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二更+三更】江樾:“……

來的是湯姆,他手上還牽了個唇紅齒白的小男生,跟他一樣梳了個同款的小背頭,一身西服背帶褲穿得整整齊齊,底下一雙锃亮的小皮鞋,脖子上還紮了個小領結,看着特別像小人書裏畫的民國貴公子。

“孫叔叔?”

福福把門開得大了點,把人請進來:“你來找我爸爸嗎?他送我媽媽上班去了。”

這些天因為錄音機的事情湯姆來過他們家幾趟,因此福福跟他還算熟悉。

湯姆:“對,我孩子昨天到家了,帶他過來看看你們。”

在青羊鎮呆了這麽些天,除了少數不好發音的字以外,湯姆的口音已經漸漸趨于正常,只是說到尾音的時候總是會停頓一下,顯得有點怪。

聞言,福福“哦”了一聲,然後扭頭沖湯姆牽的小男生張開手:“你好,我叫米福福,請問你叫什麽?”

小男生眨眨眼,一臉懵地看向爸爸。很顯然,他沒聽懂福福說的話。

小男生眼睛很大,睫毛又黑又密,臉上又是胖嘟嘟的帶着嬰兒肥,小臉精致。這樣一臉懵的看向別人的時候,頗有種洋娃娃的感覺。

福福腦袋裏莫名閃過一個詞:好萌。

然後忍不住想:弟弟們出生之後會不會也這樣萌呀?于是她再看向洋娃娃的時候眼底就帶了絲興趣盎然:“孫叔叔,他聽不懂中文嗎?”

湯姆正要給兒子解釋福福是在向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就聽到福福問話,于是他點點頭:“他中文不是很好,正在學習。”

然後他小聲而快速地用英文給兒子解釋了遍福福的行為,并且提醒他應該也像福福一樣自我介紹一番。

洋娃娃點點頭,沖福福伸出手,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道:“泥號!我叫孫傑睿,英文名叫Jerry。”

他的表情嚴肅,又因為不會中文,說起話來尤顯鄭重嚴肅。

聽得福福不由自主也鄭重起來,然後小姑娘伸手回握住洋娃娃的手,上下搖了搖。

嘴一張,吐出一串流利的英文:“Hi Jerry,nice to meet you,you could speak English if you‘re notfortable with Chinese.(嗨,傑睿,非常高興遇到你,如果你不習慣說漢語,可以用英語噠!)”

“You can speak English(你會說英語?)”

洋娃娃眼睛一亮,臉上嚴肅的表情退去,顯出幾分雀躍,然後一臉興奮地回頭看向爸爸:“Dady,could I go to play with her(爸爸,我可以跟她一起玩嗎?)”

湯姆顯然也沒料到福福竟然還會說英語,愣了愣然後一拍兒子腦袋:“當然可以。”

于是福福看到原本沉穩得一批的小洋娃娃歡呼一聲,拉着她就叽叽喳喳說個不停,語速快得福福要聚精會神才能聽得懂他在說什麽。

原來這洋娃娃上周就到華國了,原本是跟他媽媽一起要在省城等他爸爸回去。但是他媽媽來華國之後水土不服,生病了,他周圍也沒個認識的人。請來照顧他們的保姆又不會英語,他在家裏實在憋得難受,于是就在昨天叫家裏人開車把他送到青羊鎮來找爸爸。

湯姆在一邊看着兩個小娃娃叽叽喳喳說得熱鬧,心裏不得不感嘆福福适應能力之強。開始的時候他明顯是能看出福福是不常開口,聽得也有些吃力,但是短短幾句話過後,福福似乎就漸漸适應過來,跟兒子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很歡。

然後還帶着兒子到處看,給他介紹了家裏的花花跟咯咯噠這兩個成員。

就當福福正在跟洋娃娃介紹她在大山村的家裏還有兔子小白,以及肉聯廠還有個小黑的時候,米衛國回來了。

看到院子裏的湯姆他還愣了下,片刻之後他看着在院子裏跟女兒叽叽喳喳聊得正歡的小男孩反應過來:“湯姆,這是你的孩子?錄音機到了嗎?”

湯姆點頭,然後道:“進去說。”

于是米衛國叮囑了聲福福叫她帶着孫傑睿在院子裏玩,就趕緊帶着湯姆進屋了。

湯姆妻子這一路走得極為順利,因此比之前他預計的時間早到了接近一周的時間。只不過他妻子到了之後就生了病,因此他也沒來得及通知他們。

直到昨天他妻子病情才稍微好了些,把孫傑睿送過來,他這才有空過來通知米衛國。

東西現在就在省城碼頭,他來找米衛國就是想問他這些東西要往哪送。

米衛國當即道:“全都送到李三那裏,只需要給我留兩臺就可以了。”

他的想法是一臺給福福,一臺就給小虎,作為他結婚的賀禮。

随後兩人又一同出去到郵局給李三挂了個電話通知此事,湯姆給了他一個地址以及一個人名,叫他去這裏找這人拿貨。

又約定等雙方确認貨物無誤之後再結尾款,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只是走的時候,洋娃娃有些舍不得,含着福福給他的麻糖塊兒含糊不清地嘀咕:“我下次還可以再來嗎?”

他說的英語,發音又因為含着麻糖含糊不清,聽得米衛國是一頭霧水。

然後他就聽見他的寶貝閨女發音标準地回了句:“OK.”

這句他聽懂了,但是“OK”什麽呀“OK”?

他疑問地看向一邊站着的湯姆先生。

湯姆笑眯眯:“我兒子還想跟你女兒一起玩。”然後頓了下,又道:“你女兒很有語言天賦。”

哦,誇女兒啊?

米衛國一聽來勁了,嘴一咧就笑成了一朵花:“那是,我現在都是跟我閨女學英語,之前跟您借的錄音機磁帶,她已經全都會背了,特別厲害!”

米衛國滔滔不絕,把湯姆聽得一愣一愣的,然後主動道:“我那裏還有幾本英文漫畫,适合小孩子看,如果她想看,下回我可以帶過來。”

米衛國趕緊去問福福。

福福正愁家裏的小人書已經看完了呢,一聽有漫畫書,頓時高興了:“可以呀,叔叔您借給我我給您送麻糖吃,是我媽媽親手做的,可好吃了。”

一旁的洋娃娃孫傑睿一聽頓時不服氣地說:“那個漫畫是我的,爸爸不可以不經我同意随意借出去!”

福福扭過頭,一臉認真地看小洋娃娃:“那你同意借給我看嗎?”

孫傑睿吸溜着嘴裏的麻糖,只覺得它又甜又香,比他最愛吃的巧克力還好吃。

然後道:“如果你再給我一包這樣的麻糖,那些漫畫書就送給你了。”

福福頓時笑逐顏開,拍着手塞給他一小包麻糖:“那就這麽說定了!不過你不用把它們送給我,借給我看一段時間就行啦,我這裏還有很多小人書,也很好看噠,你看不看?”

兩個大人眼睜睜看着兩個小孩子又叽哩咕嚕着一頭紮進房間,福福從櫃子底下拖出自己藏小人書的大箱子。

最終小傑睿選了《西游記》,一整套下來有十來本,抱了滿懷,然後又跟福福約定他下午過來送漫畫書,這才牽着爸爸的手離去。

今天最後一天蘇芫他們只上半天就可以下班,因此早上米衛國刷完題之後把福福往隔壁一送,然後就去飯店接媳婦去了。

福福最近在學工筆花鳥,筆法有些繁複,因此學習速度終于慢了下來。不過她這個慢,也是針對她自己來說的。對旁人來講,她的速度還是十分匪夷所思的。

經過前些天的筆法練習,今天她終于要開始畫鳥。

但是這大冬天的,她也找不到鳥,于是就把咯咯噠抓去充數。

好在咯咯噠這些日子在福福家養得極好,一身五彩斑斓的羽毛仿佛自帶柔光,在太陽底下泛着金屬般的光澤。原本禿了的尾羽也有重新長長的趨勢,墨綠色的尾巴毛濃密,仿佛一把小刷子,看着十分飄逸柔美。

福福搬來一張小凳,要咯咯噠蹲在上面當作模特。

窦老爺子過來先畫了一遍教她——

“畫咯咯噠的時候你要先觀察看它的結構如何,然後用重墨、中墨先勾出形體結構。然後再用分染技法,将它的底色渲染開來,這裏要注意它毛色的深淺變化,由濃至淡,畫出它整體的顏色變化。”

“接下來就是它的嘴,爪,以及花紋。咯咯噠身上線條比較明顯,嘴爪也屬于比較堅硬有力的類型,因此我們就要用重墨,線條須得挺拔有力,而且不可三線交于一點,這樣會失去線條流暢感。”

“至于它身上的羽毛,你要注意之前我跟你說過的,要觀察它絨毛跟翎毛的區別……”

老爺子是國畫大師,一邊說一邊畫,很快一只十分傳神的咯咯就躍然紙上。除了還沒上色,形态幾乎與蹲在凳子上的咯咯噠無異。

福福認真聽着,随着老爺子講解,她腦海裏仿佛又再次出現了一枝筆,順着老爺子的指點一筆筆地勾勒成形,随後,一只栩栩如生的咯咯噠躍然其上。

這是福福學畫的小秘密。

不知道為啥,她只要專注精神,她就能從別人畫的畫裏面感受到對方作畫時筆鋒的起落轉折,然後自己再畫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運用出來,并且一點也不死板。

窦老爺子連畫帶講,時間就已經過去了将近四十分鐘。

然後老爺子放下筆:“這畫鳥用到的各種運筆技法雖說繁雜,但是其實只要掌握其中規矩,認真理解每種技法出來的效果,然後再根據這些效果去反推應用,就很好理解。”

“今天你先練習結構,上色以及後結細節勾勒明天再練。”

聞言,福福盯着眼前的咯咯噠,把它想象成一副畫,然後她就感覺它身上每處線條逐漸清晰,漂亮的羽毛顏色也被她分為好幾大類,大家彼此互相疊加渲染,漸漸就成了眼前咯咯噠的樣子。

然後小姑娘點點頭,提筆開始一筆一筆認真勾勒了起來。

院子裏安靜下來,只餘花花時不時打哈欠的聲音,以及風吹過合歡樹,枝條輕動發出的沙沙聲。

窦老爺子端着杯子,眯眼看着這一切,只覺一切如在夢中。

一個半月以前,他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完了。別的他倒是沒所謂,就是有點不甘心自己這一身的繪畫本領,還未曾找到傳人。

誰曾想,就在他一時興起在肉聯廠大院教了這個小姑娘畫鴨子之後,一切就開始朝好的方向發展。

現在他順利平反了不說,而且還找到了一個天資聰穎,性格又好的徒弟。

窦老爺子惬意地呷一口溫熱的茶水,再次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與此同時,青羊鎮外的岔路上,江樾背着大大的背包從大巴上跳下來,沖開車的師傅道了聲謝,然後就扭頭朝青羊鎮步行而去。

他是一個人回來的,江庭還在外執行任務沒回來。前幾天托人帶信叫他先自己坐火車回去,票都找人幫他買好了。

但是江樾卻不想直接回省城,于是輾轉到了汽車站,搭了一輛開往省城的汽車。因為從他們西北軍營到省城的話,會經過青羊鎮。只是路并不好走,汽車在路上整整走了三天三夜才到青羊鎮地界。

剛剛他一看到青羊鎮的界石,就忙不疊地喊了司機下車,他要先去鎮上找福福,看看她然後再回去。

反正從青羊鎮到省城也不過是汽車一天的車程,他就算是明天再走,也能趕得上吃年夜飯。

這樣想着,江樾又緊了緊身後的背包,裏面除了幾件他自己換洗的衣物,就是他這段時間又攢出來的一些小玩意兒以及木雕。

青羊鎮還是老樣子,但是比以前繁華一點了。

他下車的地方正好是冶銅廠建廠的位置,雖然已經臨近年關,但是工地還是有不少人在來來往往,有些是過來運輸材料的司機,有些是留守工地的工人。

冶銅廠計劃明年六月份就要開始投産,因此現在大家是在加班回點日夜不休地趕工,甚至還有戍邊的部隊過來幫忙。

江樾身上的背包不輕,他背着一路疾行,走沒一會兒腦袋上就開始冒汗,速度便慢下來。

這時,一輛車子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然後又“嘎吱”一聲停下,然後倒回來。

車窗搖下,從裏面露出一張粗犷且熱情的臉來:“喂,小家夥!”

司機笑眯眯地喊他:“你家裏有人是西北軍的?”

江樾一愣,然後就見司機指着他身後的背包:“那上面,有西北軍的标志!我以前也是在那裏服役,後來退了就進了運輸隊。要去哪裏?我看看順路不,捎你一程。”

江樾反應過來,然後他下意識看了自己的背包一眼。東西有點多,他自己的書包背不下,因此背的就是江庭用舊的行軍包。

這一路上他因為這個行軍包的關系,着實受過不少優待。而他的心情也從第一次遇到優待時的驚訝震動,變成現在的習以為常。

江樾直起身子,回道:“我爸是西北軍的,我想去青羊鎮雲來河。”

“哈,那正好,一路!”司機滿是絡腮胡的臉上露出一個和善的笑,然後伸手打開車門:“上來吧,還有位置!”

門一開,江樾才發現車上還坐了個唇紅齒白,穿着西服背帶褲的小孩。

兩人相對的瞬間,那小孩好奇看着他,從嘴裏吐出一句鳥語:“Hi,Who are you”

江樾:“?”

糊啥油?

或許江樾臉上懵逼的表情太明顯,司機頓時笑了:“這是我們工地領導的小孩,外國來的。聽不懂他說話吧?我也聽不懂,哈哈,快上來然後走吧。”

江樾禮貌沖對方點點頭,然後手一撐,少年瘦削的身子就跟靈猴一樣順着車門攀援而上。這一幕看得原本還探出手準備拉他一把的司機眼睛一亮:“嚇!練過的吧?小夥子不錯!”

江樾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偏了偏頭,卻正好跟一雙又圓又亮的大眼對上。

小孩明顯也被他這一招征服了,正用一種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小嘴一動,再次吐出一句鳥語。

江樾完全沒聽懂,不過有一個詞聽懂了,他好像在說“孫悟空”,只是發音有些不标準,也不知道他聽得對不對。

于是江樾點點頭,“啊”了一聲,然後就偏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然後他就想起來幾個月前,他也是這麽坐在車裏随着江庭回省城,還吃了一個畫着“花花”的大白兔奶糖來着。

于是他便把手伸進包裏,摸到自己攢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奶糖來,露出一個微笑。

很快,車子就到了雲來河邊。

江樾跟司機道了聲謝,然後抱着書包跳下來,又從包裏拿出一毛錢作為車資遞過去。

司機擺手表示不用,然後一腳油門就開走了。

他順着河岸慢慢走着,仔細回想着福福信裏描述的方位,很快就找對方向看到一間小小的青磚院子,院子一角,有一株高大的樹木探出牆來,從形狀來看,應該就是福福說的合歡樹無疑了。

他不由緊了緊背包帶子,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到了門口一敲,哪知院子裏卻沒人。他後退兩步,一個沖刺起跳就扒上了院牆,探頭往裏一看,只看到一只小麻雞正懶洋洋地卧在院子中央曬太陽。

沒在家嗎?

他心裏嘀咕一句,想到明天就是大年夜,他心裏突然有點沮喪——難道他們已經回大山村了?早知道他就應該提前打個電話說一聲的。

他抿抿唇,沖院子裏喊了聲:“福福!”

然後就聽到身後突然“汪!”的一聲,腿上就是一重,突然被一股大力扯着給用力甩了下來!

“唉呀!”

江樾驚叫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這股力量帶着重重砸到地上,膝蓋上傳來火辣辣的疼,身後的背包也被摔得炸開,裏面的東西滾了一地。

然後就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汪汪”大叫着朝自己傾軋而來,江樾吓得就地一滾,只來得及随手從地上摸了個石頭正要砸過去,突然就聽到一個奶乎乎的聲音:“江樾哥哥?花花,站住!”

江樾眼睛一亮:“福福?!”

花花“汪”地一聲頓住,大腦袋一轉,偏頭疑惑地看向地上的人影:“汪?”怎麽好像變白啦?

花花不信地低頭,在他身上嗅了又嗅——然後确認了,确實是以前那個味道沒錯!

“汪汪!”花花頓時興奮起來,搖着尾巴一下撲到江樾身上,一只大頭不停在他身上拱來拱去。

江樾簡直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龐然大物就是幾個月前那個瘦不啦叽又黑又黃的小狗花花——

“天哪,福福你給它喂的什麽?怎麽長這麽快?而且毛色也太黑太亮了吧?!跟以前完全是兩個樣!”

福福噠噠跑過來,伸手扶起他:“江樾哥哥你咋來了?沒摔疼吧?”

江樾滿不在乎地一揮手:“沒事兒,我過年回家,剛好路過這裏,就想着過來看看。”

說着他又趕緊跑過去撿地上那掉了一地的零碎玩意兒,大部分是他這些天雕的小木雕,小部分是他用零花錢買的小玩意兒,有撥浪鼓還有些別的小東西……

然後他就發現原本被他保護得好好的小東西全都掉在地上沾滿了灰,看着灰頭土臉的,尤其那包大白兔奶糖,他這一路一直把它放在最裏面捂着,有些已經化了,這會兒再在地上一滾,個個沾滿了土,眼瞅着是不能吃了。

江樾:……

然後他默默撿着東西,也不說話。

正當他好不容易把所有東西收攏起來,準備一起遞給福福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嗓音:“FuFu!”

然後他就看到剛才跟他一起坐車來的那個小孩子一臉興奮的奔過來,懷裏一左一右抱了兩個裝飾精美的禮盒,手上還拎了個印着漂亮圖案的紙袋子——

“FuFu!Gift!(福福,禮物!)”

看看對方裝飾精美的禮盒裏裝得整整齊齊的巧克力以及精致漂亮得不像話的布娃娃,再看看自己手上亂七八糟沾滿灰的大白兔以及灰頭土臉的小木雕——

江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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