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書房跑腿

“哦,你有什麽本事?”總管慵懶的像只貓,不過在夏安的眼中,他是只野貓,總朝自己舉起尖銳的爪子。

夏安跪着仰起頭,毫不畏懼的看向所有站着居高臨下的人。王爺站在他的正前方,一身月牙色長袍,黑發以金冠束起,眉目冷冽卻是俊美無雙,此刻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夏安。兩人視線一交彙,夏安因怒氣而大漲的勇氣突然就顫悠悠洩了一半。

夏安努力讓自己的氣勢看上去并不弱于任何人,言語清晰道:“奴才三歲識千字,七歲成師,十歲已通讀家中書庫,算盤雖然打的不流暢,但奴才心算很厲害,奴才的字是随了山西林家學習,雖稱不得好,但也拿的出手。”臉還是不争氣的紅了,夏安從來沒有這麽自誇過。

容離眉毛動了動,終于開口:“寫寫看。”

馬上有人拿來了紙筆,夏安沒有被獲準起身,他跪趴好,拿起筆,蘸墨,在上好的宣紙上寫下兩個大字“善”“憫”。

小厮将紙雙手展現給王爺觀看。容離點點頭:“是林家筆法,美女簪花,筆法飄逸,。”夏安懸着的心落下,暗道:難不成我是誤會了,王爺似乎并不難說話。

剛想到這裏,又聽王爺加了句:“只是男兒寫字如此作女兒态,毫無風骨。求人憐憫,不如自強,人都說字如其人,這話不假。”總管馬上附和:“聽說林家是主母當家,兩代弟子無一個出彩的。”

夏安心裏吐血,誰說王爺好說話了,說話比總管好不到哪去,怪不得縱容總管,原來二人臭味相投。

容離看着夏安有些扭曲的黑臉,嘴角動了動,仍是克制住了,淡淡丢下一句:“既如此,你到書房伺候着吧。”說完,寬袖拂風欲走。

夏安顧不得尊嚴受損,忙道:“王爺,思恩院也請王爺憐憫。”

容離在停下來,衆人沒想到王爺會因賤奴的一句話止步,都差點撞上前面的人。容離沒有回頭,仍是丢下一句:“若有本事便找卿睿。”

王爺一走,夏安揪着自己的冷汗濕透的衣服前後扇了兩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長時間跪着對于小腿來說是很沉重的負擔。夏安現在是在王爺書房伺候的身份,面對來來往往曾看不起他的人,頗有些吐氣揚眉的味道。

找了處石階,夏安打算歇歇再出去。倒不是他故意留在這裏炫耀自己的成功,而是他的腿真的走不回去了,邁一步都跟有把鈍刀在割磨似的。

一個身着天藍色緞子的小厮過來,對夏安道:“王爺命你到書房伺候,你快跟我過去。再過半個時辰,王爺就要進書房了。”

夏安忍着痛,一步一咬牙的跟在後面。

王爺的院子是主院,自然又比華嬴院上了一個檔次。只是夏安已經沒有心情去打量欣賞了,只一心想着快點走到王爺的書房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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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先帶夏安去了一間下人房,并給了夏安一身與他身上相同的天藍色緞衣。夏安接過來摸摸料子,比以前自己當少爺時穿的還好。夏安無語,王府既然這麽有錢,那為什麽不能縮減一下奴才們的差別待遇。

夏安還注意到,王府裏的小厮因為不同院的關系,不但地位不同,服侍料子也是各不相同。而管事、主管、總管等人,他們的衣裳沒有限定,可以随意穿。比如總管,每日穿的花枝招展,比夏安見過的王爺內院裏的人還要高貴上幾分。

“你長相不入眼,到了書房躲在一旁即可,千萬別攪了王爺讀書的興致。”那小厮很盡職的叮囑道。

夏安瞅一眼長相俊美的小厮,乖順的點頭,心裏卻道:不就是打掃的小厮麽,關相貌什麽事,又不是花魁選美。

到了書房,大出夏安的意料。他以前讀書時,伺候茶水的小厮最多一個,人多了反倒擾清淨。但是或許皇家排場就是大,書房裏竟然有清一色十一個漂亮的小厮分立在兩側侍候,當然,算上他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厮,共有十二個。

領他過來的小厮看起來是這些人的管事,迅速的将一幹事宜打點好,各個小厮分領不同任務,有為王爺沏茶,有磨墨,有鋪紙,有捶肩捶背,還有捶腿捏腳的。夏安被安排站在左側中間,依那個小厮的話的意思是:“這樣,王爺進來時,或者在主位看書時都不會輕易掃到你。”

夏安懷疑,王爺進書房到底要幹啥?

容離去書房一向準時,這是他父皇欽定的讀書時間,若是晚了、時間少了,晚上就會有宮裏的侍衛來帶走他,在冷宮門口跪上一夜。他不喜歡讀書,總瞌睡,為此他在書房準備了很多有趣的玩意,比如漂亮的人,比如可愛的狗。

推門,跟随的人自覺的關上門,留在門外。容離伸伸懶腰,坐到圓椅上,馬上困意就犯了上來,打個哈欠,随手拿起一本書,漫不經心的看了起來。

夏安瞪大了眼,這是他見過的那個高貴的殘暴的整日沒有表情的王爺麽?不過,再高貴的人也有放松的時候吧。可還是讓人有些接受不了,一個殺人惡魔還是揍過你的那種,突然在你面前又是伸胳膊蹬腿又是濕着眼眶打哈欠,夏安不禁伸長了脖子,試圖看清主位上坐的人是不是他認識的那個。

“小少爺今天用過膳了沒?”容離問最右側的小厮。“帶出來我瞧瞧。”小厮恭敬的應聲,朝書架走去。夏安記得,那小厮好像負責照顧小少爺,當時還在想照顧小主子的人怎麽會在書房伺候,現在看那小厮的架勢,難不成他們把小主子藏在書架後面的暗室裏了。

夏安已經略略恢複鎮定,克制自己不要伸着脖子瞧,而是低下頭做出謙卑的小厮模樣,但眼睛卻偷偷地往書架上瞟。

果然如夏安所想,那小厮真的在書架後面打開了個暗室,門剛一打開,夏安就聽到響亮的“汪”的一聲。夏安的腿猛烈的一抖,扭過頭去看仔細,只見一個龐然大物後腿站起,伸出舌頭讨好的去舔王爺的手心。

小少爺?可真不小。夏安哆嗦着低頭站好,他一邊警告自己不要抖,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這裏這麽多人,一邊卻是哆嗦的更厲害。

“小少爺”讨好夠了王爺,識趣的不打擾主子看書。聞着生人的味道,走到夏安的身邊,低下狗腦袋一陣嗅。夏安害怕的忘了呼吸,臉憋得越來越紅。

容離叫了聲:“黃鷹。”大狗馬上跑回主人身邊,乖巧的坐下,等着主人給它順毛。容離拿書拍了一下狗腦袋,眼睛卻去瞄夏安,見他還在抖,心道:怪不得這麽瘦小,整天這麽抖,吃再多的飯都要給抖出去的。

容離打着哈欠看了會書,又拿筆寫了會字。黃鷹趴在地上等了好長時間,還不見主人有什麽動靜,實在忍不住了,就後腿站起,一只前爪在書案上勾着固定住身體,一只在書案上亂撲打,好巧不巧就粘了墨汁在王爺的墨寶上留了一爪。

“王爺恕罪。”照顧“小少爺”大狼狗的小厮去暗室拿狗食,一時沒留神就出了這麽大的事,白了臉伏地請罪。

“無妨,好看的緊。”容離将畫拿起來,滿意的點頭。

所有小厮皆是在心中抹汗,夏安還以為那個小厮死定了,卻不料一丁點事都沒有,再一次懷疑他對王爺下的那個殺人惡魔的判斷是不是誤判,咬唇,仔細想。

“将此畫挂到岚汐院的主屋去。”容離小心的将畫吹幹,卷起。

夏安是被分配出去跑腿的那個,他聽到王爺這麽說,心中叫苦。站着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岚汐院是王妃嫁過來後的新院子,不知為何建的離王爺的起居院異常的遠。夏安就是再咬牙,也走不到那裏去。

還在飛速思索如何解決這個大難題,就聽見王爺非常“善解人意”的指着剛從地上爬起的那個小厮:“你去。”

“王爺饒命啊。”那小厮再次跪伏于地。

容離的臉陰了:“本王要你去送趟畫,莫非能要了你的腦袋不成?”

小厮苦着臉接過畫,道了聲“領命”就出門去了。夏安心中也跟着不解,不就是去送趟畫,呃,雖然粘了爪印子的畫的确不應該放到王妃的主屋裏去,但是也不至于吓成那樣吧。

直到一直倒騰着各種姿勢換了四五本書的王爺出去小解,留下的小厮湊近腦袋說話,夏安的不解才得到了答案。

“上次住進來的那個紅葉姑娘已經很厲害了,聽說這次新進來的大姑娘更是潑的厲害。有一次,膳食房的人送食材少了些,這也是王爺的命令,說是要給個下馬威,可是裏面的大姑娘将送食材的小厮結結實實地打了一頓,到現在也沒能下床。”

“我聽說王妃府裏的人都會武功,陪嫁過來的姑娘能一個打三個呢。”

“要是誰配了這些姑娘,以後還不得遭罪。”

“胡說些什麽呢,這些陪嫁的姑娘,都是王妃的娘家人準備着給王爺當侍妾的,這樣與王妃争寵的外人就沒機會了。”

衆人紛紛點頭。夏安借機插話:“就算王妃娘家是大将軍,可一個丫頭也不能随意的打罵王爺派過去的人呀。”

“這你就不懂了吧。王爺和王妃兩人這是在提前争上下呢?”

夏安張大嘴合不上:“王妃不是小姐麽,難道女的也能在上面?”

“該打,我看你這腦袋是不想要了。我說的是争王府權利地位的上下。你也知道,咱王爺不上朝,不奉職,整日待在府中。王妃來了,要不要履行女主人的權利,接不接手王府的大小事宜。按說是要給的,但是咱王爺就這點權利,就這點事幹,怎麽可能拱手相讓。可王妃娘家也不是吃素的。兩個主人相争,可苦了咱們底下人喽。”

夏安還是張着嘴:王爺可真清閑,怪不得總是殺人,原來是無聊傷了腦子!

容離回來,看見夏安低着頭站在一側,腿仍在發抖,皺眉沒說話,徑自捧了本書看,可心安定不下來,總要時不時的瞟兩眼夏安顫抖着的腿。他想着回頭要不要找個禦醫來問問,這孩子一直抖啊的會不會是一種病。

站了兩個多時辰了,哪怕是跪也好,夏安真想動動換個姿勢。剛稍微曲了曲腿,就察覺好像有一道若有實質的冰冷的穿透力極強的目光鎖在他的身上,不必多加探究,夏安也知道,能發出這樣目光的人,這屋子裏只有一位。于是,夏安的腿更抖了。

晚膳前,總管過來請王爺的意思,在哪裏用晚膳。進來後,看到站在清一色漂亮小厮裏頭的夏安,微微側頭一笑,然後才緩步上前向王爺見禮。

容離擱下書,挑眉:“以後你不要再來書房了。”

夏安大喜,很有些幸災樂禍地想:原來王爺也不是很寵總管麽,讨厭他的勢力沒有預想中強大,那麽他以後的生活會不會少一些悲慘。

又聽王爺還是那種淡淡的口吻,說道:“華嬴院離這裏不近,你派個小厮來問問就行了,親自來累壞了身子怎麽辦。”

夏安站不穩了。

“王爺讀書才累呢,奴才跑跑腿算什麽。碧水池新進了幾尾鱗色鮮少的魚,巧的是王爺喜歡的那個燒魚不錯的廚子今日買進府了,晚膳擺在池邊的閑雲亭裏,邊觀賞活魚邊享受美味,如何?”

容離道:“甚好,叫人準備吧。你坐這兒等會,他們準備的差不多了,你再同我一起過去。”

夏安暗道:一邊看着活潑美麗的魚,一邊想着這道菜好吃,下次殺了池邊的那一條,再照原樣做了。果然有什麽殘暴的主子,便有什麽變态的奴才。當然,不算他,他只是個跑腿的奴才罷了。

等等,跑腿。夏安回過神來,發現各小厮都低着頭偷偷瞅他,總管不耐道:“都是些大膽的奴才,王爺發了話,居然沒人應。”

夏安忙站出來:“奴才馬上去。”

夏安走不快,卻仍是發了力的往外挪。等他消失在門外,王爺看着書,突然開口吩咐:“讓他哪來的回哪去吧。”

總管笑:“奴才早就說過的,有什麽樣的本事吃什麽飯。人長得醜也就罷了,還呆,腿腳也不靈便,這樣的人沒打死都是王爺您寬容。”

“不,本王只是覺得放他在身邊不合适。”

總管合了紙扇,笑問:“王爺何意?”

容離擺手,衆小厮皆是躬着身慢慢退了出去。容離才緩緩開口:“放在身邊很不舒服。”一下午都沒睡着。

“惹王爺不舒服了,自然該死,不如殺了。”

容離搖頭:“本王處置人一向爽快,只是對他卻不想提個‘死’字。”

總管低頭笑了一笑,再擡首眸中卻是多了什麽,他試探道:“不如打發了出去?”

“不好。就放他在府中吧,遠遠的看不見就好,省着本王心煩。”

“放在思恩院裏确實很遠。”總管嘴上附和,心裏卻想,只是若王爺心裏記挂着,那即便是放出去了,也是近的。

“蘇州靈臺寺出了塊神碑,父皇派了二哥和四哥帶着懂碑文的人去了。看來,咱們府上總算能平靜一陣了。”容離将手上的書仔細放好。

總管道:“如此甚好,王府也該閉門謝客幾天,專心擺弄新房了。”

容離笑罵:“不許你去找王妃的茬。這女人給些下馬威也就罷了,不要動真格。她父親是二哥的人,我們暫時還是惹不起的。”

夏安回來時,真有一種想把腿鋸了的沖動。當他滿身大汗的回到書房,王爺和總管已經出去了。留下來打掃的小厮見他進來了,揚着下巴要他把衣服脫下來,并告訴他王爺已經打發他回思恩院的噩耗。

不舍得啊。這衣服,這料子!夏安低聲道:“衣服還要留給其他人穿麽?”

“咱王府可沒窮成那樣,只是你的身份不适合穿了,趕緊脫下來,我好拿去扔了。”

夏安戀戀不舍的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好險他的衣服還沒有被丢掉。他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跑個腿的時間,自己就被打發回去了。莫非,王爺就是想讓他看看在書房伺候的活計并不是他能勝任的?難道說,清閑王爺當真清閑如此,特意去“照顧”一個小厮的意願?

最後,想不明白的夏安得出了一個結論,王爺不但殘暴,還很怪,怪的離譜。

回到破舊的思恩院,夏安在門口又一次感嘆王府的差別待遇。進了院門,夏安斂了一切不好的情緒。鄭大正在院子裏劈柴,見夏安回來了,囑咐他見過管事和阿福就回屋休息。

夏安将用度交給阿福,阿福看着減少的銀錢,又是嘆氣,又是小聲的罵。可他也不敢真的怎樣,收了錢,繼續準備大夥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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