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暗流湧動(倒V)
“當初為什麽會選擇跟随他?”莊楚站在高地上,盯着下方懶散地靠在高臺柱子上的武惟揚轉頭問蘇北秦道。
轉眼過去一月,天氣稍顯暖和,因而蘇北秦終于得到武惟揚的應允可以到後山的操練場觀看士兵操練,他雖不是用兵上的行家,但看着這日益增多的人數心裏着實安心不少。
蘇北秦身着大氅,帶着兜帽,一張被寒風吹久了的臉沒有絲毫血色,幾縷亂發劃過眼眸,他微微眯起一雙狹長的鳳目,此時的武惟揚已經摸出一包小魚幹開吃了,在外人眼裏他可能就是這麽一個不入流的痞子樣,蘇北秦笑了笑道:“他的性子是懶散自負了些,其實是個很認真的人,之前我沒來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暗暗準備,如今軍隊擴充之後,他更是親身示範,每日早起陪着士兵一起操練,雖說模樣不靠譜,但實則上下的口碑都不錯。”
對于這些,莊楚自然是看在眼裏的,他曾經跟随過武惟揚的父親定安王,那時的莊楚早已聲名在外,難免有些心高氣傲,卻被定安王的治軍用兵之道深深折服,自此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真正含義,只可惜定安王英年早逝,留下只有十歲的唐澤武。
說起唐澤武這小子,并沒有受過定安王多大的教導,且年紀輕輕,然用兵手法卻極其老道,十三歲時便擊退突厥大軍,凱旋而歸,當時莊楚雖已身處嶺南,對此也有所耳聞,所以在蘇北秦說起惟武王時,除了有一部分定安王的因素,更多的是莊楚也想對傳聞中的惟武王一探究竟。
莊楚這些日子在無人寨好吃好喝,身上穿着蘇北秦令人給他加急趕制的冬衣,整個人都顯得精神爍爍,他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嗤笑道:“你小子淨撿好聽的說與我聽,這般處處護着他,對你有甚好處?”
蘇北秦難掩唇邊的笑容道:“我只是說實話罷了。”
“不過說起收買人心,這小子倒是很有一手,”莊楚臉上帶了絲別扭的神情,顯然不願意在蘇北秦面前誇贊武惟揚,“之前我還住在那茅草屋裏的時候就聽聞過這無人寨,道是打家劫舍從不向普通百姓伸手,在遭遇天災的時候,還會開設粥鋪接濟百姓,在百姓中頗有一個好名聲,前幾月的暴雨,更是給無人寨賺足了口碑,但行事卻頗為低調,便是如今的招兵也未曾引起太大的波瀾,欽州比起相鄰的瓊州和崖州可要安穩許多。現下一想,這小子大概是很早就開始謀劃想要策反,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深谙此道,因而選擇從百姓下手,這樣長年累月地積攢出一大群擁護者,等到要起兵時就不怕招不來人。”
蘇北秦點點頭道:“他便是這樣一人,立下了目标該做的便一定會做到,且手段機敏圓滑,倒不似他本人如此氣人。”
莊楚望了他一眼道:“你有時候也應當學學武惟揚,做事靈活些,別跟我似的死心眼,最後走上一條與自己意願背道而馳的路。”
蘇北秦靜默了許久,緩緩應道:“記着了。”
“莊先生,師爺,”殷不在在遠處同他們招招手,然後跑了過來,喘着粗氣道:“二位原來在這兒啊,叫我一通好找。”
殷不在也是位自由散漫的主,蘇北秦還未見過他這般着急的模樣,因而問道:“殷兄,出什麽事了?”
殷不在看了看遠處的武惟揚,道:“不若二位先生先去帳篷裏坐一會兒,我再去喚來老大一起說?”
蘇北秦點點頭,與莊楚一起來到帳篷,帳篷內的火爐燃了許久,因而比較暖和,蘇北秦正欲褪下大氅,那廂武惟揚已掀開簾子,快步走到他旁邊,雙手一接又重新将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小心着涼。”武惟揚道,嘴邊還有未擦幹的小魚幹油漬,油膩膩的雙手随意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蘇北秦忍了忍笑,順了武惟揚的意思裹着大氅坐下,轉向殷不在道:“殷兄這急急忙忙的,到底怎麽了?”
“方才收到探子的回報,說是瓊州的那股流匪已經蠢蠢欲動,整裝待發了。”殷不在回道。
莊楚冷笑了一聲,一臉不屑道:“羽翼未豐,就想起兵,恐怕還沒走出幾裏遠就已被官府剿滅了。”
殷不在搖搖頭道,臉色凝重道:“不,他們是朝着欽州的方向前進的。”
蘇北秦怔了怔,兩道濃黑的眉微微皺起,思量了半響道:“這蕭疏林到底作何打算?若真想掠奪物資以壯軍隊,理應選擇崖州那小股流匪,不僅距離近,也因着崖州的勢力弱小,更容易打敗,現下他卻先取道欽州,再轉回崖州,不是多此一舉麽?”
莊楚撚着胡子看了看武惟揚,武惟揚只是蹲在火爐邊烘手,絲毫沒有說話的打算,便替蘇北秦解釋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蕭疏林本名唐書林。”
他如此一說,蘇北秦立即明白過來,這大概要牽扯到遙遠的父輩恩怨,唐書林是武惟揚的叔叔,當年先皇登基時便密謀造反,結果被定安王擊敗,先皇不忍殺他,只是将他發配到嶺南,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沒打消做皇帝的念頭。
莊楚冷哼了一聲道:“父債子償,他這次全然是沖着惟揚來的,崖州勢力弱小,就算他不動,也會被其他勢力吞占,而欽州這邊則不同,他在嶺南待了這麽多年,探子養了不少,大約是知道無人寨近來的動向,再等下去,等無人寨已壯大,那打起來就費勁許多,所以想趁着無人寨還在籌備階段時來個措手不及。”
蘇北秦呼了口氣,面上已恢複了平靜道:“倒是真會挑時候,無人寨表面上壯大了許多,可是兵甲還未全然跟上,有的士兵還只能拿着木棍充當長槍,并且有的新兵訓練不足,還遠遠達不到上前線的要求。”
莊楚啜了口冰冷的茶水,尚有閑心地撣了撣衣上的塵土,道:“唐書林來嶺南的時間要比惟揚早上十來年,他應當是來嶺南時便開始發展自己的勢力,根基也要比惟揚深上許多,要不是他手中握着有利的形勢,恐怕也不會如此莽撞地就向欽州舉兵前進了。”
蘇北秦望向武惟揚,想聽聽他的意見,然而武惟揚只是蹲在火爐旁,半晌沒有動靜,直到覺得兩人許久沒說話,才優哉游哉地站起身來,幾步蹿到蘇北秦的身邊,握住蘇北秦一雙冰冰涼涼的手,揉搓着他冰冷的指尖,道:“船到橋頭自然直。”
蘇北秦一聽他這話就沒好氣,猛地将手抽回,不高興地道:“那便這樣罷,我先回山去了。”
他剛要站起來,便被武惟揚重新按了回去,武惟揚挂着一副嬉笑的面容,讨好道:“師爺如此聰慧,怎聽不出來我是在開玩笑呢。”
見蘇北秦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武惟揚唯恐蘇北秦再離開,一只手拽着他,一只手摸了摸嘴角,轉頭問殷不在道:“知州那邊的事辦得如何了?”
雖然知道蘇北秦是故意吓唬武惟揚,殷不在還是配合地挪到帳篷門口,假裝擋去蘇北秦離去的道路,聞言回答道:“知州已經以官府的名義命令欽州所有的鐵匠鋪鑄造兵器,并且貼出高價收購的告示,現在就連其他地區的鐵匠也會将兵器送到這裏,不出半月,便能保證全軍将士兵甲供給,只是前些日子發了場大水,莊稼顆粒無收,因而物資方面還差了一些。”
武惟揚一張純良稚氣的臉硬是要板起來裝成正經嚴肅的模樣,對着蘇北秦道:“師爺對我的安排可還滿意?”
蘇北秦的嘴角彎了彎,在武惟揚看向他的一剎那迅速收攏笑容,原本清亮的聲音沉了幾分,問道:“那物資的事你要如何解決?”
武惟揚見他态度緩和,圓潤的雙眸亮了亮,道:“這不是送上門來了嘛。”
結果蘇北秦緘默不語,只是略帶疑惑地看了看莊楚,只是莊楚正忙着把玩手中的瓷杯,沒空回答他。
武惟揚見狀立即挑起眼角,不可置信道:“你不信我能打敗唐書林?”
“不,我要是連這點信心都沒有,我就不會選擇跟随你,”蘇北秦淡淡道,一雙眸子只看着眼前火爐中升騰而起的火苗,“只是唐書林的事還有知州的事,只有我蒙在鼓裏?”
“我這不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麽。”武惟揚如此說着,但是很快就在蘇北秦默不作聲的态度下改口道:“前兩天碰到吳老,他說你近來太過操勞,本來就身子不好,如此便更難以調理,我才想着讓你好好休息幾天。”
雙手被武惟揚捂得暖暖的,蘇北秦嘆了口氣道:“好歹知會我一聲,我也心安些,不過你能與莊先生好生交流,我也就放心了。”
武惟揚絲毫不顧及莊楚在場,蹭了蹭蘇北秦暖和的手掌心,那模樣跟撒嬌時的踏雪一模一樣,他笑道:“那就請先生看好,我是如何打這第一仗的。”
那眉眼映着火光,如此神采奕奕,蘇北秦覺得莫名安心道:“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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