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通房

尊主體弱眠淺,他要休息的時候,從來沒有人會吵鬧。

就算有人要吵鬧,地衣也會讓這人閉嘴。

珍珠剛對着地衣喊完,話音還未落,就見地衣伸出一只手拎住她的衣服後領,像拎燈草般把她提起來。

珍珠眼睜睜看着自己雙腿離地,緊接着嘴裏就被塞進一團帕子,一直堵到喉嚨口。

這種塞法,如果不用手是拿不出來的。

珍珠的束腰縧随之解下,一雙手被扭到背後,用縧帶緊緊捆住。

她在半空中蹬着腿,喉嚨裏咦咦唔唔的發出聲音,卻如同一只被猛虎叼住的兔子,完全逃離不了地衣的鉗制。

琉璃站在旁邊,嘴巴張開,看着眼前這荒唐一幕。

大丫頭之間的争鬥,不比下面的小丫頭和粗使婆子,從來都是只動心眼兒和嘴皮子,哪有直接動手的?!

而且這地衣……力氣可真大!

那雙水蔥般的手仿若只要再動一動,就能掐斷珍珠細細的脖子。

這哪裏是個絕色的丫頭,分明是頭母老虎!

地衣一只手拎着珍珠,扭臉朝琉璃,眉目平靜的輕聲道:“她太吵,我帶她去耳房,等公子醒了再放出來。”

“你是跟我走着去,還是像她一樣?”

珍珠望向琉璃,滿臉通紅,眼中淚水直轉。

這是在房門外頭,滿院的小丫頭們都看着呢,她長這麽大,就沒被人這樣當衆羞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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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着去。”琉璃與珍珠對望一眼,結結巴巴的回答,然後飛快伸手捂住嘴——

不、不能在地衣跟前大聲說話。

否則就會和珍珠一樣。

地衣在小丫頭們的衆目睽睽之中,手裏拎着珍珠,身邊跟着琉璃,大步朝耳房走去。

把兩人扔進去,幹脆利落的挂上銅鎖。

高床軟枕,衛淵這一覺沉沉睡了半個時辰,醒來衛琅便第一時間察覺,扶衛淵起來穿衣,又為靠坐在榻上的衛淵梳頭。

尊主的發涼軟烏黑,如絲緞般散落于掌中。

衛琅的眸光專注,手持木梳不急不徐、恰到好處的一下下梳着,仿若這就是他生命中的頭等大事。

偶有發絲脫落,便仔細的繞在指間。

這時只聽得門簾微響,地衣端着衛琥在小廚房新做的茶點進來,放下之後,走到衛淵跟前禀告:“尊主,這裏別的還好,只不過衣裳都是兩年前置下的,尊主穿着應該不合身。”

“那就找賬房要錢,再買。”衛淵說,“撿好的買,不止是我的,你們都多置幾套。”

“尊主……咱們這初來乍到的,府裏賬房能痛快給錢嗎?”地衣有些疑慮。

衛淵掃了眼這寝室裏的家具布置,道:“刺史府豪富,再加上衛夫人要名,不會讓人拿着短處,也怕鬧開來。只要咱們站在明面上,多少錢、多少東西都會給。”

“別忘了,咱們來這裏是享福的。”

地衣噗哧一笑,道:“是,待會兒就讓衛琥去要。”

衛淵想想:“你把衣箱拿來,給我看看以前的衣裳。”

地衣應了,轉身去拿了衣箱,放在衛淵床前打開。

滿眼的绫羅綢緞,衣裳褲子做的又肥又大,恨不得能揣下三四個衛淵。

而且衛淵應該是這兩年間拔了個子,看上去還都短了。

衛淵讓地衣一件件鋪開來看,雖然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看着體面,卻每每暗藏禍心。

比如貼身穿的小衣,竟有好幾件用金絲錦做的。

金絲錦以黃金鉸細絲,在錦緞上織出繁複花紋,光澤流麗,價格昂貴難求。

然而貼肉穿的話,那就只有一個紮字形容。

想想看,一個癡傻兒,嗓子是壞的還不能行走,就算感覺到紮肉難受也說不出,只會哭鬧。

越哭鬧,就越惹人厭煩。

看過衣箱之後,衛淵更加篤定了之前的猜測,朝地衣道:“這些都不要了,處理掉吧。”

內宅之中能花費錢財心思做這種手腳的,還有誰?

眼見衛淵的頭發挽好,地衣走到桌旁倒了杯茶:“公子,珍珠和琉璃那兩個丫頭太吵,我把她們關進耳房了,現在怎麽處置?”

衛淵道:“放出來吧。”

“是。”地衣應了,又道,“要不要婢子看着她倆?”

“不用。”衛淵坐着輪車被衛琅推到桌前,白玉般的手指拈起一個奶酥點心,“等着她們接下來的動作。”

……

兩個素日體面得意的大丫頭,此時像是鹌鹑般縮在耳房裏。

珍珠嘴裏塞着的帕子已經被拿了出來,縛于身後的雙手也被解開了,坐在凳子上嘤嘤的哭。

哭還不敢哭的大聲,生怕再招來地衣那頭母老虎。

她倆雖是丫頭,但自從進了長平院,除了不能穿戴的過于招搖,過的日子跟小姐也沒差。

十指不沾陽春水,想吃什麽喝什麽就吩咐小廚房做,就連內衣都有小丫頭給洗。

哪裏受過這般驚吓,這般當衆沒臉過?

這樣過了約莫一個時辰,才聽見外頭當啷一聲鎖響,門被打開了。

琉璃連忙從凳子上站起來,小碎步跑過去,見地衣站在門外說:“公子醒了,讓我放你們出來。”

說完,也不等琉璃反應,自顧自轉身離開。

珍珠止了啜泣,走到琉璃身邊,小聲道:“真的放我們出去?”

兩人走出房門,見地衣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這才撫胸松口氣。

珍珠扁扁嘴,跺腳小聲又哭道:“這賤婢!我今兒算是丢盡了臉!”

“別哭了。”琉璃拍拍她,小聲道,“留着點兒,到夫人跟前再哭。”

珍珠抽噎幾下,頓時明白過來。

是啊,她們可是夫人指給二公子的。

打狗還需看主人,地衣賤婢膽敢如此,就是給夫人沒臉!

于是沒過多一會兒,珍珠和琉璃就出現在衛夫人房裏,跪在地上嗚嗚的哭。

“夫人,婢子們可是沒臉見人了。”琉璃手裏捏着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這讓我們以後還怎麽在院子裏待,怎麽做人,怎麽還使喚的動小丫頭?”

“沒錯,那位地衣姐姐實在是目中無人,力氣那麽大,下次怕是連殺人都敢呢!”珍珠也哭道,“婢子們可是夫人賞給二公子的,她竟然根本不把婢子們放在眼裏,明擺着就是要把持了長平院!”

“求夫人給婢子們做主!”

衛夫人面目慈善端坐在圈椅上,右手中捏着串佛珠,一顆一顆的滑動:“做奴才丫頭,就要有做奴才丫頭的自覺。只要主子舒坦,怎麽能在意自身的榮辱得失?”

“既然是二公子倚重的丫頭,二公子喜歡,我又沒有捏着人家的身契,說不得賣不得的,怎麽能為你們做主呢?”

衛夫人目光緩緩掠過兩個聞言面如土色的丫頭,微微一笑:“不過,你們也算得半個主子。”

珍珠和琉璃止了淚,驚疑不定的互望一眼。

“兩年前,你們不是私下服侍了二公子嗎?”衛夫人慈愛笑道,“一直沒名沒份的到現在,也委屈你們了。”

“夫人,我們沒……”珍珠想要辯解。

兩年前二公子十三四歲,按常理說也到了通人事的時候,但就他那模樣,眼斜嘴歪癡肥,就算是丫頭,又有哪個能看上?

近了身怕都嫌惡心。

衛夫人聞言,卻收了臉上的笑,打斷珍珠的話:“怎麽,擡舉你們還不想要?”

“不、不!”琉璃見狀連忙朝衛夫人磕頭,“是珍珠糊塗了,婢子們雖服侍了二公子一場,但姿容粗陋,原想着是配不上二公子的。”

衛夫人點點頭:“淵兒現在雖大好了,也不記得你們,但過去你們細心周到的服侍他,他還要了你們的身子。”

“你們将來都是不好嫁人的,給個通房的名份,并不為過。”

珍珠和琉璃哭了。

之前還是半真半假,這次卻是真哭了。

按說做府裏公子的通房,如果受寵,能生下孩子升為妾室,也是條不錯的出路。

但夫人明擺着跟二公子不對付,她倆就是夫人埋在二公子身邊的刀。

在府中為婢,注意名聲注意外表,謹言慎行的,不就是想将來嫁個好人家?

如今夫人這話一出,從此斷絕了她倆的前程姻緣。

一邊哭,一邊還要跪着磕頭說:“婢子多謝夫人恩典。”

……

衛淵用了些茶點,又和二壯衛琥說了會兒話,看着下午天氣晴好,就讓衛琅推自己出去轉轉。

誰知剛到院子裏,就見進來一群喜氣洋洋的小厮丫頭婆子,手裏拿着大紅色絲絨剪出的“福”字,還搬進來一堆床櫃之類的家具用物。

見了衛淵的面,那領頭的木蓮嬷嬷就走過來,福身笑道:“給二公子道喜了。”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衛淵問。

“珍珠和琉璃這兩個丫頭都私下服侍過二公子,因為那時二公子還小,就混着過了,沒給擡房。”木蓮嬷嬷感慨的嘆口氣,“難為這兩個丫頭在院子裏守了兩年,都是再忠心不過的好孩子,如今二公子回來,是該給個名份。”

衛淵點點頭,若有所思:“嬷嬷說的對。”

衛琅在衛淵身後聽着,雖說知道尊主必定另有打算,但眼見這陣仗,一張俊臉還是隐隐泛起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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