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天空陰沉。
沈奕白跪在地上,紅衣的刀客提着鬼頭刀上了仙臺。
天空倏然下起了雨,雨滴迸濺在臉上,浸透了他的眉眼。
沈奕白半擡起眼,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你來了。”
何葦航手提着鬼頭刀,上階,輕輕道:“我來了。”
“與其死在別人手中,”沈奕白說,“我情願死在你手裏。”
何葦航嘴角動了動。
四周沒聚百姓,只有執堅披銳的兵士,沈奕白對着高臺喊道:“希望皇上信守承諾,不要動我的家人和邊關的将士,他們好不容易從死人坑裏爬出來,不要讓他們……”
對朝廷寒了心。
沈奕白手下的将士跪成一排,痛聲喊道:“吾等将士永遠追随将軍!”
雨似乎更大了,又似乎沒有。
楚淨川覺得自己的眼睛有些睜不開。
大太監挑着指尖觀刑,他嘲諷道:“安心去吧,沈将軍。”
說完,對着監斬臺上使了一記眼色。
楚淨川側首,看見監斬官坐在高臺上,看了一眼天,把監斬令扔到地上,大喝一聲:“午時三刻已到,行刑。”
何葦航閉了閉眼,他揚起一旁的酒壇灌了一口酒,盡數噴在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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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把鬼頭刀已經砍頭九十九,就差一個,”何葦航聲音嘶啞,“我爹卻是怎麽都不肯再用了。他說如鬼頭刀殺人不逾百,否則,必遭報應。”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哽咽道:“你是這刀下的第一百人,如果可以,我希望報應就是你。”
何葦航拿着刀的手顫抖起來,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
他嘴裏反複重複那句話,“奕白,記得來尋我,一定要來尋我。”
監斬官不耐煩了,催促道:“時間已到,抓緊行刑。”
沈奕白在雨中閉眼,輕聲道:“葦航,行刑吧。”
他擡頭,看着黑壓壓的天空,輕聲道:“我沈奕白這一生,無愧于天,無愧于地,無愧于君主,無愧于黎民百姓。”他哽咽了一下,“唯一一個對不住的人,就是你。我會……去尋你。”
何葦航捏緊刀,牙齒咬出血來,他擡臂揮刀,鋒刃在雨中一閃而過。
人頭落地。
溫熱的血迸濺在何葦航的臉上,又随着雨水蜿蜒在一起。
何葦航仰面,哽咽嗚咽,嘴裏只會重複一句話:“記得來尋我,來尋我。”
鬼頭刀掉在地上,猛然震動,似乎在向上天哀鳴。
楚淨川皺眉,撿起地上頭鬼頭刀,倏然覺得刀身有千斤重。
刀被拿起的那一瞬,幻境搖晃,倒在地上的沈奕白倏然站了起來。
監斬官和何葦航等人的面容開始扭曲,一同看向楚淨川幾人。
牧芸瑾原本看的淚流滿面,這會兒手指着他們,顫着聲音道:“大師兄,你不是說他們……看不到我們嗎……”
路漫漫看着四周黑氣彌漫,“要破了。”
四周狂風肆虐,牧芸瑾聽不清他的話,只道:“小師妹,你說什麽?”
楚淨川別有深意的看了路漫漫一眼,接着說:“幻境要破了,得抓緊離開這兒。”
牧芸瑾被那群正在扭曲變化的人,吓得眼眶通紅,帶着哭腔道:“那要是離不開會怎樣。”
楚淨川道:“會被留在幻境裏。”
牧芸瑾道:“那怎麽才能離開。”
楚淨川看着靠的愈來愈近的無頭煞,“找到他想找的東西。”
牧芸瑾更害怕了:“不會是……他的頭吧。”
“方才,我也以為是他的頭,”路漫漫看着前方,沉吟半晌,“不過,我更傾向于,他在找人。”
牧芸瑾看向楚淨川。
楚淨川皺着眉,點了點頭道,“他從仙臺,一路走向大澤山。他在找……他的……”一頓,又接着道,“愛人。”
牧芸瑾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臉懵逼,“師兄,我怎麽聽不懂。”
他的愛人不是何葦航嗎?
怎麽可能在幻境裏找。
楚淨川斜睨了他一眼:“你不用懂。”
牧芸瑾:“……”
感覺智商受到了侮辱。
“走,”楚淨川拿着鬼頭刀,轉身道:“去找裴寧。”
楚淨川沒想到幻境內的無頭煞煞氣更重。
他們快速的撤離,眼前的幻境倏然一變,幾人又退回到了之前的戰場上。
戰場屍體堆積成山,空氣中彌漫着燒焦屍體的味道。
牧芸瑾小心翼翼的邁過地上的屍體,欲哭無淚。他嘴裏念念有詞:“無意冒犯,無意冒犯,諸邪退讓。”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漫漫,安慰自己:小師妹一個女孩子都不怕,他也不能怕。
他默念了一遍道德經,再睜眼時,見兩人已經走了好遠,向朝前方喊道:“師兄,師妹,你們等等我。”
好不容易,跟上他們的步伐,他看見楚淨川步下一頓,淡聲道:“怕嗎?”
牧芸瑾瘋狂的點頭,卻見根本不是對自己說的。
前方的路漫漫側過身子,“若怕的話,師兄那怎麽辦?”
楚淨川沒看到路漫漫唇角玩味的笑意,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真的在思考,半晌,他倏然道:“我背你。”
路漫漫嘴角微挑,薄薄的眼皮垂落,蓋住黑漆漆的眸子,只聽她輕聲道:“不怕。”
牧芸瑾伸手,瘋狂的指着自己,全身上下都透露着:師兄。我怕,我怕。
奈何,楚淨川只是靜靜地掃了他一眼,轉身向前走去。
牧芸瑾:“……”
他剛想開口控術一下,還沒開口,就覺察道腳踝一涼,他茫然且懵逼的向下看去。
只見,他纖塵不染的褲腳上,一條肌肉虬紮布滿青紫血管的手臂正攀在他腿上。
牧芸瑾失聲尖叫,瘋了一樣向前跑去:“啊!!!師——兄,救——命——啊——”
楚淨川負劍而走,聞言猛然轉身,接着就對上小傻子涕泗橫流的臉。他目光向下,就看到了那只哈巴狗一樣跟在牧芸瑾身後的手。
楚淨川:“……”
他快速的拔劍,掃了過去,那只醜陋無比的手,瞬間成了兩半。
一剎那間,戰場上被砍倒的屍體和斷肢頭顱在地上瘋狂的蠕動起來。
“不好,”路漫漫看着地上的屍體,快速的說,“我們得抓緊找到出口。”
正說着,一只斷臂朝他抓了過來,那東西格外醜陋,被他抓了,鬼知道會不會發生變異。
路漫漫在身後捏了個符,剛想甩過去,卻見楚淨川快速的來到這邊。
他默默的熄滅符,躲在楚淨川身後:“啊,師兄,那個東西太吓人了,”他指着斷臂道,“師兄快幫我砍死它。”
一點沒看出來她害怕的牧芸瑾:“……”
他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衣擺,幸虧沒吓尿,不然就在小師妹面前丢人了。
只是,還沒等他松一口氣,卻見那些屍體圍上來的越來越多,一層一層的疊加,要把三人活活悶死在裏面。
楚淨川飛身站在一個屍骨上,将兩個人扔出屍堆。
牧芸瑾急的直跺腳,“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要死了。”
“行了,”路漫漫擰眉,一動不動的看着裏面的場景,“沈奕白,他似乎失控了。”
牧芸瑾:“失控?”
路漫漫:“你沒看到他的煞氣,比在幻境外要強十倍嗎。”
牧芸瑾手上畫着半吊子符咒,卻總是畫不對。
他一邊哭一邊喊:“我以後上裴寧師兄的課,打死都不玩了。”
但凡多學一會兒,也不會如今畫符都畫不出。
沈奕白的攻勢越來越強,眼看着屍堆就要将楚淨川淹沒,牧芸瑾急的差點背過氣去。
他剛想咬破手指,畫個血符,卻見路漫漫已經在空中捏了個決。伸手一指,符咒朝着屍堆推了過去。
牧芸瑾睜大眼睛,脖間一涼,只聽“撲騰”一聲巨響,屍堆遂然倒塌。
露出裏面的楚淨川和沈奕白。
“小師妹。”牧芸瑾看着路漫漫臉頰繃成一條直線,似乎從來沒有認識我這個人。
他喃喃道:“你會畫符,而且是……以氣畫符。”
“哎?”路漫漫似乎才想起來他的存在,道,“這是我畫的嗎?”他恍然道,“可能因為生死攸關激發出來的潛力吧。”
牧芸瑾愣愣的看着屍堆:“是這樣嗎?”
路漫漫眼睛看着楚淨川:“是這樣啊。”
說着,他又低頭揉了一下手腕,“不過,這事你要是敢給師兄提,下場,”他笑的格外溫柔,卻讓牧芸瑾寒毛倒立。
他理由都沒敢問,只是快速搖手道:“不講,不講。”
小傻子有些自閉。
不過很快,他就沒心情自閉了。因為楚淨川看了之前的回憶,起了憐憫之心,下不去死手,被沈奕白一下擊中。
他半俯身,一手捂住胸口,嘔出一口血。
路漫漫手指關節捏的微白。
還沒等他有其他動作,便見沈奕白手中拿着鬼頭刀,直直的朝着楚淨川奔去。
身形之快,以至于路漫漫都來不及做別的反應。
只見他高高的舉起鬼頭刀,朝着楚淨川砍了過去。
小傻子吓暈過去了,腿酸軟,整個人滑在地上。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聲音止住了他的動作。
“奕白,”那聲音滄桑中透着濃濃的悲涼,“住手。”
沈奕白拿着刀的手一頓。
那道聲音又道:“奕白,是我,葦航啊。”
楚淨川擡頭看去,見裴寧正站在不遠處,他的背上背着一個人。
雖然同幻境中比,整個人憔悴了很多,但楚淨川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何葦航。
他從裴寧身後下來,身上一身紅衣已經破爛不堪。
他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眼睛熬的血紅,他站在沈奕白面前,輕輕拉住他的手,“除了上戰場,你平日裏不是最讨厭刀了麽。”
沈奕白不動。
楚淨川走到裴寧邊上,看了一圈:“可曾受傷?”
裴寧低頭,“沒有。”他又扭頭看了眼何葦航,“不過,何公子受的傷挺重。”
楚淨川靜了靜說:“從何處找到他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裴寧露出眼睛說,“只看見那山巅有一朵白色雪蓮。”
楚淨川把劍一收,眼光閃了閃,須臾,又恢複正常,他淡聲道:“嗯,我知道了。”
何葦航抓過他手中的刀,一把抱住他的身子,他抱着這具身子,心尖都是顫的。
他想殺光所有人,他想讓這人間同沈奕白陪葬。
可……這人間,有沈奕白守住的疆土,護過的百姓和家人,還有血坑裏爬出來的将士。
他最終千言萬語只能化成一句:“咱們回家。”
楚淨川擡眼,見陰沉的天空透出了一絲光線。
戰場的血色褪去,地上的屍體恢複原裝,轉瞬又消失不見。
沈奕白僵硬的手微微擡起,反手抱住了何葦航。
煞氣消散,東方出現了一片祥雲。
路漫漫也擡頭看向那片祥雲道:“出口出來了。”
牧芸瑾已經醒了。
醒來了的第一眼,在看到沒有頭的沈奕白時,又差點暈了過去。
楚淨川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暈到這裏,就留下吧。”
就因為這一句話,他強撐着自己沒暈過去。
楚淨川微側首,看着何葦航道:“帶着沈奕白去青峰山,師尊或許……還有辦法。”
何葦航一愣,似乎沒聽明白他的意思,“還有辦法?還有什麽辦法?是我想的那個嗎?”
楚淨川又變得耐心起來,他點了點頭,“雪蓮雖然有生死人的傳聞,但是沈将軍他……”
他的身體不完整,所以并沒有什麽用處。
但這話太傷人,楚淨川沒講出來。
何葦航又何嘗不知,他笑容苦澀:“就算有一點希望,總會要試一試的。可惜我沒本事……”
楚淨川一貫不會安慰人,他指了指牧芸瑾路漫漫裴寧三人,道:“你跟着他們去就行,具體如何師尊會告訴你。”
何葦航扶着沈奕白,點了點頭。
“師兄,”牧芸瑾道,“你不跟我們一塊回去嗎?”
楚淨川看了看後山,“你們先走,我還有點事。”
路漫漫扭頭看了他一眼。
楚淨川停在幻境口,直到所有人都出了幻境,這才轉身回去。
路漫漫找到楚淨川的時候,他正渾身是血的坐在一塊石頭上。
沒有了煞氣,幻境中景物都恢複了原貌,青山巍遠,樹梢甚至多了幾只飛鳥。
楚淨川大口喘着粗氣,他一身白衣被血染紅,一點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想,就要交代在這裏了嗎?
好像,也沒有這麽不能接受。
他給路漫漫講過的鶴蓮君,并不是哄人的。
鶴蓮君死的地方,被他的靈力浸泡,确實長出了一朵雪蓮。
不過,很多人都以為那雪蓮長在大澤山內。其實不然,那朵白蓮長在煞氣構建的幻境內。
他頭有點發暈,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在他閉眼,打算睡一覺的時候,一道陰影籠了下來。
接着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在幹什麽?”
是路漫漫的聲音。
楚淨川緩慢的睜開眼,一道火紅印入眼簾。
又是幻覺啊。
畢竟,他親眼看着路漫漫出了幻境。
眼前人的臉依舊絕豔,她背光而站,低頭的時候可以看到纖長的睫毛。
楚淨川想,這人最近出現的頻率有點高啊。
不過,他好像并不讨厭。
幻覺中的這人,一直沒聽到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不高興。
只見她緊抿着唇,又冷着臉問了一遍:“你在幹什麽。”
果真不高興了。
需要哄一下。
楚淨川動了下不甚清醒腦袋,想了想,從身後掏出一朵白色雪蓮。
他嘴角輕翹,淡聲道:“這朵花,給你。”
路漫漫愣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位的cp名:串燒夫夫
今天看一位讀者長評,喊大師兄串串,我覺得好好玩。
至于串燒(主要是因為小師妹/師弟太騷氣)
ps
第一卷快結束了。
衆望所歸的掉馬即将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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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