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二+三更
“張德全!你瘋了!竟敢殺人!!!”
伴着這一聲痛苦大喊的,是一道熟悉的聲音。
“老三?!”
米二哥眼睛倏地瞪大,看向崖頂的方向。
卻見那裏站着一個藍衣黑褲的人影,威風凜凜,不是米衛國又是哪個?
他身後還站着一個捂着胸口,呼吸艱難的人影,正是張三兒。
“老三!我在這兒!你咋才來啊!!!”米二哥喜極而泣,連滾帶爬地沖過去離那惡魔兩父子遠遠的,然後沖着上面大叫:“老三!快!還有一個,那個老的更可惡!射死他爺爺的!”
米衛國耳朵一動,卻沒看他,而是沖着底下兀自抱着腿翻滾哭嚎不已的張德全吼道:“還不快滾!!現在山洪來了,我不殺你!免得髒了我的手!你自己換條道,滾!”
張三兒在他身後緊張地捅他:“還有鑰匙。”
米衛國一頓,手裏緊緊握着那枝斷箭對着下面:“對,還有放梯.子跟鐐铐的鑰匙!一起留下來!等山洪過後,我們再好好清算!”
張明善臉上神情變幻,眼神朝離自己約有三四丈遠的斧子掃了一下。被米二哥看到,頓時心膽俱裂,嘶聲大喊:“老三射他!射死他!他媽的還想拿斧子!”
米衛國:“……”實在要被他這個蠢二哥氣哭了。
他頓了下,将箭偏了偏:“張明善是吧?我已經聽張三哥說了一切,你要是想死,就盡管去撿斧子,看是你的手快還是我的箭快。”
張明善沒想到那個瘋婆娘的死鬼老大竟然死而複生,還帶回來一個幫手。
他猶豫一下,然後果斷解下身上鑰匙,“嗆啷”一聲扔在地上,然後回頭看一眼已經快要漫到崖前平臺的水:“走!”
然後轉身就跑,竟是把他兒子張德全留在這裏自生自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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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全大叫一聲:“爹呀!”然後一咬牙,竟是拼命掙紮着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跟着沖了上去!
米衛國從上面放了一條繩子下來,叫小鬼頭:“快叫那個哥哥把你綁在上面我吊你上來!”
水勢上漲太快,下去救人已經來不及,只能這樣拉人上去還快點。
米二哥撲過去撿起地上的鑰匙,然後飛快把小鬼頭綁在繩子上,自己則跑過去放梯.子救人。
米衛國三兩下就把小鬼頭拉了上去,然後是背着女人的米二哥。
幾人一彙合,立馬轉身就跑。
底下的水已經徹底漫了上來,重重砸在崖壁上,發出“轟”地一聲巨響!
幾人連滾帶爬猛沖幾步,齊齊撲倒在地,其中落在最後的張三好懸沒被這一下沖擊給撞飛出去!
米衛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張三高高彈起,又重重落地,頓時砸得他悶哼一聲,咳出一口血來!
随着這水導致漫延,底下的密林裏突然傳來一高一低兩聲慘呼:“啊!爹!救我!”
然後就沒了聲息。
這一下洪峰,直接沖到了先前關着女人的崖洞下方才退。
之前被衆人丢在下面的鐵鍬斧頭等物轉眼就被沖了個幹幹淨淨。
小鬼頭眼尖,一眼就看到水面上似乎還掙紮漂浮着一個藍布包裹,正是之前張德全身上背的那個。
“張德全!他是不是被水淹了?!”
小鬼頭的聲音裏掩飾不住的滿滿全是驚喜,被張三拍了一下:“去看看阿娘。”
趁着小鬼頭去看阿娘,他蹭到米衛國身邊:“兄弟,今兒全靠你了,大恩不言謝,往後你要幹啥,就是赴湯蹈火,我張三,哦不,李三也在所不惜!”
剛才他們站得高,救人的時候就已經看到那倆父子逃的方向又有一道山洪沖下來,因此才會故意放過他們任由他們逃了。
這會兒看到那個張德全已經被卷進水裏,那張明善只怕也不能善了。
多年隐忍,終于換來大仇得報,雖不是自己親自動手,但張三的心裏還是激動得難以自抑。
他緊緊閉眼,然後深呼吸一次:“往後,我就跟我娘姓李,名字就不改了,反正是我自己起的。”
米二哥心大,剛剛死裏逃生這會兒就已經忘了危險,聞言頓時好奇:“你為啥給自己取名‘三兒’這麽随便的名字?”
李三伸手一指他娘,以及弟弟:“娘,他,我,正好三個。我們仨要一起活下去,好好的活!”
米二哥頓時噎住,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又忍不住好奇:“那魔鬼,真是你爸?”
李三搖頭,“我不是,但小寶是。”
他小的時候是跟娘一起逃荒逃到這裏來的,那時候他還不叫張三,也不叫李三,叫什麽來着?
算了,他已經忘了。
搖頭晃掉這段記憶,他繼續往下說——
“剛來的時候,我跟我娘差點餓死,後來因緣巧合,我們被當時剛死了老婆的張明善給救了。”
那時候張明善還人如其名,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他娘被對方的表面蒙蔽,又加上一個女人獨自帶着孩子着實難以生存,便帶着他改嫁。
哪知婚後她剛懷孕,這人的真面目就露出來了。
但那時候她還沒意識到這人是個無底深淵,還以為對方不過是因為生活壓力性情有些改變,于是努力讨好他,希望能讓自己跟孩子過得好一點。
張明善一步一步試探着她的底線,先是假裝說幫李三搏前程,将他送去外地跟着幾個開黑市的人混。
然後又串通村裏的穩婆,到處宣揚說她因為懷孕情緒不穩,瘋了。在家時常傷人。
之後,更是在她分娩當晚,直接将她關到了這深山老林裏,誰也不知道在哪裏。
之後的這麽多年,李三因為她,一直不得不被張明善壓着做牛做馬。為的就是每個月能蒙着眼睛被他帶着來這懸崖上看看她。
張明善很狡猾,每次帶李三走的路都不同。而且每隔三年,他還會換地方關他娘。
所以一直到最近這兩年,李三一次意外才摸到了他娘的關押處。兩兄弟利用兩年的時間偷偷從家裏挖了一條小道直通他娘這裏,正是之前小鬼頭帶米二哥走的那條道。
這幾個月,李三準備帶着兩人逃走,因此每個月給張明善的上供就少了點兒。雖然他很謹慎的每次都只是留上一點,但還是引起了張明善的警惕,因此昨天就想再次轉移他娘。
哪知事不湊巧,他來轉移人的時候正好跟偷偷來看娘的李三撞見。
兩人大打出手,李三不慎被他掃下懸崖。
結果這一幕又被倒黴的米二哥看見,于是張明善就一不做二不休,準備把米二哥也弄死。
當時他以為李三這個搖錢樹已經死了,不甘心從此家裏就斷了筆收入,于是本着能撈回一點是一點的态度,準備把米二哥拉回去宰了吃了。
一聽對方當時竟然是真的要把自己當豬一樣宰了吃了,米二哥心裏升出一股惡寒,腳拇指頭差點把鞋底都摳爛了——
“卧槽!你這後爹也夠不是人的,竟然還真的吃人肉,啊,我不行了!!!!”
米二哥一蹦而起,在地上不停蹦跶着搓着胳膊上的栗米,“那你咋不報警?找大隊反應,總能救你們母子,你這樣提心吊膽活着不累嗎?”
李三苦笑:“我怎麽敢,娘跟弟弟都被他捏着,萬一出個什麽事怎麽辦?我原本是打算找到娘所在的位置就去報警,可是後來他可能發現了我的意圖,原本小寶還能跟我離家走一圈的,後來也被他牢牢看管起來,每天晚上都會用一根繩子把他栓在自己的床頭,四周還挂着鈴铛,只要一動就會響。”
“而且他也開始到處宣揚小寶得了痨病。”
宣揚這個為何?
李三沒說。
但是米二哥聽了,卻是感覺有股涼氣倏地從腳底板直蹿進後心,“卧槽,這人也太狠了!”
——說小鬼頭有痨病是準備見勢不對,就殺人滅口麽?
對他這個說法,李三沒點頭,也沒否認,然後起身去看他娘。
他娘李英子身體本來就差,剛才幾個響頭磕下去就要了她半條命。後來逃生乍驚還喜,又加上一路奔逃,這會兒已經承受不住沉沉睡去。
他弟弟小寶正在邊上緊張兮兮地瞅着。
趁着米二哥跟李三說話的功夫,米衛國趕緊修理他手上的弓箭。這弓箭還是他在山裏意外撿到的,弓體已經脆弱不堪,箭也只剩下一枝半,剛才他一箭就射中了張德全的腿,已經算是他運氣十分好。
之後他放那兩人走,既是因為看到洪流滾滾而下,也是因為自己沒箭了。
米二哥一個人琢磨半天,越琢磨心裏越寒,最後忍不住打個寒噤把自己塞到弟弟身邊:“我說老三,你哥哥我今兒差點就交待在這裏了,你就沒啥話說?”
米衛國頭也沒擡:“說啥?等山洪過了我們陪着李三哥一起去鎮上報警?”
米二哥:“……”
他正要發飚,轉眼就瞧到米衛國手上那把爛弓以及旁邊那半枝斷箭,頓時一蹦而起:“嗷!我說你那會為啥不射呢!原來這壓根射不出去!”
“艹!艹!艹!”
米二哥越想越後怕,最後忍不住搖着弟弟的衣領:“嗷嗷你哥差點就被你交待在這裏了你知不知道?!”
米衛國朝天翻個白眼,伸手推開一驚一乍的二哥:“你還是想想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辦吧,我看這水一時半會兒退不下去,我們可得在這山上蹲幾天,還有家裏,也不知道有沒有出事……”
說到這裏,米衛國的臉色暗了下來,擡手就是一巴掌揍在二哥腦袋上:“你說你沒事兒灌那麽多酒幹嘛?!啊!連累得我現在都不知道芫芫她們出事沒有!我還對你有什麽話說?!”
米衛國越說越氣,一把将他二哥摁在地上“嗷嗷”直叫:“我現在對你就一句話說!以後沒什麽屁事兒別喝酒!別喝酒!別喝酒!!!”
一連咆哮三遍,末了猶不解氣,然後又“啪”地一掌拍在他腦瓜子上:“喝了也老實地找根褲腰帶把自己拴屋裏!別出來亂跑現眼!”
米二哥被他又拍又吼地搞得腦瓜子裏嗡嗡的,一時呆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過半天才突然“嗷”地一聲嚎出來:“嗷,我的肋骨可能被那個魔鬼打斷了!嗷你還摁着我!!!”
一個大男人,說哭就哭,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米衛國頓時惡寒,一把放開他:“屁!你一來我就看了,你身上除了些皮肉傷,全好着呢!”
李三聽到動靜歉意走過來:“抱歉,要不是我家的事,也不會連累二哥。往後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
他正要再表一次衷心,結果被米衛國拉着:“走,我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麽野物打一點,要吃點東西。”
然後就糟心地扔下還在地上翻滾哀嚎不已的米二哥甩手就走。
兩人一走,米二哥的哀嚎戛然而止,捂着臉的手也張開一條大大的縫,然後長長呼出一口氣:“我的媽!老三發火還是這麽吓人。”
別看米衛國年紀最小,其實是三兄弟裏脾氣最大的一個。反倒是米二哥,雖然平時看起來咋咋呼呼,但是他夾在中間,脾氣反倒最為溫和。
小鬼頭好奇湊過來,指着他肩膀上再次豁開往外冒血的口子:“叔叔,你傷不痛嗎?”
米二哥:“滾滾滾,別叫我叔叔,你叫我叔,那你哥咋辦?也叫我叔?我還沒那麽老呢!”
然後才猛意識到他剛才一頓亂滾,把肩膀上的刀傷又掙開了,頓時“嗷”地一聲又開始了:“嗷,痛死我了!快幫我按着,我要綁起來!”
小鬼頭:“……”果然,不是當叔叔的料。
米二哥從他眼底看出這意思,頓時炸毛。
于是小鬼頭臉上的表情就更加明顯了——看吧,哪個叔叔會像你這麽不穩重?好歹也要像剛才那個會射箭的帥大哥一樣嘛!
米二哥郁卒:“我的箭射得比他好!!!”
小鬼頭白眼一翻:我信你個鬼!
然後轉身跑去他娘身邊,不再理他。
米二哥氣悶:“好歹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恩人受傷你就這麽……”
話還沒說完,小鬼頭又跑回來了,手上拿着一張剛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布條——他身上的衣服太髒,他剛才回去他娘身上撕布去了。
米二哥一頓,剩下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然後在小鬼頭“果然如此”的目光中讪讪地接過布條,将之纏在肩膀上。
這次是真疼,疼得他呲牙咧嘴卻是強撐着沒再嚎出聲來——人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一個孩子鄙視吧?
米二哥痛并快樂地咬牙切齒着。
很快,米衛國跟李三就又回來了,兩人一人手裏拿着兩只兔子并兩條魚。
漲水了,附近的動物們全都擠來了這處高地,兩人沒費什麽力氣,就抓了兔子并魚回來。
這邊米衛國開啓荒野求生模式,那邊的大山村老隊長看着已經化為一片汪洋的三大隊傻了眼。
潮水退去,整個狼牙山以北全都被水淹了,他們大山村仿佛海中一片孤島,浮在茫茫水面上。
不過好在三大隊那邊的人似乎還在,因為當他沖着對面山林大喊的時候,對面傳來了幾聲回應,聽聲音應該是三大隊的隊長王滿良。對方點了村民,少了幾人,但大部分人都在。
老隊長一人無法求援,便只得又沖對面喊了幾聲,示意自己會去找人來幫忙,便又駕着馬匆匆往鎮上而去。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肯定要跟公社那邊報告一聲的。
來到去鎮上的路,好在此時洪水已經退去,底下的路雖然泥濘打滑,但好歹是能過人了。
老隊長一人一馬趕到鎮上,鎮上也發水了,情況跟大山村差不多,都是眼瞅着快淹了的時候洪水突然退去。
在公社他還遇到附近好幾個大隊的人,都是來報信的。
大家彼此一聊,發現彼此的損失都還好,還可以接受。唯有三大隊,一個人都沒能來。看來這次受損嚴重的就只有他們了——整個村子都被淹了不說,還丢了幾個人。
想到自家村子裏也丢了米二哥,老隊長便又撥回馬頭,匆匆返回。
再次回到村裏,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往日早就安靜下來的大山村今天卻是燈火通明,到處都是舉着火把幹活的人。
雖然洪水退去,但是雨還在下,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次漲水,因此他們打算連夜趕工,将河堤重築起來。
好在大山村緊挨兩座大山,木材是不缺的,不過半天的功夫,在衆人齊心協力之下,已經粗粗将缺掉的河道口用樹幹沙石并幹草壘起來。
河邊幾戶被毀掉房子的人家也各自在村裏相熟的人家找到安頓的地方。
蘇芫下午抱着福福吶喊一陣之後,人就昏了過去。不過很快她就又醒了,但是屋頂被扒出來的大洞她卻沒力氣去堵,也不想堵,便随便找來一張油布用石塊壓在上面,做好了随時撤離的準備。
福福自從下午那場之後也不知是被吓到了還是怎麽,一直有些悶悶的,不吃東西,也不說話。
蘇芫心力交瘁,既擔憂丈夫的處境,又擔憂門前咆哮的河水。
河道加寬,現在她在家關着門都能聽到河裏傳來的“轟隆隆”的水聲,聽得她心裏又慌又急。
母女倆正愣神着,院門突然被人推開,馮秀萍端着一碗煎雞蛋匆匆走進來:“阿芫,福福,快來吃東西!”
老太太今兒也是兵荒馬亂的過了一天,先是二兒媳婦過來告訴她說二兒子不見了,接着大兒子發現河堤不行,要發洪水了。
還沒反應過來呢,那水就猛地漲了起來,剛才又得到消息說米衛國被困在狼牙山上下不來。
老太太心裏頓時想到蘇芫母女,便撇下老頭,下廚親自煎了碗雞蛋說是要過來看看。
跟她一同來的還有李來娣,但是她躲在外面不敢進來,說是老三被困全是因為她的錯。
蘇芫心裏亂糟糟的,腦袋也一突一突地痛得厲害,一點胃口也無。但是看着老太太殷切的目光,那拒絕的話便堵在嗓子眼裏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掙紮着起身,将還有些沉默的福福抱到桌邊,兩人一人一只雞蛋慢慢吃了起來。
“晚上要不去我那裏睡,你這裏離河邊太近了,聽着人心慌慌的。”
蘇芫:“嗯。”
馮秀萍:“老三沒事,只是被困在界河那邊過不來了,據說應該是找到老二了,陳柱剛從山上下來,說咱這邊還好,水全往三大隊那邊去了。”
蘇芫:“嗯。”
馮秀萍看着不管她說啥,都只有一句“嗯”的兒媳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最後正要再說點什麽的時候,突然見蘇芫掩着嘴:“yue!”地一聲把先前吃的東西全嘔了出來。
老太太這一驚簡直非同小可,“蹭”地一聲立起來:“你這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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