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天機

碧油油的藤蔓如巨蛇狂蟒,從地下竄出,來勢洶洶。一眨眼間藤蔓上又生出幼小骨朵,再一眨眼藤花盡放,渺淡的花香四處播散。

一只誤闖入藤蔓陣上空的黃雀,在藤花綻開的一剎那,扇動的翅膀忽然僵住,小石頭一般墜了下來。

謝曉清看得分明,輕輕一躍,伸出手去,便将那因吸入花香而昏睡的小鳥接在了手心。掌心亮起微微綠光,不一會兒,小黃雀就蘇醒過來,好奇地繞着謝曉清盤旋了一圈,飛走了。

“不錯,”站在一旁的淩漣微笑評價道,“你這從‘藤縛術’演化而來的‘藤花迷陣’,威力已接近道術,很是實用,還是個以一對多的群體術法。好好鞏固,将它變成你的底牌之一吧。”

至于謝曉清還要從藤蔓中救回小鳥的仁厚心腸,他就不予評價了。

如何行事,只問本性,從來就沒有一條适合所有人走的大道。為人善良不是缺點,識人不清才是。

“是,師父,徒兒一定努力練習!”每次被淩漣贊揚,謝曉清都是滿心高興。

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身量拔高得飛快,一眨眼間,就比淩漣矮不了多少了。一頭深棕色、略帶毛糙的頭發在腦後高高紮了個馬尾,眉飛入鬓,眼眸亮如星辰,頗有了幾分俊逸少年的影子。一笑起來,卻還帶着點青澀的可愛。

從那天之後,謝曉清還是別扭了幾天。不過害羞扭捏并非他本性,他漸漸的還是恢複了過來,只是性子要比從前沉穩了一些。

“對了,師父,明天就是年節了,小琬叫我一起去新年集市上逛逛。”

“去吧,你這幾個月都悶在城主府中練功,跟她出去散散心也好。”淩漣笑道。

謝曉清和夏侯琬定下了“看誰搶先一步築基”的比試,但兩人卻沒有針鋒相對。城主府中,年紀、境界相似的,只有他們兩個,平日裏常在一起切磋探讨,關系自然就慢慢親近了起來。

夏侯琬在原作劇情裏,還是謝曉清的紅顏知己之一,兩人交好大約也是冥冥中的緣分。

“是,師父。”見淩漣溫和而笑,謝曉清卻不知為什麽,心裏有些黯然,頓了頓又道,“師父,徒兒會早點回來的。晚上過節,徒兒還想跟師父一起過。”

年節是凡人最重要的節日,蓋因凡人們壽命短暫,數着一個個年節,轉眼間就生老病死。對修道之人,這年節就沒什麽可過的了。

然而謝曉清幼年住在平安鎮,自小受到熏陶。在他心裏,還是很将這個節日當回事的。

淩漣聞言只微微一笑,道:“你出去就好好玩,不必惦記着師父。這節日,師父是從來不過的。”

“嗯……”

謝曉清應了一聲,站在原地,望着自家師父轉身離開,沉默地将滿地藤蔓收了起來。

……

第二天一早,謝曉清就起身了。

半夜裏下了好大的一場雪,将庭前積了厚厚的一層。

雖然用他所會的粗淺火系法術也可以打掃,謝曉清還是執起掃把,将庭前的雪清掃得幹幹淨淨。

而後又從房裏抱出大紅的燈籠和貼花,認認真真地将三間廂房裝扮了起來。這是之前婢女送來的,謝曉清覺出師父即便收下了也不會用,就主動要了過來。

與少時就在修道門派中長大的淩漣不同,謝曉清身上依然保留着很多凡人的習慣。

這樣,才有過年的樣子嘛。

望着在師父廂房的屋檐前,垂挂而下的兩串紅彤彤的小燈籠,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出眼中掠過的一絲溫柔之意。

将一切都忙完之後,謝曉清才匆匆趕向和夏侯琬約好的地點。

謝曉清來得早,等了一會兒,夏侯琬才到。

兩人便一齊施展遁術,飛出了城主府。夏侯琬算是地主,自然由她帶路。不一會兒,兩人就來到了城南的集市。

這是面向凡人的集市,琳琅滿目擺了很多攤子。聚集在一起的小吃鋪上也傳來陣陣香氣。人潮洶湧,人聲鼎沸。

謝曉清已經不會像當初那樣,對這繁華集市所販賣的新奇事物,露出滿臉好奇了。不過他還是左看看,右看看,對沒見過的東西充滿了興趣。

走了一會兒,夏侯琬已買了幾盒胭脂、一根簪子,說是要送給院子裏的小侍女們。謝曉清卻還什麽都沒買。

“你想買什麽?”夏侯琬有意盡地主之誼。

“還沒想好,”謝曉清有些苦惱,“不知道要給師父買什麽……師父他好像什麽都不缺啊。”

夏侯琬一聽便失笑道:“師父,又是你師父!你腦子裏還有第二個人嗎?”

她跟謝曉清相處日久,對謝曉清的事算是很熟稔了。

謝曉清笑了笑,卻難得地反駁道:“你還不是一樣,成日裏念叨着你大哥。”

“呃……”夏侯琬饒是快言快語,還是一下子被噎住。

只不過,你大概不會像我那樣,對成日裏惦記的那人有了越界的感情。

謝曉清表面如常,心裏卻想道。

他後來又做過兩次那種夢。驚醒之後,為了消減绮思,甚至得默默運起清心訣。而後他在睡前都會運轉一遍清心訣,待心神澄淨了再睡覺,倒将這門法術練得透熟。

有一天他在運着清心訣時,突然間想通了。

或許不是想通,而是自暴自棄了。他發覺就算自己可以抑制住不肖想和師父的那種事,滿腦子裏依然都是師父的影像。師父微笑着同他說話的樣子,師父每一個無意間的動作,都在他心底掀起大浪。

看起來,他心裏根本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其實,聽說修道之人,也是可以有道侶的啊?就算師父不想要道侶,我也可以永遠做師父的徒弟!

像現在這樣就行了,一直跟在師父身邊。師父說過,修道之人心志堅定,些許欲望,都是可以壓下來的。

有時候人是會一夜間成熟起來的,謝曉清就是這樣。

似乎就連夏侯琬都察覺到了他心境的改變,還調侃他:“我以前還覺得你比我小,忽然間,你就好像能當我哥哥了。”

“那是自然,”謝曉清也笑着回應,“我可比你高了不少。”心境成長的同時,他的身體也像竹節一樣咯吱咯吱拔節生長,的确眼見着比夏侯琬高了。

他心裏在想什麽,已經不會像從前那樣毫無避忌地吐露。

兩人鬥了一回合嘴,又繼續逛集市。

“神、機、妙、算。”夏侯琬望着前面那支起一張杏黃幡的算卦攤,忽然起了興趣,“不知這老道能否算出我們去探取傳承一行,前景為何?”

便走過去,對那仙風道骨賣相極佳的老道,說了三個月後自己将出門一行,讓他推算此行吉兇。

一般的占蔔師,都是修士,修習的是專門窺測天機的星象大道。

星象之道自保能力薄弱,也沒有特別完善的功法,因此修行此道的人數很少。

從這老道身上的氣息來看,應該到了築基期,推算卦象,還是頗為靈驗的。只不過窺測天機極為損耗心力,要價極高,不是一般凡人能負擔得起的,這才少人問津。

“三十塊靈石,先付一半定金。”老道開口就道。

這點靈石對城主之妹來說不在話下,夏侯琬很爽快地給了。

老道收下靈石,就合起眼睛,凝神聚氣起來。只見他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只花紋古樸的青銅碗,碗中盛着澄清如鏡的液體。清風吹過也微瀾不起,不像是水,而像是水銀。

不一會兒,從他面前的虛空中,慢慢凝結出點點璀璨星光,好似白日裏飛舞的螢火蟲。那星光越聚越多,這異常甚至引得旁人開始圍觀。片刻後,老道輕叱一聲,憑空一指,正正指在碗沿,那些光點全都飛入了青銅碗中,浸沒在水銀裏。

“好了。”老道示意。

“我什麽都看不出來啊?”夏侯琬迷惑地道。卻見星光在水銀中飛快游弋,像是要變成什麽,卻又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阻撓,重新變得混亂。

隔着半座城池,正在專心修煉的淩漣和夏侯英同時如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夏侯英不明所以,淩漣卻是心中透徹。這是有星象修士,在窺測探取傳承一事的天機!

這件事既然已讓他插手,自然不會有其他結果。

但他,并不怕夏侯兄妹心血來潮來這一出——預測之術,可是有局限的。

“這……”老道看了一眼,遺憾地道,“此事看來至少有金丹宗師涉足其間,我是不能窺測境界高于我的存在的。”

原來如此。夏侯琬還被蒙在鼓裏,以為淩漣是築基修士,但自己大哥,卻是實打實的金丹修士,難怪推測不出來了。

那老道收人錢財,卻什麽也沒推出來,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便道:“你還有什麽要推算,老道可以再送你一次機會。”

夏侯琬想了想,搖頭:“沒有了。”她又轉頭望向謝曉清,笑道:“趕緊想想,你有沒有什麽事要請這位前輩推算?”

“我……”謝曉清本能地想說“沒有”,話到嘴邊,卻改了主意。

“前輩,可以算一算一百年後的我,境遇為何嗎?”

他其實是想算和師父之間的緣分的,但師父已經到金丹期了,雖然不知為何要僞裝成築基修士,肯定是算不出來的。

若是能窺測到一百年後自己的模樣,就能推測自己那時候有沒有和師父在一起吧。即便什麽也推算不出,說不定,那恰恰是因為身旁有師父,所以天機才被蒙蔽了。

那老道依言,又向青銅碗中指了一指。

不一會兒,碗中果然起了些奇妙的變化,浮現出一幕畫面:

謝曉清看到一個男子,面容有些像自己,又有些不像,閉着眼睛,靜靜地躺着。一眨眼,畫面就消失了,變作一行玄奧的星象文字,謝曉清看不懂。

“這是什麽意思?”他禁不住問。

那老道瞥了文字一眼,臉色變得古怪起來。

“不死不活,既死又活。”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忙沒能摸成魚,寫到現在,周末我争取存點稿……

其實我沒照着寫,但今天寫的時候突然覺得謝曉清有點像穆玄英了( ﹁ ﹁ ) ~→雖然BOSS不是莫雨

不要問我BOSS為啥是受,自古正邪邪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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