，幾個同事從後面走過來，想和他交流一下今天的內容，接着林幽宛似撒嬌的聲音便在一圈人中間響起。

五六個大男人同時安靜下來，完整地聽完了這條甜度一百分的語音。

許溫雅倒不尴尬，他一邊回微信，一邊淡定地對他們說，“那我們邊吃飯邊聊吧。”

幾個人附和着，一起往餐廳走去。

另一邊，林幽傻笑着看着微信。

許溫雅說：我只是告訴我媽我很擔心你，她就自告奮勇地要去看你了。

林幽覺得莫名地開心，她開心的點并不僅僅是許溫雅說擔心她，更是因為許媽媽的悉心照料。雖然只是短暫的相處，她卻有一種，被接受了的感覺。

她突然覺得，即使有一天許媽媽因為她的家庭而心生猶豫，她也不會再害怕了，她已經感受到了善意，她相信善意與善意之間，很難成為敵人。

林幽咧嘴笑着，她又覺自己是見家長了，而且是……受到認可的那種。

她又是一陣臉紅。

怎麽回事？怎麽總是聯想到見家長呢？

晚上，林幽睡了一覺後感覺好多了，她給賀蕭打了個電話問何夢川的情況，聽到少年的沙啞悲傷的聲音，總覺得心裏慌慌地難過，她終究是不放心，便起身穿上厚一點的衣服去了醫院。

到醫院時已經快九點了，林幽在走廊裏遠遠地便看到賀蕭，他依然坐在那裏。

她走過去拍了拍賀蕭的肩膀，“你見到夢川了嗎？”

賀蕭點點頭，“今天下午她讓我進去了，可是……”少年頓了頓，聲音帶着顫意，“她沒力氣跟我說話了。”

林幽心中一緊，慢慢在他身旁坐下說，“孟老師說他一會兒也過來。”

似乎他們都知道，這個女孩馬上就要與他們告別了。

賀蕭沒有出聲，他的臉瘦了一圈，頭發也長了一些，微微遮住眼睛，林幽摟住少年的肩膀稍稍用力地拍了拍。

她聽到他嗚咽的聲音，壓抑的，悲痛的。

林幽的眼眶也濕，她強忍着淚意對他說，“要好好告別。”

賀蕭雙手顫抖着抱住頭，聲音裏是無盡的悲戚，“可我不想告別……”

孟老師很快就來了，他眼睛紅紅的，快步走到兩人身邊說，“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林幽說：“等等吧。”

中間何夢川的媽媽出來一趟，她似乎已經接受了結局，雖然傷悲，卻也坦然，她跟孟老師和林幽打了聲招呼，“難為你們想着夢川。”

正說着，何夢川的舅舅一家過來了，舅舅嘆了口氣說，“爸剛才問起夢川，我沒告訴他，他還以為夢川在國外治病。我應該讓他過來送送的……”

何夢川媽媽突然哽咽，她搖搖頭說，“給他留點念想吧。”她走到賀蕭身前，原本垂着頭的少年猛地仰起頭看着她，聽到她說，“你去看看夢川吧，她想見你。”

少年嘴唇顫抖着，猛然起身大步跨到門前，他的手握在門把手上，動作突然慢下來，他緩緩地吐氣，然後慢慢開門走了進去。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生命也是。

過了一會兒，何夢川媽媽輕聲說，“我們進去送送她吧。”

林幽和他們一起走進病房，她看到賀蕭俯身靠近女孩，耳朵幾乎貼在她唇上，女孩的嘴唇翕動着，在說着什麽。

賀蕭靜靜地聽着，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有些順着臉頰，滴在女孩蒼白的唇上。

何夢川似乎說完了，她的眼睛動了動，看向病房裏的其他人，她的唇角扯起一絲笑容，用口型說：謝謝。

賀蕭看着女孩，視線一瞬不離，他幾乎忘了眨眼，忘了呼吸，一直，看着她。

然而，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再多的挽留和眼淚都是徒勞，女孩在八月的最後一天，永遠離開了。

她走時有片刻的清醒，她記起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她說，“明天，我沒法和你們一起開學了。”

在監護儀器一連的“嘀——”聲中，賀蕭突然連聲喚着她的名字，他急切卻清晰地說，“何夢川，我知道你聽得見，我記得你說的話，你要說到做到。”他俯身親吻着女孩的眼睛，然後一寸一寸地貼近她的耳朵，在她耳邊說着什麽。

林幽知道女孩聽到了，她看到女孩的唇角動了動，是笑的樣子。

幾天後，林幽和賀蕭參加了何夢川的葬禮，孟老師和班裏的幾個同學也來了。在黑與白的世界，黃色和白色的成了唯一的點綴，賀蕭卻捧着一把豔色的玫瑰走了過來，他俯身将玫瑰放在女孩遺像前，啞聲說，“答應要送你的。”

夢川媽媽默默凝視着那束玫瑰，那該是女兒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的花吧？可也只會是唯一的一次了……

她的女兒，生命戛然而止，她不會再長大，不會再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生子，不會再變老，不會再有兒孫承歡膝下……

她，定格在這裏，定格在這張照片裏、這個小小的匣子裏。

她承認，在女兒生命倒數的日子裏，親眼見證女兒如花兒一般慢慢枯敗凋零，她覺得她已經做好準備了，她可以坦然面對女兒的離開了。

可是，直到這一刻真的來臨，她才清晰地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失去，她悲恸欲絕，仰天哀嚎，“我再也沒有夢川了。”

林幽閉上眼睛，任淚水肆虐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