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他有病

第61章 他有病

這一桌子飯菜,衛淵确實是吃不完,但也不至于浪費。

天界就不存在浪費這一說,吃不完的仙食可以倒入返虛井,再次散成仙靈清氣,将來重新聚合成別的食物或者用具。

“浪費這個借口,有點爛。”衛淵看着對面正在咀嚼羊肉的蒼梧,緩緩開口道。

“是嗎?但一時也想不起更好的。”蒼梧似乎有些苦惱的回答,又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其實你用不着找任何借口。”衛淵忽然壓低聲音,“正如你所說,這裏是你的居所,你想要怎麽樣,就可以怎麽樣。”

“所以,你不介意?”蒼梧喝着湯說。

“我介意有用嗎?你是不是有病?!”衛淵終于忍不住,拿起茶盅重重的往桌子上一磕,發出清脆聲響。

他當然介意。

之前他們好過三百多年,他掏心掏肺,最終卻落了一個慘烈收場,不堪回首。

如今天帝明明已經對他毫無感情,都打算将他圈養起來到最後取仙骨了,彼此保持一定的距離,相敬如賓,才能最後留下些體面。

再這般無端端靠近,只會令他難堪。

蒼梧放下湯盞暗忖,原來朕病的已經這麽明顯。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你既不願意朕過來,那便罷了。”蒼梧身為天帝被衛淵如此喝斥,臉上卻也并沒有露出半點怒意和尴尬。

只見他眉目平靜的站起身,轉而離開。

衛淵注視着蒼梧高大的背影,心想到底是過去了萬年時光,天帝變得越發深沉難測。

根本看不出半點情緒波動,讓人猜不透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總歸不會是舊情難忘吧,衛淵自嘲的笑了笑,垂下眼簾,拿起筷子開始吃這頓晚餐。

等到用完晚飯,衛淵獨自倚靠在床頭鋪開棋盤,拈起黑白二色的玉棋子,自己和自己對弈。

兩個偶人無聲無息的收拾碗筷餐盤,又無聲無息的離開,整個房間裏只能聽到黑白棋子敲落棋盤的,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擊聲。

偶人們離開寝殿,穿過一條回廊前往返虛井的方向而去,卻見一個高大、玄衣金飾的身影攔在它們對面。

它們像是被按下某種機關,在夜色的暮霭中停駐了腳步。

瓷碗與餐盤相碰的聲音短促而清脆,骨節分明的左手端起了餐盤上的一個碗。

這個碗是衛淵用過的,薄而通透的白色骨瓷質地,雖然衛淵吃飯向來幹淨,不見米粒,裏面卻難免還是沾着些菜漬。

緊接着蒼梧右手拿起形狀扁平的飯勺,舀起兩勺軟糯還冒着熱氣的米飯,放進碗內。

他拿起衛淵用過的筷子,就這樣将剩下的飯菜慢慢吃了個精光。

等到蒼梧吃完之後,将碗筷重新擱置在餐盤內,兩個偶人這才朝着他彎腰一躬,邁步離開。

吃完這頓飯,蒼梧籲出一口氣,向來平靜肅穆的臉上,出現了微微滿足的表情。

然而心底卻似乎有一個洞破的更大更深,空蕩蕩的深不見底,拼命叫嚣着快些将它填滿。?

他隐匿了身形,重新回到寝殿內,只見衛淵正在燈光下弈棋。

棋盤之上,黑白兩棋正殺得難分難解,如同黑白二龍,彼此之間吞噬相絞,難以分出強弱。

這也難怪,畢竟是自己跟自己下。

蒼梧最開始還是看棋,逐漸心思就沒有辦法落在棋盤厮殺,反而去看衛淵那只執棋的手。

那只手骨骼修長而優雅,拈了黑子在手,越發顯得玉白無瑕。

當年在昆侖冰湖畔,他亦時常與潇玄對弈,潇玄每每讓他十幾個子,他都死活贏不了。想到輸掉的彩頭夜裏要兌現,又氣又羞到打翻棋盤,這時候潇玄就會過來笑嘻嘻哄他。

當年的這只手要更加大,更加有力,除此之外就別無二致。

現在的他,理應與潇玄棋逢對手,而潇玄卻不想看見他,更何論彼此平靜的手談一局。

衛淵這一局棋時間用的很長,最後黑棋以半目的優勢險勝。

眼見着差不多月上中天,衛淵叫偶人端來熱水洗漱一番,就熄燈上床睡下了。

寝殿內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幾縷月光透過碧色的紗窗,灑落在拔步床前。

蒼梧看着衛淵在床上輾轉反側了會兒,慢慢的睡着了,呼吸逐漸變得均勻而綿長。

他無聲的挪動到床側,一彎柔和的光芒自袖底洩出,沒入衛淵的印堂,讓衛淵睡得越發酣沉。

伸手撫上衛淵的面頰,冰絲般的觸感,仿佛吸附着手掌。

忍不住微微顫栗,心底破掉的那個大洞在瘋狂地叫嚣着——

不夠啊,還不夠,這樣怎麽能夠?!

蒼梧俯下了身子,輕輕舔過那花瓣般紅潤的唇,舔了幾下之後又撬開衛淵的牙關,含住了衛淵的舌尖,貪婪吸吮。

随着裂帛聲響,單薄的睡衣四分五裂。

吻痕如同火焰留下的灼傷一般,從脖頸處蔓延至全身。

衛淵似有所覺,在睡夢中眉頭深蹙,從喉嚨不時發出輕微的聲音,卻始終無法醒來。

……

最近衛淵懷疑,自己是否欲求不滿,怎麽每天晚上都會做那種夢?

剛開始他并沒有在意,畢竟這具身體也滿了十八歲,吃的好調養的好,那方面又沒有什麽隐疾,是很正常的事情。

然而連續一個多月,每天晚上都來一遍,縱然年輕,是否也過于頻繁?

并且那夢境太過真實,除了看不到對方的臉之外,簡直跟親身經歷過一模一樣。

回想起對方灼熱的吐息,以及簡直想要将自己揉進他身體裏的瘋狂,如果不是醒來後衣服仍舊整整齊齊的穿着,身上也看不到任何痕跡,衛淵幾乎以為是真實發生過。

只不過這種事到底不能對外人言,也只能藏在心裏。

這天衛琅又過來看他,一見到他就興沖沖道:“公子,今天我可以帶你出去。”

“發生什麽事了嗎?”衛淵問。

“正是如此。”衛琅回答,“邊境七殺戰捷,押送過來的魔将已經經過審訊,今日當衆處刑,所有人都能過去觀看。”

衛淵暗忖,原來如此,戰勝之後自然需要大肆宣揚,以漲軍心士氣,這是天界向來鼓勵的事情。

就在這時,一道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出現在衛淵身旁。

衛淵擡眼看去,只見玄衣金飾、頭戴十二旒的天帝靜靜矗立。

自從那天晚飯不歡而散,衛淵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看見過天帝了。

雖說不見面是好事,然而天帝手握重權,衛淵又不知道他現在的性情心思如何,再見就難免有些忐忑。

“你怎麽過來了?”衛琅眼中帶着敵意問道。

“朕需監斬。”天帝回答的冠冕堂皇,面容一派莊嚴肅穆,“因而要同去。”

說完拉過衛淵的手腕,仿若拉着自己的所有物,徑直朝着乾坤宮門外走去。

衛琅氣得渾身發抖,握緊了拳頭站起身,卻被衛淵投過來的一個眼神阻止。

是啊,實力地位如此懸殊,鬧起來又有什麽用?

眼見離得衛琅遠了,衛淵才道:“陛下請放手,我自己會走。”

天帝聞言看了一眼衛淵,卻并沒有放手,徑直拖着衛淵走出宮門,來到一座金辇前。

這金辇宛若船形,辇身鑲珠嵌寶,在日光之下耀耀生輝,上置寬大禦座,前方有九條縮小了身形的青龍張牙舞爪,脖子上套着牽引金辇的雲繩。

見天帝想要将自己拉到金辇上去,衛淵忙道:“這是陛下的禦辇,我若同乘的話,恐怕有失禮數。”

“不若這般,我還是跟衛琅一起……”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拉到了金辇上,與天帝并排而坐。

“禮數?”天帝的聲音淡漠肅穆,“人和人之間相對平等,要分個高下的情況,才需要講究禮數。”

“與朕講究禮數,你配嗎?”

衛淵想了想,他确實不配。

你可會與蝼蟻飛蟲講禮數?

你可會與貓狗鳥雀講禮數?

凡人與仙神之間的距離,又豈止是人和蝼蟻之間的差距?

“那陛下就不在乎,別的仙人怎麽看待陛下嗎?”

九條青龍騰空而起,金辇随之穩穩升空,漫天的仙雲靈霧撲面而來,天風不時吹動衛淵垂于肩頭的黑發。

“不在乎。”天帝看了他一眼之後回答。

萬年前,他其實是在乎的。

但這一萬年來,只要不至于犯上作亂、動搖天地根基,別人怎麽看待他、怎麽想他,他真的已經完全不在乎。

這回答簡單粗暴直接,衛淵深深吸了口氣,只能把後面勸谏的話吞進肚子裏。

衛淵在凡間也曾呼風喚雨、縱橫捭阖,城府手段向來不差,然而每每對着天帝出招,都像是拳拳打到了空處。

大約是天帝活的太久,終究不再像個正常人,心思不能以常情常理揣測。

衛淵不說話,天帝坐在旁邊也便不說,兩人一路沉默着來到了誅魔場。

斬仙臺是懲治犯罪仙人的地方,誅魔場是斬殺妖魔之所。

要說區別的話,天界畢竟對待堕仙要更加寬容一些,斬仙臺只斬仙身,不斬魂魄,還有個投胎轉世、重頭再來的機會。

而誅魔場則是一旦行刑,則肉身與神魂都會在極度痛苦中毀滅,真正的從此消散于天地。

天帝牽着衛淵下了金辇,來到監斬主位坐下,順手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衛淵一同落坐。

誅魔場中已經聚滿了觀刑的仙人,眼見得此情此景,無數道目光投向天帝所在的主位,其中有羨慕,有嫉恨,有驚異,有氣憤,也有懷疑。

衛淵感覺此時此刻,自己就如同是一個大號的聚焦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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