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安潮生和婉兒的分歧

秦國鎮遠将軍吳方毅是這次來楚的帶兵将軍。

他當年鎮守在燕秦兩地, 沒有帶兵打過楚國,是來楚的最好人選。但是他的兵,也不能全部從秦燕邊境帶過來, 那樣所消耗的糧食和時間太多。

最好的辦法,便是把主将都換了。換了主将, 最起碼兩軍統帥見面的時候, 不是劍拔弩張, 而是都可以心平氣和。

吳方毅帶着兵從秦楚之境到秦國皇都城外的時候,兵留在外面, 但是幾位帶兵的将軍,卻是可以從城外, 進楚國皇都裏面喝幾杯酒。

酒麽,是楚天齊親自敬的,他道:“禹國賊心昭然若揭, 此番西行,必然是艱險萬分, 還望将軍,全心竭力,為了楚國和秦國的江山, 一定要大獲全勝。”

他說話的時候, 自帶一種真誠無比的腔調, 好似天地間, 他只信任這麽一位将軍, 看的楚國其他的将軍十分不适。

這就是謀士出身帶來的不好了,禮賢下士,卻也不必如此。楚國留京的将軍坐在宴席的一邊,看見此幕之後, 譏諷的笑了笑,朝着兵部尚書看了看,低頭去拿酒杯,慢吞吞的喝完一杯酒後,道:“看見那孫子沒,就是他的弟弟,殺了元起。”

兵部尚書一驚,道:“誰?”

楚國将軍:“在吳方毅後面,那個校尉。”

兵部尚書心裏沉了沉。

兵部尚書有一個私生子,就是元起,當初年少,還是說話的楚國将軍帶出去打仗的,那麽個朝氣的少年郎,就這麽死在了敵人的手下。

說話的楚國将軍嘆氣,那個孩子,雖然是兵部尚書的兒子,但也是他養大的,不亞于親生兒子。

兵部尚書還在讀書的時候,愛慕上一個青樓女子,本想着納回去,但是家中老母親不同意,妻子也不同意,覺得納妾即便是從家裏扯個丫頭,也比青樓女子好。

兵部尚書便将人養在外面,生下了一個兒子,養到了六歲,結果青樓女子還是被妻子忍無可忍發賣了。

兵部尚書的老母親是攔着他不準去尋,只說可以接受孫子回家。但是元起那孩子,實在是個烈性的,死活不肯。

兵部尚書沒辦法,又見孩子恨他,便将人送給了将軍,将軍養着他,他倒是待将軍還像親生父親一般。

将軍要出征了,不準他跟着,他就偷偷的跑出來,跟在兵隊裏,直到快到戰場時,将軍才發現,這孩子竟然真跟了來。

“我也要軍功,我也要為國作戰。”小家夥梗着脖子,跟他道:“舉國皆兵,難道我就算不得兵了麽?”

将軍沒法子,趕又趕不走,只好帶在身邊,帶是再謹慎也沒有完全之策,元起還是死了。

他死的時候,将軍那一晚上都沒有睡。熬到第二天,拼着一口勁,将殺元起的小将給宰了,首級挂在城牆處,說不得是什麽心理,只覺得出了一口惡氣。

但是如今,那小将的兄長來了。

将軍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是不能善終了。

人家是為什麽來的,大家心裏有數,但是人家會不會在京都就做出殺人之舉,便是将軍也難以預料。

他只好将這事情告訴了楚皇,楚天齊剛剛喝了太多的酒,一下子就被驚醒了。他瞬間站起來,道:“你說的是真的?”

将軍和兵部尚書點頭,“殿下,最怕的是他有殺心,不服吳方毅的管教,私下裏做出什麽事情來。”

他們跟秦國是有血仇,秦國跟他們照樣有血仇。血仇之所以是血仇,是它的仇恨流在骨子裏,根本不能消除。

“除非是抽了骨,扒了皮,将血液都流幹淨,否則根本不能釋懷當初的事情,殿下,我們怕是還沒跟禹國打,便要跟秦國人打起來了。”

楚天齊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他是個極為有天賦的說客,當晚便去請了吳方毅來,将事情說給他聽。

他沉重萬分的道:“當初秦楚兩國大戰,已經過去許久,難道還不能忘懷麽?我們楚國是被打的一方,但是依舊可以為了家國大義,跟秦國釋疑,坦誠相見。我們最怕的不是跟禹國打仗,而是怕跟将軍所帶之軍有所誤會。”

“我們兩軍,若是都不能攜手共進,那就是中了禹國的圈套。”

吳方毅卻道:“……只是一個兄長罷了,難道就因為他來了,便一定會殺人麽?楚皇陛下,您未免杞人憂天了,我們的士兵,有自己的紀律。”

紀律兩個字,楚皇聽着怪怪的,後來想了想,發現是禹軍常說的詞。

他也不惱,只道:“只是跟将軍說一聲,免得将來發生了我們都不願意看見的事情,對嗎?”

吳方毅便退下去了,但是他在楚皇面前說的鎮定,卻心裏是不安的,因為,楚皇說的事情,他不知道。

他是臨時從秦燕邊境趕回來的,收到命令的時候還覺得不可置信,秦楚還可以合作共贏?

但是不合作也沒法子,人家禹國已經打下了魯國,接下來就是楚國。

楚皇說的沒錯,只要楚國滅,下一個就是秦國。

人家禹國難道打了楚國就不打秦國了嗎?秦皇自然是同意的,還親自對他說,“禹國之心,路人皆知,必定會除楚攻秦,将軍此去,不是幫扶楚國,而是幫扶我們自己。”

吳方毅點頭,沒有多說。

只是想的這般,卻又有許許多多上位者們想不打的事情。

比如,小人物之心。

吳方毅回去便将那個校尉小将給綁了起來。

“非是你之過,但是事情緊急,不能任由你在外。”

那校尉就笑着道:“将軍捆我一人有何用,将軍所帶之兵,皆有親足死于楚國之手,難道将軍也要讓他們收手嗎?”

他道了一句,“實話告訴将軍,我是真想要殺掉那個殺我弟弟的人,但是我忍住了,我想着即便是殺,也不能給将軍添麻煩,只等大軍開動,我留下來,拼個你死我活。”

他低頭,沉聲道:“将軍,我家小弟,上陣殺敵,有何錯?卻被他砍掉腦袋吊在城牆上,屍首不完整的回了家。我母親看見小弟的屍首,當即氣絕,臨行之前,卻告訴我不要報仇。”

但是他怎麽忍的住?

他搖頭道:“将軍,楚人總說秦攻楚殘忍,但是楚待秦,又何嘗不是狠毒?都是打仗的,誰也別說誰了,将軍今日擒住我,可能擒住其他人?”

果然,今夜許多人都難以入眠,等吳方毅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第二天,有些人沒有回來,有些人回來了,卻在途中失蹤。

兵部尚書去送吳方毅的時候,道了一句:“将軍昨晚睡的如何?”

吳方毅笑着道:“夢裏雖不安,但到底醒了。”

他騎在馬上道:“尚書昨晚睡的如何?”

兵部尚書也笑:“跟将軍一樣,雖不安,但到底天明就要,來送将軍出征。望秦楚兩國,如同親兄弟。”

吳方毅拱了拱手,走了。

楚天齊在見兒子的時候,就對楚願說,“經過昨晚,可算得平了民心?”

有人死了,有人活着,好像一個潛規則一般,大家暗中較量了一番,知道了對方的實力,然後将屍體和鮮血扔的扔掉,擦的擦幹淨,相安無事。

“将那些好事的都殺了,都綁了,剩下的便是懂事的,這樣不是很好麽?國家大義面前,哪裏容得一點點的退卻?阿願啊,你還是太小了,不懂得世間人性,都是可以改變的。”

楚願将書放下,道:“阿爹,你是沒錯,但是楚國的百姓,也沒有錯。”

他說完不再說什麽,而是拿出一本民富論開始看起來。

看着看着,突然道:“阿爹,要是楚亡了,兒子跟你一起承擔,但是弟弟妹妹們得送走藏好,想來禹國皇太女不會深究,如果楚國勝了……那便當兒子沒說。”

他站起來,“阿爹,你別怕,兒子總在你身邊的。”

這話說的楚天齊心裏一陣酸楚,得楚願一句好話,真是不容易。

他知道兒子自小早慧,心裏通透,他也将兒子當做自己的驕傲。但是……一個大人,做的事情,小孩子再早熟,也是看不透的,于是便趁着這個好的氛圍,解釋道:“阿願,阿爹其實也不願意這樣。”

“早年,我娶玉華公主,也是情不得已——”

結果這話一說,楚願的小臉一拉,道:“是啊,你情不得已,你還情不得已娶了她,又情不得已殺了她呢!”

他繃着小臉,走開了。

楚天齊就看着大兒的背影笑,小太監輕手輕腳的過來,道:“陛下,淑妃娘娘懷孕了,太醫剛剛號平安脈發現的。”

楚天齊頓了頓,臉色瞬間冷了下來,道:“知曉了,你讓太醫院好生伺候着。”

淑妃是兵部尚書的女兒,他并不希冀她生個兒子出來。

楚國的皇位,只能是阿願的。

……

五月初,禹國,京都。

跟邊境的緊張氣氛不同,京都依舊是歌舞升平,甚至因為去年的簡樸,今年好像有反彈之勢,消費也跟着漲了起來,小日子過的悠閑起來。

最能體現大家又過了慢悠悠日子的,便是京都開的幾個戲院子每天的上座率都是滿的。

不過這戲院子經過了改造,也确實比之前好的多,還用了不少新鮮的背景布和煙霧,用蠟燭打出來的燈光,以及時不時從上面落下來的類雪花和鮮花,都讓大家在聽戲的時候,更加身臨其境。

孫香就去聽過一場,聽的唐明皇跟楊貴妃的故事。這皇帝也不知道從哪裏胡謅來的,但是兩人的愛情确實感天動地,寫出來的詞和曲是好聽極了的。

其中有一折,叫做貴妃醉酒,聽聞宮裏的娘娘聽了之後,還學着醉了一回酒,讨得了皇帝的歡喜。

于是就更加的流行起來,光是戲院的票,都是孫香看中的一筆不少收入——因為這戲院子是朝廷的,養的是之前樂庭的人。

樂庭是供皇家消遣用的,但是在禹國……嗯,還是算了,皇太女殿下的日程都排到幾年後了,根本沒有一天是空閑的,怎麽可能去看戲,至于皇帝陛下,他最是不耐煩咿咿呀呀。

要是後宮裏的妃嫔也不敢去聽戲,要是樂庭就空出來了,孫香在整理這些部門的時候,第一年沒把他們用起來,一是經濟還沒發展到可以全民喜歡聽戲的地步,二是不敢。

畢竟是給皇家唱戲的。

但是到了今年,她就敢了,一個個的,吃了她的白飯,都要吐出來,于是全部從宮裏提了出來,分了好幾個戲院子,不僅僅讓他們唱戲,還要他們競争。

只有競争,才有動力!

他們有了動力,能賺更多得銀子,孫香就高興,她看完戲園子的財務報告,喜滋滋出門,然後在巷子口遇見的安潮生。

此時正是晨光熹微,孫香左手提着一個公文包,一手拿着從古三那裏順來的小籠包,一口一個——古三最近因為沒能及時幫丹青和宗童兩人給阿福念書,心中難安,日夜憂思自己的業績問題,所以知道了一種新的包子餡後,立馬就學了來,天天給隔壁送。

宗童喜歡吃面食。

孫香也因此得了福利,每天都能吃到熱乎香噴噴的早食。

她将一口包子咬完,第一個想法是安潮生過來到宗家抗柴火了。

柴火是丹青劈的。

因為之前都是丹青做早食,有了古三之後,他就閑起來了。

于是就被宗童叫過去劈柴,劈的柴火宗府用不完,就給平安巷子裏面的其他人家送,平安巷子裏用不完,他還往祝家送。

祝家送完,還給素素娘和婉兒那邊送,反正堆在院子裏,一點兒用沒有,不如全部送出去。

所以孫香乍看見安潮生,孫香真以為是來扛柴火的——丹青有時候不送,就叫人來拿。

她走過去,想着讓侍衛放安潮生進去,結果剛走到他身邊,就見他眼睛裏濕潤成一片,看着她可憐兮兮的道了一句:“小姨——”

這句小姨,直接将孫香送走了,她砸吧了下嘴巴,覺得手裏的包子也不香了,問道:“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即便是跟着安曉叫她小姨,此刻也喊的過于殷切些。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還是保留着一份警惕之心比較好。

安潮生就道:“小姨……我阿爹阿娘要來京都了。”

孫香:“來就來呗,你阿爹阿娘來,你想要用虞美人?直接去挂賬就行,挂在我名下,住也可以住在虞美人,我讓人給你安排。”

那倒是不用,他的訴求不在此。

安潮生就有些喪氣的道:“我寫信回去,想今年就跟婉兒成婚,我阿爹阿娘不願意,還說他們也要來京都。”

來京都做什麽,大家心裏就心知肚明了嘛。不是做那根棒打鴛鴦的棍子,就是做被鴛鴦氣死的老鴛鴦。

反正,不是他們死,就是安潮生跟婉兒分開。

孫香:“……”

她其實對于安潮生這點還是很喜歡的,雖然之前有些喜歡吹牛炫耀的小毛病,但是他絕對待人真誠,有話就直接說了,從不有心機。

這種人,說話直接,就是說情話,也直接。跟婉兒其實很合适。

比如說,婉兒即便是活的坦坦蕩蕩,但是在情愛面前,還是會有些踟躇。

這時候,安潮生的直性子就有了用武之地。他會很直接的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會很直接的說晚上睡不着,只因想着兩人的婚事将來有波折,所以要不要先将婚事定下來。

婉兒被他的真誠打動了,答應下來,道:“只是我獨然一身,跟你成婚倒是沒問題,但是你不同,你自己說娶我,這一點兒也不算數,還是回去知會你的父母親人,看他們是怎麽想的。”

這般的,安潮生就寫信回去了,信心滿滿的道:“你放心,我父母肯定會同意的。”

父母教他仁義,教他善良,教他善待別疼,自然是極好的,他們自來都對他百依百順,想來不會有二話。

再者,婉兒的名聲其實也很大了,她一點兒也不差,父母根本沒有理由對婉兒不歡喜。

婉兒就笑笑,不說話,去祝家阿婆那裏賣豆腐,然後等到安家的回信來,見了那句不可能的話,問安潮生,道:“那你要違背你父母的話嗎?”

安潮生點頭,“父母的話,我自來都是聽的,但是唯獨這件事情,我不願意妥協。”

說不上是多愛到骨子裏,就是覺得失去了婉兒,他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不想做後悔的事情。

婉兒願意跟他一起努力。

他們就商量了很多事情,旁邊的朋友們出謀劃策,将包括但不限于怎麽跟安家的父母說話,怎麽跟他們敬酒等等,都說的很詳細,一起都準備就緒了,但是,安潮生還是害怕。

他就跑來找孫香。

孫香自然是不能幫的,她笑着道:“你找我,無非是想要我用權勢幫你壓住你的父母,可是壓住了一時,難道還能壓一輩子?我們雖然是親戚,也是想幫你們的,但是我不能幹這種事情。”

反正是不能插手的。她說實話,“婉兒的身世,她自己本來是看開了的,但是因為你,她又需要因為別人給自己束縛上一層枷鎖,所以啊,潮生,你要想好了,你能不能護住她一輩子,要是有變卦的心,或是有一絲的猶豫,都不要去承諾一輩子。”

安潮生自然是覺得自己會保護婉兒一輩子的,但是孫香一口拒絕,他只能垂頭喪氣的走了。

結果走了幾步,就見婉兒站在不遠處,笑盈盈的看着他。

安潮生連忙走過去,“你,你怎麽知道我來這裏了?你沒生氣我擅自做主來求孫香大人吧?”

婉兒搖搖頭,“你的心思淺,我一想就知道,便在這裏等你了。”

安潮生就失望的道,“但是她沒有答應。”

婉兒卻覺得沒答應才好,“那是你的父母,你為了我,要用一個強權去壓制他們,難道就是好法子麽?”

她道:“你父母能養出你來,勢必是知情達理的,他們看不上我,自有他們的理,我看的起自己,也有我自己的理,你看的上我,又是你的理。”

“皇太女殿下曾經跟我說過,大家各有各的理時,我就不用聽別人的,因為我沒錯,那別人錯了嗎?想來也是沒錯的。他們強求不了我,我也不能強求別人。”

她舒展了一口氣,道:“昨日祝家阿婆問我要是你父母實在不答應怎麽辦?我想了很久,覺得你父母不答應,我就一定要你叛出家裏去嗎?那是對你的不公平,也是對你父母的不公平,甚至是對我的不公平,因為我會對你産生愧疚,那麽我們這一段路,就很難走。那不叛出家裏去,潮生,難道我就要你終生不娶了麽?”

這不是她想要的未來。

她道:“潮生,你知道我的,我願意跟你一起去面對你的父母,願意努力,但是,若是萬一不成,我也不會纏着你,我也不做出小性子來,矯情的覺得這世間沒了你,就沒有活頭了,我會活得很好。”

“我來着世間走一遭,已經夠苦了,我不想再苦了。”

她看的最明白的,便是自己想要什麽。

情愛,不是她的最終目的和港灣,她的最終目的是讓自己活得肆意。

她轉身道,“走吧,我們回去吧?”

安潮生就迷茫的朝着她看了看,道:“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嗎?”

婉兒笑起來,“要,但是也不能因為要你,耽誤了我們彼此的人生。”

她覺得這才是正理。

人生有那麽多解不開的題,不是一定要到了死胡同才放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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