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二更】

米衛國将那牛皮文件袋放進車內收好,蘇芫也聽到了剛才郵局裏傳來的話聲,夫妻二人一時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蘇芫眼神示意了他一下,米衛國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拖起車子大步往回走。

很快,他們就回到了院子。

門一開,一股子肉香混着菜香撲面而來,随之而來的,還有福福軟乎乎的小身影。

小家夥歡呼一聲,撲到車前:“媽媽!我也要坐一會兒!”

然後就手腳并用爬上車,跟媽媽擁在一起。

米衛國不由微笑,索性拖着娘兒倆又在院子裏轉了兩圈。

當轉到第三圈的時候福福趕緊喊停:“可以啦!爸爸,你快進去烤火吧,我來收拾車車就可以啦!”

米衛國:“你收得動?”

福福歪着腦袋:“可以啊,我讓花花幫我!”

“噗,小機靈!”

米衛國扭頭看一眼身形威猛的狗子一眼,噗地一聲樂了,然後就真的把車子放在院子裏讓福福來收。

自己則扶着蘇芫下車回屋去了。

進了屋,米衛國趕緊把今天幫了窦章佑的事兒一說。

蘇芫聞言頓時怔怔地,過了好久才輕輕一嘆,吐出口氣:“你能幫就幫吧,但是得注意不要讓人抓到把柄。”

米衛國知她是想起自己的從前,于是捏捏她的手心:“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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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福福突然大呼小叫地沖進來:“爸爸,媽媽!”她手上還抱着個牛皮紙袋,“車上怎麽有窦爺爺的東西?!”

“窦爺爺?”

夫妻倆面面相觑,看着這個牛皮紙袋驚疑不定:“你說這是窦爺爺的東西?”

福福重重點頭:“嗯!我見過他寫字噠!我認識這個字!”

然後她小手一指,指着寄件人那一欄寫着的“蘭亭”二字。

上回在肉聯廠,窦章佑教她畫完小動物,緊接着就随手寫上“蘭亭”二字,雖然很快老人家又把這兩個字抹去了,但福福還是看到了。

小家夥忍不住多嘴問了句,窦章佑告訴她說這是自己朋友給他取的字,他給朋友作畫的時候都會題這個名。還說看到她就跟看到自己朋友一樣,所以才會不由自主題了字。

福福仔細回想着當時老爺子的字,老人家寫法有點怪,尋常“亭”字最後一筆,都是往左勾,但是他寫的卻是往右飄,顯得那個字就像是畫兒一樣。

這上面的字雖然後面強行勾回去了,但還是能看出它原本是想往右飄的。

米衛國跟蘇芫聽得滿頭霧水,在兩人眼裏,這字就跟普通的“亭”字沒啥區別,但是福福卻指着上面的墨跡說:“不是噠!你們看這墨跡,這裏明明有點往右掃的痕跡,不過寫字人收手及時,轉回來了,這裏有一點點頓。”

兩人湊上去,只覺得閨女指的地方黑乎乎一團,啥也看不出。

福福:“……”

突然覺得爸爸媽媽好笨,這麽明顯的墨痕都看不出!

然後小家夥拖着牛皮紙袋就往院子裏奔:“我去把這個送給窦爺爺去!”

但是蘇芫卻突然叫住了她:“福福,等等!”

如果這東西是窦章佑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大概知道這裏面應該是什麽了——

上回葉崇明叫她寄申訴材料的時候曾經給她來了一封信,信裏說明了他五年前不告而別的原因。

原來這些年他一直在為某個大人物做事,幫他保下一些受到冤枉的知識分子。五年前,他做的事情被有心人揭露,他不得不出發逃亡,這一逃就是三年,最後才在病重之際返回省城。

後面的事情蘇芫就都知道了,所以當時她的申訴材料寫好之後就是直接遞給師父,再由師父進行後續的事情。

想來這窦章佑也是一樣。

只是為什麽他的信會被人随意地扔在郵局門口呢?

裏面的東西有沒有被損毀?

蘇芫皺着眉:“如果裏面東西沒少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他把東西送給師父,明天店裏就有一趟去省城送貨的車。”

衆人心裏迷霧重重,最後還是福福等不及,小家夥語音清脆地道:“直接去找窦爺爺問問不就好了?”

于是一家人便又随着福福來到合歡樹下,還是叫咯咯噠過去敲的窗。

窦章佑還沒睡,聽到動靜很快就出來了,福福趴在樹上把那牛皮紙袋放下去,一問。

果然這袋子是他寄出去的。

只是這東西他前幾天就寄走了,又怎麽會在今天出現在郵局門口?

難道是革委會的人攔下的?

可是不應該啊,他寫這信的時候特意用了化名,知道他叫“蘭亭”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數。

想到這,窦章佑的神情一動,突然露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來。

他想起來了,那天他在肉聯廠大院教福福的時候,他那個不肖徒弟也在附近來着,說不定他聽到了也不一定。

再聯系這兩天他突然受到的刁難,窦章佑幾乎可以這信就是那人藏的。

只是他不知道,那人也不過是一名普通的肉聯廠工人,他哪來的渠道拿到這些信件?

窦章佑靜靜想着,米衛國抱着福福蹲在樹上看他。

最後還是福福開口打斷了這一片沉默:“窦爺爺,要是你相信我們的話,讓我們幫你把信寄給師父爺爺好不好?”

師父爺爺?

窦章佑被福福口中這奇怪的稱呼搞得一愣。

然後他就見樹上的米助理露出一個微笑:“對,葉崇明老爺子,是我妻子的師父。如果您相信我們,我們可以幫您把這東西寄過去,只是不知道裏面的內容有沒有被損壞。”

相信他們?

窦章佑再次愣了下,擡頭看向樹上的父女倆。

米衛國表情沉穩,福福一臉天真,二人均是認真而坦蕩地看着他。

按理說他不應該這麽輕易地相信別人,尤其是在發生了他徒弟那件事之後。可不知為什麽,他看着福福那雙清澈認真的眼,突然就覺得就信他們一回又怎樣?反正現在信件已經被攔下了,最差的後果也不過是再被攔一次罷了。

窦章佑哂然一笑:“等等,我拆開看看。”

說着,就把信件拆開,然後檢查一番。發現裏面的東西倒是沒多沒少,正是他之前寄出去的東西。

想來那周有松的目的也就是把他留在這裏受磋磨,至于別的,只要他還想要他的東西,只怕就還會留着他。

窦老爺子重新把東西綁在繩子上,目送着父女倆收了東西回去。

然後在兩人正要下樹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福福你是怎麽确定這信就是我寫的?”

世上叫“蘭亭”的人不少,她怎麽就确定這個“蘭亭”是自己的?

福福歪歪頭:“那個字就是你寫的呀!你喜歡把亭字尾巴往右飄,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客情噠!”

窦章佑頓時愣了:他當時寫的時候确實是寫順手了,順勢往右飄了點來着,但是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随手又勾了回來。中間停頓絕對不超過一秒,甚至連十分一秒都不到,她是怎麽看出來的?

福福一見,頓時皺着鼻子奶聲奶氣道:“吶,這裏有墨痕啦!我看得清清楚楚。”

墨痕?

窦章佑驚了,要知道他寫字力道本就輕。寫這份材料的時候,又因為擔心會被有心人攔下信件,因此刻意僞造了字跡,又放輕了許多,哪裏來的墨痕。

但是福福卻是老神在在地道:“你們寫字的墨痕都很明顯啦,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說着,小姑娘又歪歪腦袋,“哦,還有上午,窦爺爺您畫的竹子圖,墨痕我也能看出來啦,而且我已經會畫了喲!”

說到最後的時候,福福小臉一揚,得意萬分。

窦章佑不信,但是想到那天教她畫鴨子的情形,他又不得不信。

不過他還是想求證一下,于是他遞給福福一根長竿:“你在這雪上畫下我看看。”

頓了下,他又補了句:“盡力就好,能畫成什麽樣就什麽樣。”

他主要是想看看小姑娘運筆以及布圖的感覺,倒不是想她真的能畫出來什麽。

畢竟,福福現在只有四歲,而這根竿子雖然沒有一斤,但是半斤也是有的,讓一個小姑娘拿着玩倒還行,讓她畫畫,卻是有點強人所難了。

哪知福福接過竹竿之後,只是掂了掂它的重量,然後就“唰唰”幾下,就是一竿清瘦的竹子躍然雪上。

窦章佑:“!”

眼睛瞬間就亮了,激動得直呼:“天縱奇才啊天縱奇才!”

然後他看向樹上的米衛國,本想開口收徒,但是一想他如今的身份,他的眼神就又暗了下去。

最後還是福福開口:“窦爺爺,我覺得你畫的畫兒好好看,以後可不可以再教我?”

窦章佑沒想到福福竟然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頓時老懷大慰,連連點頭:“你有空就可以過來喊我,你也不必來找我,就爬在樹上看就行。”

他還是怕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給福福一家帶來麻煩。

福福也知道老人的顧慮,不過她也沒多說什麽,只是安慰他一句:“放心啦窦爺爺,有媽媽幫忙送信,你們很快就會被平反噠!”

窦章佑苦笑:“但願吧。”

照着現在批豆他的速度,他只希望自己能多撐兩天,多教兩天福福他就心滿意足了,哪還會奢望會被平反?

還有那兩個老夥計也是,據說他們被趕着去了山裏挖礦,這大雪的天,也不知道那兩把老骨頭撐不撐得住。

正想着,他的院門突然就被人從外面敲響,又是那小心翼翼的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

窦章佑眉一皺,本想不理,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信件莫名被攔,他突然又改了主意。

于是他沖樹上的父女倆“噓”了一聲,就轉身開門去了。

米衛國抱着福福“哧溜”一聲下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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