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消息 (1)

馮秀萍表情不變,随手扔給他另一個竹筒。

米衛國打開瞅了一眼——清水,還泛着一股子蜂蜜特有的香甜味。

他趕緊一口喝了。

呼,果然蜂蜜就是甜啊,尤其是在剛喝了一筒不知道是啥的苦不啦唧的東西之後。

入口沁甜,香!

他還在認真回味,眼前又怼來一只竹筒,也不知道她之前藏哪的。

馮秀萍:“甜吧?”

米衛國點頭如搗蒜:“甜。”

馮秀萍:“還要不要?”

米衛國意識到不對勁,遲疑道:“呃,要……要吧?”随後不安反問:“不是,媽您要幹啥?”

馮秀萍面無表情,朝後面看到婆婆就窘得腳拇指頭摳地的蘇芫道了句:“阿芫你帶着福福進屋,我有句話要跟老三說。”

蘇芫又窘又慌,聞言便趕緊帶着福福轉身進了屋。

屋外。

馮秀萍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可聞:“黃蓮,苦膽,蓮子心,苦瓜,薄荷……”報了一串又涼又苦的藥品來。

光是聽着,蘇芫嘴裏就泛起了一絲苦味。

緊接着,便又聽到馮秀萍沒什麽起伏的聲音繼續:“這些東西,老三你一口口給我喝幹淨了!一天天的啥也不是,阿芫白日裏上工累得要死,你不說幫她,還盡折騰她!這些東西給你喝喝好好清清你的火!還有,從今兒起,你就給我睡洗澡間去,沒有阿芫的同意,不許上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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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擲地有聲地說完這番話,就随手自院門邊抱起一把掃帚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好大兒。

米老三——

“!!!”

“???”

“…………”

米衛國內心咆哮三連:

不是,媽您要幹啥??

是我理解的內意思不?

可是媽您這管這麽多是不是太寬了?!福福都多大了您還這樣管讓人很尴尬啊?!

但是面上卻是屁也不敢崩一個,捏着鼻子就把那筒又苦又涼的東西往嘴巴裏灌。東西剛一入口,他就想眉皺——不行,想yue。

接着就見老太太将掃帚往地上一墩,米衛國瞬間想起來小時候被家法的恐怖,只得咬着牙,泛着淚,一口又一口,咽得十分上頭……

馮秀萍也不催他,反正這東西,早喝完早不受罪,晚喝完一直受罪。

好不容易灌完,米衛國感覺自己一條命都去了大半。原本昂藏軒揚的七尺男兒,這會兒抖着腿,氣若游絲:“媽,您還有啥吩咐?”

馮秀萍:“沒了。你先走,我進去跟阿芫還有幾句話。”

米衛國一驚,頓時攔在門前:“不,不是,全是我鬧芫芫的!不關芫芫的事!如果還有苦湯,就全給我喝了吧!”

說完眼睛一閉,一臉的舍生取義大義凜然。

馮秀萍被他這一番作派給氣樂了,手中掃帚一挑:“起開。”

就将人撥走,然後跨步進到屋內,語氣瞬間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阿芫~把福福抱給老三,我們娘兒倆說說話~”

米衛國:“???”這還是他那個說話如響雷的親娘麽?!別不是被什麽人裝的吧?!

還不等他琢磨完,福福已經被人塞出來,他一把接過閨女:喲,有些沉手,最近又長了。

腦子裏剛閃過這麽個念頭,房門就“啪!”地一聲,被他老娘無情地閉上。

米衛國:“……好吧。”然後乖乖抱着閨女去外面等。

屋內。

蘇芫坐在那裏一動不敢動,只覺得有股子火,從她的腳底板子一直燒,一直燒……一直燒到腦袋頂都冒煙了,還在燒。

馮秀萍走過去,定定地看着已經羞成一張紅布的三兒媳,長長地嘆了口氣。

“芫哪……”馮秀萍那雙粗粝的手撫上她的手,“我知道,媽這樣管得有些過于寬了。可是早上媽回去之後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得管一管。你一個人孤苦無依嫁到我們家,我就不僅僅是你的婆婆,更是你的媽媽。”

“看着你,我就跟看着我自己親閨女一樣。”說到這裏,馮秀萍又恍了下,當初她多寶貝她的小閨女呀,可惜,造化弄人,她的閨女早早夭折了。那往後,她便總看着別人家的閨女羨慕,十分希望自己閨女也能健康長大。

以至後來有了兒媳婦,她就格外疼媳婦;有了孫女,她就格外心疼孫女。這事在別人眼裏是怪,在她心裏卻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尤其是你,吃的苦又多,人又善。當初老三跟我說要娶你的時候,我就讓他發過誓的,這輩子不能欺你負你……”

一番話,聽得蘇芫心裏大為震動,她竟然不知道老太太背地裏還做了這些事情,一時整個人都呆了,愣愣地看着她。

馮秀萍繼續道:“你現在白日裏上工,夜裏就一定要休息好。他今天還好,還知道幫你請個假,所以我才只是讓他搬去洗澡間睡一段時間好讓你清淨清淨。按理說,你們小兩口感情好,我應該高興才是。”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白天勞累一天,回來還要被那臭小子欺負,我這心裏就十分不得勁。你也別怪媽橫插一腳,媽這是為你好,等往後你們有錢了,如果還想在飯店做,就去鎮上賃間屋,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讓他每日來回跑就行。他一個糙老爺們兒,跑跑就當鍛煉身體。”

蘇芫:“……”雖然很窘,但是心裏又有點暖是怎麽回事?

最後,馮秀萍又補了句:“總之,你別怪媽就成。一切有媽看着呢,媽絕不讓老三欺負你!他要是敢負你!我就敢把他趕出家門!我們兩兒做母女!!!”

說完,她就起身出屋,嘴裏還在絮絮叨叨:“你別老是心善慣着他,都給他慣成什麽樣兒了?”

蘇芫怔怔地,直到人走到門邊,她才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拉住馮秀萍:“媽!”

她臉上的羞澀早已褪去,只餘感動的表情:“這輩子能給您當兒媳婦,是我最大的幸運!”

馮秀萍笑眯眯:“你不怪我就成,啥幸不幸運的,媽還說是媽上輩子積了多少福,才能得了你這麽個兒媳婦,以及福福那個乖孫女呢。”

然後感慨地拍拍她的手,“好了,今兒好不容易歇一天,你們兩口子去玩吧,福福交給我。”

兩口子目送着馮秀萍牽着福福有說有笑地離開,直到走得人都看不到影兒了,米衛國方心有餘悸地回頭看蘇芫:“媽沒說你啥吧?”

蘇芫一臉沉痛:“說了。”

米衛國一驚,頓時以為她在老太太那裏挨批評受氣了,趕緊開口小意安慰:“唉,媽那人就是那樣,脾氣上來了連爸都揍。你也別往心裏去,往後我再打到東西,就不給她送!誰叫她欺負咱的!”

蘇芫拖長了聲音,虛眼看他:“哦?真的?”

米衛國并指起誓,“真的!比真金還金!”

蘇芫“噗”展顏一笑,米衛國心裏剛松一口氣,就聽妻子壞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米衛國同志,你完了。你這話我已經記住了,我一定會告訴媽的。”

米衛國:“???”

蘇芫得意洋洋:“媽說叫我不要由着你的性子欺負,要你在洗澡間裏睡兩天好好冷靜冷靜。還說如果你敢負我,她就跟我是母女,把你趕出家門!”

米衛國苦從心來:“……???!!!”

媽!我還是您親兒子嗎我?!

夫妻倆說笑着出門,鎖門的時候又發現被耿翠翠別在大門上的紙條。蘇芫打開一看,發現上面字跡潦草,竟然清清楚楚地記錄着之前老先生教給她的菜譜。并且十分奇怪的是,明明蘇芫并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菜譜,但是林琳卻記得十分詳盡,甚至有些細節蘇芫自己都不記得了,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蘇芫一怔,看着紙條最末匆匆被人補上去的一句話:“這是我在林琳書裏發現的——耿翠翠。”

夫妻倆面面相觑:“林琳這是想幹嘛?”

蘇芫心裏隐隐生出一絲不安。

米衛國貼心地牽着妻子的手,心疼道:“想不通就不要想,實在不行,我明兒直接去趟省城,在華聯水果罐頭廠去擺攤賣你的櫻桃醬,我就不信,我守在那裏還碰不到殷山海!”

殷山海目前任華聯水果罐頭廠廠長兼技術指導,之前還曾經想在青羊鎮建分廠,但是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不了了之。

是以他才會有此一說。

蘇芫失笑:“你還敢去人家廠門口擺攤?也不怕被人抓起來說你投機倒把?算了,再想辦法吧,不過是這林琳把我的菜譜偷去了而已。”

她安慰着丈夫,心裏卻是随着述說越發不安:她可以十分确定,自己并沒有跟人透露過菜譜,當初老先生教完她,就當場把菜譜焚燒殆盡。

可為什麽林琳還會知道得如此詳盡?

心裏懷着重重疑慮,夫妻倆踏進了張三兒的黑市。

今天來得晚,黑市裏已經沒什麽人了。

張三兒看到兩人頓時眼神一亮,就跟看到觀音座下的招財仙童仙女一樣,笑眯眯地迎上來:“呀!米三哥!我正想着今兒要找趟你,你這就來了!有啥好貨呀?”

米衛國左右瞅瞅,将人往角落一拉:“進去瞧?”

張三兒頓時來了興致,他還從來沒見米衛國這麽躲躲藏藏過,瞬間明白他必是搞到了大好貨。

張三兒趕緊吩咐看門的老婆子,叫人把市一關,待人群走盡之後,這才帶着兩人進了裏間小屋。

“啥東西,快給我瞧瞧!”

說着,張三兒就迫不及待探頭往米衛國身後看去。

米衛國放下背簍,先是掏出來一堆野雞。

張三兒一愣,有點失望:“就這?”

“別着急,在底下呢。”米衛國存心逗他,在背簍裏摸啊摸,摸半天十分鄭重地拿出來解開:“別急啊!這就來了!來了……”

然後将張三兒的胃口吊得足足的之後,這才“嘩”地一下,張開口袋!

張三兒壓着激動趕緊探頭一看——“嚯!好大……呃,一袋……呃,兔子?”

張三兒感覺有些無語,捶了米衛國一拳:“你說為了你我把市都提前關了,你就給我來兩袋野雞野兔?不厚道啊兄弟!”

米衛國笑:“別慌嘛,真的還有東西。”

張三兒已經斷定他是在逗自己玩了,意興闌珊轉身就走:“行了行了,別玩我了!你自己算賬,錢在哪裏你知道的,我出去收東西!”

米衛國将背簍往他跟前一擋:“真的,別走嘛。你要走了,那我這東西就送收購站了啊。”

“送就送呗,不過是兜子野雞野兔,大路……”說着,張三兒眼角餘光一撇,頓時舌頭都直了!

“……貨而已。”

“卧槽!卧槽!卧槽!”

張三兒跳着腳一蹦而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艹!大哥你這是在哪裏挖的?!怕不是把山參它祖宗給撅了吧?你這也太猛了點吧!!!”

張三兒一把撲在背簍上面,再也不說什麽無所謂的話了:“艹!大哥,你知道前兒有人來找我,說想買上等山貨,然後一只拇指粗的參,就給我開出了多少價嗎?”

米衛國被張三兒的反應搞得一愣:“多少?”

張三兒張開手掌,翻了翻:“這個!”

米衛國遲疑:“五十?”

張三兒:“嗐!不是!這個!”然後又翻了翻手掌。

米衛國:“那……一百?”

張三兒重重點頭:“對!那根山參品相也好,但跟你這比起來,完全是小巫見大巫!而且那只大概只有五兩多重,你這……啧啧!”

他小心伸手托起參體掂了掂:“怕不是有一斤多重!”

米衛國:“一斤六兩,昨兒稱的,今天可能失了些水,能輕些。”

張三兒:“艹!!!”又是一聲髒話脫口而出,然後拍着他的肩膀:“你這,太貴重了!走走走,帶上東西,我找人去看,他還在鎮上!”

走沒兩步,張三兒又停下,歪頭:“不行!對方是個外鄉人,我們不能帶東西過去!還是讓他來這裏比較好!”

張三兒行事素來隐秘果決,說完就找了家裏的小孩兒去跑腿,叫他去鎮上的招待所找一個名叫殷春峰的人,就說他要的東西有着落了。

這頭又叫夫妻倆:“你倆就先呆在這裏,一會兒人來了價錢你們自己談!這東西太大了,我不摻和!”

米衛國沒想到張三兒竟然是這樣安排,頓時也緊張起來:“那,這,如果我這麽賣了,會不會對你有影響?”

張三兒:“這能有啥影響?即使有,也是好影響!往後大家都知道我這裏出好貨,不得更多人來?我怕的就是人不多呢!”

張三兒是典型的生意人思維,腦筋一轉就想到了這層。不過他并沒有尋常生意人的敝帚自珍,遇到好貨源會生怕別人跟自己搶,就緊緊捂在自己手裏。

他向來秉承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理念,因此他的黑市才能在現在這種世情下還能一直開張,并且不會被人舉報。

因為他已經把他的黑市經營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有參加過黑市的人,都巴不得能讓這黑市長長久久,永遠開下去才好。

安排完人跑腿,張三兒又回來蹲在地上守着那株大山參仔細地瞧:“米三哥,你說這狼牙山裏好東西可真多啊,看你這一回一回的,我有時候都想不幹了,跟着你跑山去!”

米衛國只當他這是玩笑話,并沒有往心裏去:“行啊,只是你走了這黑市咋辦?”

張三兒:“該咋辦咋辦,反正現在即使沒有我,這市也能自己開下去!”

這倒是一句大實話,米衛國笑眯眯,見張三兒又在寶貝地摸大山參,便拉着蘇芫坐在一邊小聲商量:“這山參要是能賣個好價錢的話,要不你就把飯店裏的工辭了?那裏實在太辛苦了。”

蘇芫不幹:“那不行,山參不是天天有,那工卻是一直能掙錢的。我也就今天休息一天,明天還繼續上工去。”

聞言,張三兒随口接了句:“對,蘇妹子說得對,米三哥,咱們人可不能沒有長遠。這蘇妹子廚藝好,能進國營飯店,要是以後能轉正,拿個鐵飯碗,那可是一輩子的好事!而且呀,說不定你們閨女往後也能跟着沾沾光!”

這個年代的工作就跟遺産一樣,是可以繼承的,是以張三兒有這麽一句話說。

說完,張三兒又是一聲長嘆:“米三哥,跟你說句實話,你別看我開黑市賺得風光。但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提心吊膽,夜裏要是哪個敢敲門,能把我吓死!”

“所以啊,咱還是能走正道就走正道,我現在就希望,我兒子往後可以不像我。能光明正大地在街上開個店,做個小生意,我就心滿意足了。只可惜啊,這個願望,這輩子可能都實現不了喽!”

幾人聽了,頓時齊齊沉默。

良久,蘇芫才頓了下,打斷這一片凝滞的氣氛:“呃,張三哥你這願望也不一定實現不了。現在有些地方不是已經臨時開放官集,可以讓人們去淘換點生活用品嗎?雖然那些要票的東西沒法買賣,但是像一些野物啊,自家種的菜啊什麽的,是可以買賣的。”

張三兒苦笑:“但願吧。”

然後就主動轉移了話題,“對了,之前米三哥在我這兒托人燒的磚已經燒好了,你們看啥時候有空去拉回來呗,上次那人找我問了,問你們啥時候過去。”

米衛國:“我現在手上錢還差一點,臨時加了個大陶缸,那個錢還沒湊齊,等會兒看看這山參的情況。”

張三兒頓時笑了,捶了米衛國肩膀一下:“那我覺得你從我這兒出去就可以去拉磚了。”

米衛國也笑,學着張三兒的語氣聳聳肩:“但願吧。”

三人頓時莞爾,将之前因為做生意那個話題引起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沒一會兒,之前跑腿的人就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人,想必就是張三兒口中那個收山貨的外鄉人殷春峰了。

殷春峰看着約莫四十來歲,梳着大背頭,一身板正的中山裝越發顯得人嚴肅精神。

看着來人,米衛國眼神一閃,頓了下。

張三兒注意到他的神态,小聲道:“看着不像是會逛黑市的吧?”

米衛國點頭:“對。”

确實不像,感覺像他這種正氣凜然,又衣冠楚楚的人,更像是會拿着票去供銷社或者大百貨商場選東西的人。

張三兒笑:“開始我也覺得不像,但是後來說幾句話,就感覺他應該也是常混黑市的。”

果然。

殷春峰來之後,言語間透露出的全是熟悉,等到最後決定看貨的時候,米衛國已經徹底忘了對他的第一印象。

殷春峰侃侃而談:“實不相瞞,我這次來收山貨其實也算是撞大運。家父曾經說家鄉青羊鎮物産豐富,叫我有空多多留意。”

聞言,米衛國不由好奇:“你父親是青羊鎮人?”

殷春峰點頭:“對。”

米衛國将包着野山參的紅布包取出來,放到桌子上,随口道:“冒昧問一句,不知道您收這山參,有何用?”

殷春峰說話文绉绉的,帶得米衛國說話也斯文起來。

殷春峰:“家中有一長輩病了,極重,全靠山參吊命。”

“但是由于人參用多了,現在尋常山參對他已經沒有用處,因此需要品質極高,藥性極強的山……”

他的話到些戛然而止,直楞楞地望着米衛國攤開的布包說不出話來:“……參,方可有用。”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用氣聲說出來的。

殷春峰一把撲過來,此時的他,哪裏還有初見時那嚴肅古板的模樣?激動得手都在顫抖:“我天!這麽大的山參,平生罕見!”

他将山參拿起來,對着光細細端詳,嘴裏不自覺地喃喃出山參品相歌訣:“細蘆下圓上馬牙,錦紋深順序不雜,體似菱角兩枝腿,須有珍珠……”

歌訣還沒念完,他已然是激動得語無倫次:“天哪!是天品!天品參!”

“我師叔祖這回肯定有救了!”殷春峰熱淚盈眶,托着山參激動不已:“請問這參您開價幾許?我就是傾家蕩産也必定購買!”

開價?

米衛國夫妻面面相觑,說實話,他倆也着實不知道這山參該賣多少。

最後還是張三兒看出端倪,擠眉弄眼比出一雙手,翻了兩翻。

米衛國愣愣的:“兩……”

剛說出這一個字,張三兒急得把手連連搖動,又翻了一下。

米衛國:“呃……三、三百?”

說這話時他的舌頭都在打結,都不知道那個“百”字是怎麽出口的。

殷春峰:“好!三百就三百!”

說完他一頓,道:“不過三百塊數目有些大,我得先回去叫人送錢過來,兩位能不能暫緩兩天時間,這兩天不要賣?”

說到這裏,他又從懷裏摸出五十塊錢遞給米衛國:“這五十塊就先給您,當作訂金,如何?”

米衛國:“!”

他沒想到對方出手如此豪闊,竟是連眼睛都不眨地就把五十塊錢遞過來給他當訂金,一時愣在那裏沒有去接。

殷春峰以為他嫌少,便趕緊又加五十:“再加五十訂金,不能再多了,因為我剩下的錢不多了。這幾天還要去大山村打聽點事情,需要留點錢打點。”

米衛國:“!!!”

趕緊擺手把後來的五十推了回去:“不用不用,五十就夠了,反正等你兩天而已,時間不長。”

說完又道:“對了,你剛說去大山村,有什麽事?”

殷春峰沉吟不語,旁邊的張三兒忙插嘴道:“殷先生,我這米三哥就是大山村人,你要是有什麽事情也可以找他幫忙。”

殷春峰眼睛一亮:“是嗎?”然後急切道:“那你認識一個叫蘇芫的女人嗎?”

全程站在丈夫旁邊沒有出聲的蘇芫:“?”跟丈夫對視一眼,然後邁前一步,“你找我有什麽事情?”

伴着這一聲“你找我有什麽事情?”,殷春峰感覺自己今天簡直順利得有點夢幻了。

他表情呆滞,半天都沒能找到合适的詞語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

直到蘇芫再次問了聲:“您找我什麽事情?我就是蘇芫。”

殷春峰這才恍然“啊”了一聲,然後重重一拍腦門:“就是,啊,那個我家師叔祖,啊不是……”他一着急差點連事情真相都說出來了,幸好及時想起,然後趕緊改口:“就是我父親,他一直很懷念家鄉的櫻桃醬的味道,他聽說大山村有一個女廚師,櫻桃醬做得極好,便想叫我找她現場做一罐。”

聽到這話,蘇芫跟米衛國的表情頓時變得極為古怪。夫妻倆對視一眼,腦子裏同時閃過兩個名字:殷山海,林琳。

不過他們并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而是異口同聲道:“不知道您說的現場做是個什麽現場做法?要我們現摘櫻桃的話有些不大可能了,因為上次去山裏,剩下的櫻桃已經全被我們摘回來了。但是做醬的話,倒是可以一試。就是櫻桃有些不新鮮,是昨天摘回來的,做出來口感可能會有些差,不過上次摘回來的新鮮櫻桃醬倒是還有一點,您要是願意,便跟我們一起家裏去取去做。”

殷春峰沒想到無論是找人還是找藥,都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呆在原地想了半天,遂決定先跟着兩人去蘇芫家裏看看情況再說。

出發去大山村前,殷春峰正式重新作了自我介紹:“在下殷春峰,家父殷山海,曾經是青羊鎮人,十分喜歡家鄉的一草一木,尤其喜歡家鄉的各種風味小食。”

一聽這話,米衛國夫妻的心瞬間落了地,頓時鉚足了心思要在殷春峰面前好好表現,下下林琳的面子!

因此在去大山村的路上,在彼此都各懷心思的情況下,雙方聊天是全無保留。

殷春峰一路上仔細地問兩人如何采的櫻桃,如何制醬,只差沒把“把你們的制醬方子拿給我看”這句話寫在腦門上。

蘇芫有心打探林琳消息,一路上說的是詳盡無比,只差沒把“我才是制醬人本人”刻在臉上。

把個旁聽的米衛國跟張三兒兩人聽得是尴尬無比,卻又無從插嘴。

張三兒早從米衛國口中得知那天來換醬的是林琳,并且後者還用那罐醬拜師到省城學藝去了。

這會兒确認殷春峰就是殷山海的兒子,張三兒差點張嘴就說林琳是騙子,從他那裏換的櫻桃醬,被米衛國制止了。

這件事蘇芫說得對,即便他們心裏都清楚,當初那個換醬人是林琳,但是不管是他們還是張三兒,都拿不出強有力的證據證明那個人就她。

所以,最佳的辦法就是把櫻桃醬拿到殷春峰面前,讓他自己品嘗,至于說後續會如何,那便就是聽天由命了。

這邊殷春峰跟着米衛國夫妻去了大山村,那邊省城裏,林琳也拿到了殷山海給她的新鮮櫻桃。

櫻桃是殷山海專門派人去種有櫻桃的農人家現摘現挑的,個個個兒大味美,紅嘟嘟,油亮亮的看着喜人得很。

殷山海親自提着這兜子櫻桃到了林琳居住的小院:“你現在就開始做吧。”一副要在旁邊觀摩的架式。

林琳也不多言,接過櫻桃在水裏洗了洗,就開始處理起來。

先是去核。

林琳找來一只竹筷一顆顆的捅,她原本以為這東西會很容易,因此便沒提前練習,哪知這一下就在殷山海面前差點翻車。

連續好幾顆櫻桃都被她捅得稀爛,卻還連核都沒弄出來。

殷山海眼神一閃,捋着胡子緩笑:“不用着急,慢慢來,我今天沒事,正好聽你再聊聊大山村的事兒,好多年沒回去了,還真是十分想念。”

林琳凝氣定神,咬咬牙再次拿起一顆櫻桃,這次她挑了一顆最大的,又圓,對準了櫻桃蒂的位置輕輕捅了過去——

“滋——”伴着一聲輕響,這次好歹将櫻桃核順利捅了出來,她随手把捅過核的櫻桃往盆裏一扔。

看到這,殷山海眼神再次一閃,注意到這姑娘扔的盆是沒洗過的,裏面還殘有不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清水。

不過他卻沒說話,看着林琳繼續忙碌。

五斤櫻桃,林琳足足捅了有快一個小時方才處理好,期間雖然有因為在跟殷山海聊天的原因,但是也能看出,她的速度着實不快,實在不像一個手腳麻利的廚師。

不過聯系這姑娘之前說自己廚藝天分差的話,這倒也不算是太大的漏洞。

但是其它還有很多細節,瞬間就讓殷老看出這姑娘肯定在撒謊,她必定沒有做出之前那種櫻桃醬的能力。

因為不管廚師做什麽菜式,最忌諱的就是串味。

可是他看林琳做醬之前正在往手上抹雪花膏,那膏子香氣撲鼻,她接過櫻桃也沒單獨洗手,就那麽直接一盆倒了和着水既洗手也洗櫻桃,甚至還因為可能心疼雪花膏貴重,她甚至一直都是手指進水,掌心及手掌一直露在外面。

及至後來給櫻桃去核,她更是做得腌臜,扔進去的盆裏連之前的水都沒倒,也不知是幹淨還是髒。

等她五斤櫻桃核全部去完,這姑娘似乎才想起來剛才這盆沒洗來着。于是又趕緊拿着櫻桃到水底下一沖。

至此,殷山海對她能做出來好吃的櫻桃醬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畢竟,這櫻桃去核之後再沾水,直接就将櫻桃的汁液就稀釋變味了。

殷山海斂眉,收起眼底的那一絲失望之色。心想:也不知春峰今天去大山村找到蘇芫沒有。

另一邊,殷春峰剛到米衛國家,蘇芫洗了手自竈間端出昨天就洗好晾着的櫻桃,抓一把遞給前者:“這就是昨天我家從山裏摘來的櫻桃,您嘗嘗。”

殷春峰一路旁敲側擊很多次蘇芫是從哪裏學來的廚藝,蘇芫謹遵當初那位老先生的話,答的是滴水不露,只說自己當初來大山村毫無長處,唯有這造廚不需要太大的力氣,便花大力氣鑽研了,倒是讓她鑽出點名堂。

這态度,跟之前他們找到林琳時截然相反。

當初林琳在國營飯店因為一罐櫻桃醬驚豔他父親之後,後者叫林琳過去問話,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學廚。

這姑娘張嘴就來:“我是有師父的,只是師父失蹤多年,倒是不好再拜他人為師。”

及至後來殷山海嘗了醬,确認那櫻桃醬是用師叔祖的方子熬出來的之後,便改口問她要不要去當臨時學徒,可以教一段時間待她通過考核之後就可以離開。

這姑娘一口就答應了。

等到了省城,這姑娘更是數次“無意”說漏嘴,說自己師父就是葉崇明,取得殷山海信任,跟她坦白了自家跟葉崇明之間的關系。

那之後,殷山海帶着林琳去看過病中昏迷的葉崇明之後,她更是三言兩語都不脫離師父對她恩重如山雲雲……

殷春峰捏着櫻桃細細嘗着,心裏默默對比着林琳跟蘇芫之間的不同,就發現蘇芫已經開始處理櫻桃,給它去核。

只見蘇芫手上飛快,一戳一個,只聽“噗噗”連聲,短短不過十來分鐘,那一篩子櫻桃就被她處理得幹幹淨淨。

再看櫻桃,仍是個個飽滿紅潤,除了頭部多了一個細小的圓洞以外,幾乎跟之前沒處理之前一個模樣,就連櫻桃傷處的汁水都沒溢出來太多。

顯然可以看出處理櫻桃的人手法有多快、穩、準、狠……

殷春峰忍不住掂起一顆對着陽光細細的看,心想:就是他跟着父親苦練這麽多年廚藝,也沒法做到這樣吧?

這櫻桃十分鮮嫩,一不小心就容易戳破或者戳癟,搞得汁水橫流。有幾個人能像蘇芫這樣?一篩子櫻桃處理完,濺出來的汁水還不足裝滿一個小料碟。

并且殷春峰注意到,蘇芫戳櫻桃的時候就放了只幹淨的小碟在底下,濺下來的汁水全被她一滴不剩,細心地接在碟子裏。

他不由好奇:“這個汁接着還有用嗎?”

“哦,這個啊,”蘇芫一愣,用手背撩了下頰旁的碎發:“是留着給家裏的小孩子喝的,反正多出來的汁水倒了也浪費,不如給孩子香香嘴兒。”

蘇芫苦日子過多了,因此便學會了各種精打細算,不浪費一滴有用的東西。

殷春峰了然,頓時對她以前的日子産生了好奇。

于是他便問了。

蘇芫剛用手撩了頭發,便又去井旁打水洗了手,順便把去核的櫻桃用白糖一拌,放到背陰處晾着。

聽到他問自己以前,蘇芫一愣,笑了下一筆帶過:“以前是有些艱難,不過現在都好了,衛國打獵幹活都行,我也找了份工,農閑時可以掙兩個零花,已經很好了。”

一句話,說得殷春峰心塞不已。心想如果蘇芫真的是小師叔祖的徒弟,那她在這裏過得這麽窮苦,為啥小師叔祖不出手幫忙?

正想着,他突然鼻子發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蘇芫剛好抱着那一盆灑了白糖的櫻桃路過,吓得她一個轉身,連忙護住櫻桃——可不能串味兒了。

殷春峰頓感抱歉,主動後退兩步:“抱歉,突然鼻子發癢,沒忍住。”

蘇芫低頭嗅嗅——還好,櫻桃味兒很正,很香,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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