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趁着刑蔚淋浴的時候一聲不吭沖出了房門,怎麽想到這鬼旅店居然會不賣香煙。經理還一臉笑嘻嘻的,表示雖然沒有香煙賣,但是旅店裏的各種套套齊全,而且是可以免費任意索取的哦!
──混蛋!
更混蛋的是,這鳥不生蛋的地方居然沒讓他找到有便利店,根據旅店經理的指示方向,安晉臣走了起碼得有二十分鐘,幾乎要放棄了才終于在路邊看到了一家正準備打烊的雜貨店。
老板一邊關店,一邊結給他了一包煙。安晉臣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剛點起一根抽了沒有一半──
轟隆──嘩啦啦──
大雨。英國的鬼天氣總是如此,沒征兆地下大雨,每天四分之三的時間都不是在大霧就是在下雨!
不出片刻,這雨已經大得視線裏面除了雨絲和滿地濺起的水花之外什麽都看不到了。
擦,這還怎麽回去?二十分鐘的路程,這種瓢潑大雨的,總不能走回去吧?
等吧,等雨停。
安晉臣于是悠閑地坐定,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煙,時間一分一秒緩慢地流逝。
……好久,都抽掉半包煙了,這雨怎麽還是連點要停的跡象都沒有。
再不停,只好自己走回去了。
怕什麽,在比這大得多的、結着冰雪的雨裏面,自己都曾經走過比這長得多得多的路呢。
還頭上帶着傷,弄得一身的血跡,那樣都走過去了。
……
那時候的自己一定腦子犯抽了。怎麽會那麽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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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想想,如果沒有那麽賤,如果當時不是懷着想哭的心情不顧頭上的傷忍着凍死人的寒冷慢慢地走完那段路,一直走到刑蔚家門口,也就沒有随之而來的一切。
他可能直到今天還是一個沒錢沒地位無人問津的小勤雜工,沒有人會對他好,不像現在這樣被在聚光燈下為衆人環繞花團錦簇,再也不會感到寂寞。
「冷……」
本來倫敦的夜就寒涼,加之冰冷的雨水,整個氣溫在安晉臣感覺,得驟降了有十度。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随着煙霧的吞吐,記憶就順着冰雪交加的那天延續了起來──可能是因為他現今的心情,異常地需要溫度──而那一天的溫度,在長久久的一段時間都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裏,讓他即便想忘──也忘不掉。
……被凍僵的身體,在被刑蔚抱起之後,終于找回一點知覺。
那個時候,那個人是他賭上全世界也渴望換取的東西。
所以在他将他帶進屋子裏,熱茶,溫暖的浴缸裏面放滿了熱水,那是他感到鋪天蓋地不可置信的幸運的時刻。紅着臉被脫光,刑蔚是多正人君子的人,不理他的尴尬,坐在浴缸旁邊用醫用箱裏的棉簽紗布認認真真地給他的傷口消毒……
這一輩子,之前的任何時候,之後的任何時候,都沒有那一天那樣真切地感覺到開心和幸福過。
又抽完了一支。
就仿佛回憶一般,明明火已經掐滅了,丢在地上了,仍舊餘溫殘留──
「小安。」
安晉臣一愣。暴雨中本該空無一人的道路,視線中突然出現了某人完全濕透了的褲管。視線上移,刑蔚撐着一把大傘,卻渾身濕透,正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你……怎麽會……」
「我擔心你,所以出來找你。」他還是那樣笑着,波瀾不興,讓人心中有一絲難言的悸動,又不免更加煩躁不安。
偏過頭去,安晉臣道:「我只是坐在這裏躲雨而已……不用你多事吧。」
「嗯……」說話間,雨似乎比之前小了很多。
「那麽,現在和我一起回去嗎?」
雖說比剛才小了很多,仍舊算是大雨吧……安晉臣搖了搖頭:「再等一等吧。」
「好啊。」
刑蔚就在他旁邊坐下了。濕透的全身立刻便在臺階上暈出一灘水漬,他怕蔓延到安晉臣身邊,挪了挪,坐得更遠了些。
風呼呼地吹着,安晉臣偷瞄過去,就見刑蔚窩在一邊,偷偷地瑟瑟發抖。
「我說你撐着那麽大一把傘,怎麽全身還濕透了?」
「哦,我其實……先往另外一個方向找的,走了好久也找不到,才來找這邊。風實在太大了,本來不應該弄得那麽狼狽的……」
這到底是什麽鬼溫度?為什麽刑蔚呵出來的氣已經看得到明顯的霧氣形态了?
安晉臣覺得一定是什麽鬼使神差了──總歸那肯定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覺得刑蔚現在一定冷得要命──
一定不是他的本意,怎麽可能為了那家夥衣服都弄濕了?
隔着濕透的衣服,刑蔚身上冰點的溫度以及微微的顫抖全部傳到安晉臣身上。他開始有點後悔做這種好人好事,可是雙手卻抱得更緊。
刑蔚在他懷裏微微動了幾下。
「……你別誤解,我只是看你冷得很可憐而已。」
刑蔚不再動了,埋頭在他胸口,卻覺得鼻腔的酸澀,想哭的沖動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擊着自己的心口。
我真是……真的是……過分……
我怎麽會忘記了?怎麽會那麽輕易就忘記了?
其實無論過去、現在或者将來……他都是很溫柔的。
小安一直是個很溫柔的人。
明明……只是我太膽小了。對自己沒信心,對小安沒信心,才會只敢去愛十年後一定會愛着我的他。
其實,根本就是相同的吧……
就算是不同的時間,小安就是小安,外在再怎麽變,始終是同一個堅強而倔強,溫柔而純淨的靈魂。而我喜歡小安,不管十年前還是十年後,都是一樣的……
我啊……居然笨得現在才發覺。
雨後燦爛的晴空之下,玻璃頂的機場大廳一片明亮,就好像昨夜幾乎連夜的暴雨只是一場幻景一般。
「那麽,再見了小安。要多保重。」
安晉臣皺了皺眉,沒有說話,拖着行李箱轉身走向登機口。
「小安──」
安晉臣停了一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
因為之前燙傷的地方此刻居然有些微微的刺痛,那刺痛居然連通着五髒六腑一般,心髒也跟着隐隐作痛,乃至于連帶着眼眶發熱,似乎有什麽東西突然就要沒有來由地落下來一樣。
這是怎麽了啊……我……
像是怕被發現一般,他陡然加快了前行的腳步,簡直像是逃跑一樣。直到已經在座位上坐好了,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複。
時不時地,總是會這樣!
這一兩年,總是會突然冒出一絲奇怪的想法──
要是……我未曾變過就好了。
……
那個暴雨的傍晚,等在你家門口,一直等到你心軟給我開了門。睡醒的時候,你用額頭探視我的熱度,那時候我的心跳得好快。
那個時候,我還什麽都沒有。只是懷揣着滿腔夢想和熱情,只是想要履行很久以前的一個約定,只是在尋找最單純的幸福而已,所以我找到了你。
那個時候……想要尋找的東西,明明已經找到了的。
要是一切能停留在那個時候就好了,什麽也不要發生,什麽也不要變故──我不要你後來給我的那一切,只想回到那個短暫的、美好的時刻,那如昙花一現般的你愛我,我也愛着你的時刻。
因為在那之後,你明明給了我一切,我明明得到了一切,卻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一夕之間失衡,繼而失去了那種能夠感覺到幸福的能力。
無論再得到什麽榮耀,也不能感到滿足;無論遇到怎樣的人,都失去了愛的能力。
尤其是你……總是堵在我心裏,沈甸甸得難受。
我造就受夠你了──可是,可是──
飛機,緩緩升空。
……不想了,已經沒什麽可想的了。
安晉臣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一切,兩年之前已經結束了。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炎夏過去,深秋流逝,末日在一步一步臨近。
在失去通往未來的能力之後的兩年時間裏,刑蔚曾無數次嘗試過是否能夠再次回到未來,卻沒有成功。
就算再思念未來的戀人,那項能力已經憑空消失了。他與未來的紐帶,已經不在了。
可惡啊……我都快忘記十年後小安笑起來的樣子了……
還不給我回去,我該怎麽辦……
他還在等我,一直都在等我的……我必須回去,必須再回去一次啊!
奇跡……求求你……不管究竟有沒有那樣的東西,拜托奇跡出現吧……
二十三歲那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清晨,刑蔚其人還游蕩在美國西部的一個小城裏。
理論上明天就要死了。一點真實感都沒有。事到臨頭才覺得,真他媽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這兩年,我到底都幹了什麽?
他回想了一下,不禁異常胸悶。像個游魂一樣從這個大洲漂泊到那個大洲,最後,只是耽誤了時間蹉跎到了今天,歸根結底什麽也沒有做不是嗎?
然後,就要和這個世界說再見了?
然後,就永遠也去不了将來了?那個在未來一直等待着自己的小安,終歸是什麽也等不到了?!
……
好郁悶,好難過,好挫敗,好不甘心!
我怎麽就那麽沒用?
然而刑蔚所在的這座小城卻明顯十分不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聖誕節在那邊是等同于中國的春節一樣全國歡慶的大節日,街上遍布着各色各樣的華麗裝飾和風琴音樂,熱鬧得要命,甚至還有游行的隊伍,花車與打扮怪異的人們,非常聲勢浩大地走街串巷。
但是刑蔚總覺得……那個游行隊伍很怪異。總的來說,就是他們打扮得不像是要慶祝聖誕節,畢竟如果是慶祝聖誕節,不應該起碼是紅綠色調,然後好歹有聖誕老人馴鹿或者松樹裏面的任意一樣才對嗎?
怎麽這夥人倒像是萬聖節嘉年華──甚至比萬聖節打扮得還奇異詭怪,有跳着詭異舞蹈的,有戴着獠牙面具的,還有頭上插着羽毛的等等,總之坐牛鬼蛇神群魔亂舞狀──萬聖節怎麽說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了吧,所以刑蔚搞不懂。
「這不是慶祝聖誕節,是慶祝附近瑪雅人自己的一個節日。這裏以前是瑪雅的一個大部落所在,所以瑪雅人很多!」
有知道底細的游客,便好心告訴一臉迷惑的刑蔚:「傳說好像這個游行是祝禱他們某個掌管時間的神明的,瑪雅人相信,所有在那個游行隊伍裏面的人,在游行中都是虛空于時間和空間而存在的,所以每年這時候也會有很多游客跟着游行的隊伍,體驗一回超越時空的存在──」
超越……時空的存在?
「喂,和你說了那麽多,跟不跟進隊伍體驗一下啊?」那外國人說着,已經沒入了游行的隊伍,刑蔚一愣,也連忙跟着走在了隊尾。
超越……時空嗎?應該只是迷信而已吧……只是迷信。
我只是被所謂虛空于時間和空間的說法……給騙進游行隊伍了吧?
但是……但是……
刑蔚迷茫着,居然就這麽跟着隊伍繞着城市緩緩走了整整一個下午。除了走得又累又餓之外,他并沒有感覺到自己哪點超脫了時空。
我究竟在做什麽啊……
漸漸,夜幕降臨了。
游行的隊伍行走的街道,漸漸變得冷清寂靜。天色越來越暗,照明的東西就只剩下花車兩邊不算明亮的燈飾,刑蔚開始覺得有點發毛──是不是該回去了,有一點不對頭啊,怎麽街邊的建築物裏一盞燈都沒有,就好像沒有人住的一樣?
繼而,他就看到了另一個游行的隊伍,迎面走來,與他們的隊伍擦身而過。那個隊伍實在是太特別了,昏暗之中,刑蔚看到的竟然是古埃及的奴役的打扮,一排一排整齊地從他身邊走過。
主要是,那些奴役真的就是壁畫裏面那種古時候埃及人的長相和打扮,而且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雖然他盯着他們在看,但是那群人卻沒有一個人轉過臉來和他進行眼神的交流。如果說是游人假扮的,這一切也太逼真了吧?
我不是眼花了吧?他擦了擦眼睛,并不算很禮貌地伸出了手,卻意外地什麽也沒有碰到。
……
那奴役隊伍緩緩消失在黑暗之中,繼而又是歐洲貴族打扮的男男女女,川行于他的左右,再接下來是梳着奇異辮子的蒙古人,穿着奇異的黑皮膚土着……刑蔚只覺得自己仿佛只身墜入時間的洪流,不斷與這些遠古的過往擦身而過。
正驚異于這樣混惑的奇異空間,刑蔚突然發覺自己走着走着又走到一條現代的街道上。
那條街道有些眼熟,燈火通明,別的不說,街道上的廣告招牌店鋪名稱,全部都是他看得完全不吃力的那種最眼熟的文字。
有什麽人。單薄的風衣,長圍巾,低調的黑框眼鏡,垂着眼睛抱着一個紙袋,匆匆與他擦身而過。
啊……
揚起的圍巾,從刑蔚的眼前拂過,刑蔚猛地轉過頭去。那個……那個不是……
這是十年後的那座城市……剛才走過的那個人……
「小安……」
刑蔚當即就想要追上去,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麽跑,就離安晉臣只有一步之遙,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
「小安……小安……」
「小安──!!!」
2016年的聖誕夜,安晉臣突然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猛地回頭……
身後的街道空蕩蕩的,不過零零散散有幾個行人而已。就那麽一愣神的時間,手松掉了,紙袋子裏的東西散了一地。
奇怪了,怎麽一瞬間似乎聽到了刑蔚的聲音?
是……幻聽吧……
他兀自苦笑。從深秋的時候失而複得又得而複失的那三天後,已經又過了兩個月。不知道刑蔚下一次來看他,又會是什麽遙遙無期的時候了……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明天過後……就要走向第九個年頭了。
安晉臣嘆了口氣,撫了撫眼鏡。蹲下身去撿掉落的東西。
咦……怪了。
剛剛自己去商店,應該只買了一些蔬菜水果和醬料吧,怎麽會……散落的東西裏,竟然會有一只非常漂亮的孔雀石般顏色璀璨的半透明海貝?
這樣的東西……似乎在哪裏見過呢。
他撿起那只海貝,不知道為什麽,這東西似乎隐隐勾起了他心底一抹叫做「懷念」的心情。
刑蔚之後的記憶都是混亂的。游行的隊伍最終去向了哪裏,或者他後來自己怎麽樣回到的旅館,第二天醒來,他發現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聖誕節當天的早上。
也許……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他捂住臉龐,無處可逃了──二十三歲的聖誕節,終于降臨了。
但是即使在二十四小時內就要面對死亡,刑蔚還是難免心懷僥幸心理──如果我不踏上那班客機……如果我就是不去……老天爺又能把我怎麽樣?用別的方式收了我嗎?
不懂啊,不懂。都知道自己會那樣死,十幾個小時之後未來的自己,究竟是什麽樣的原因要依照命運的設定自尋死亡?
該不會是像某些恐怖電影裏演的一樣──死神接近的時候,人會不受控制地像是被黑魔法魇過一樣踏上死亡的旅途吧……
就算是一定要死,我也想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啊……
而不是葬身冰冷的海底,這樣就算成了地縛靈,也都沒辦法靠近小安了吧?
起碼,我想要先回到你身邊。
……
打定主意,刑蔚坐車去了西部沿海的城市,從那兒買了飛機票回S市,之後的十餘小時,都在飛機上度過。等到達S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連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再加上前一天夜晚毫無具體記憶的睡眠不足,刑蔚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從旋轉行李盤上才拿了行李,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面走。那似乎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從項鏈墜子還是白金錨的時候,刑蔚就會時常下意識地去握一握那屬他的東西。
手感不是很對──項鏈上面,似乎少了什麽東西。
咦……
他底下頭去。松果還在,兩顆,用紅線綁得好好的。可是,小安送我的藍紫色貝殼呢?
沒有了……怎麽沒有了?
弄掉了?不會的吧?!
刑蔚記得團團轉,快想!快點想!我最後一次見那東西是在哪兒?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明明每天都會去摸好幾遍的東西,偏偏這時候想不起……
刑蔚忙掏出相機,從後往前一張一張翻。沒有,今天早上随便拍的時候,項鏈上就沒有那東西了。再往前一翻,在跟着游行的隊伍行走之前拍的最後一張照片,項鏈上赫然還挂着那顆貝殼。
美國……
不會吧?落在那麽遠的地方了?
可惡,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明明已經不剩下多少時間了,為什麽還把那麽重要的東西弄丢?!
回去找!哪怕沿着那天游行的隊伍再走上一整天,也非找回來不可!
之後的很多事情,在刑蔚的印象裏又變成了一團渾渾噩噩,只覺得自己趕時間一樣在忙着做着些什麽。等到冷靜下來,才覺得剛才的一切,果然是有如電影情節裏面必然走向死亡之時人類的鬼使神差行徑一模一樣。
現在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張回美國的航班機票。
……我說呢。
之前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既然都知道自己這天要死,還颠颠地拿着一張通往死亡的機票往美國跑是怎麽回事。
特別是就在剛才坐飛機回國的那十二小時,他還在努力地猜測自己之後究竟是要犯什麽樣的羊癫瘋,才能剛落地又買票回美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前吧……
現在手中的機票赫然告訴他……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擡頭看着機場航班信息的主屏幕,手中票上那趟航班已經快要開始登機了。
小安……
不自覺的,手機已經在撥通着安晉臣的號碼。這對刑蔚來說,已經是塵封了兩年的號碼。但是即使這個號碼不存在手機裏,他也可以倒背如流。
我啊……只是想再聽一聽你的聲音……而已。
「喂?」
刑蔚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居然緊張得發不出聲音來。
「喂,誰啊?」
「……」
「說話,再不說話我挂了。」
「啊……別,別挂。」刑蔚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也在同一時間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那怎麽聽都不像自己的聲音,為什麽帶着這麽重的鼻音,為什麽聽起來簡直就要哭了一樣?
……我……
身上的力氣似乎被什麽東西抽走了,他緩緩地靠着背後的柱子,坐在了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中。
「小安……小安,我很想你。」
電話那頭沒有出聲,異常地安靜着,刑蔚卻仿佛突然能夠看到安晉臣此刻的臉似的,本來明明是想要哭的心情,此刻卻無聲地露出了一抹溫柔的淺笑。
他了解小安,這樣的寂靜是小安在生氣。他嫌他煩了,嫌他在打擾他了,但是小安氣鼓鼓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其實一向是非常可愛的,刑蔚即便是回想起那樣的表情,也覺得喜歡得很。
「……小安,我會一直愛你。」
電話那端仍舊沒有回應。但刑蔚本來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這句話并不是說給現在的他聽的,但是這麽想着,卻還是感到有些委屈,随即卻又想到──自己這樣能算多委屈呢?頂多是小安現在不願意搭理自己罷了,可是後來的小安呢?小安他有多委屈?
孤單寂寞那麽多年,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光明,他居然就這麽默默扛過來了,沒有和任何人說一個字的委屈。
甚至于他自己,都似乎已經不會覺得委屈的樣子。
……
安晉臣一向是個骨子裏很堅強的人。可是就算他再堅強,也經不起今後那麽久的時間一點一點地無盡地折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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