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九轉萬古丹

第66章 九轉萬古丹

沒有天帝在座的金銮寶殿,氣氛明顯變得恣意放蕩了許多,伴随着靡靡的絲竹管弦,仙神們的說笑聲、喧嘩聲、高歌勸飲聲,此起彼伏。

夜風中傳來的這些熱鬧聲音,随着天丞星闌一步步走出乾坤宮,逐漸在耳畔變小,直至消失聽不見。

離開乾坤宮,天丞低眉斂目,穿雲踏霧一步步的朝自己的居所走去,看着一如往常,內心卻在翻江倒海,如同岩漿般咆哮沸騰——

明明陛下已經付出了那般大的代價……事情為什麽還是會變成這樣?!

陛下不肯收回仙骨,分明是哪怕潇玄這一世壽終入輪回,也還要繼續去找潇玄的下一世轉生,生生世世這般無盡糾纏。

難道說,潇玄是陛下命中注定的克星?

不行,他不能繼續放任事态如此發展下去。

這樣下去,只會重蹈萬年前的覆轍!

天丞走進居所院門,守在門前打盹兒的童子沒料到他今日這般早回來,看見了他慌忙起身行禮。

天丞卻視若無睹,徑直邁進門檻,進入自己的居所。

而後手指在袖中微動,居所的大門便發出“吱呀”一聲響,無風自閉,緊接着矗立起一個禁止進入的結界。

天丞慢慢走到桌子旁邊坐下,內心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伸手從洞天深處取出他隐匿極久的一盞白銅燈,放置在桌子上。

這盞燈大約有半臂長短,造型為一個人站立着,仰面朝天大張着嘴,一截黑色燈芯就從這人的嘴裏探出。

白銅塑就的人頭生獨角,遍體布滿詭異花紋,身上肌肉糾結,大張着嘴的面部扭曲猙獰,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個魔人。

這盞白銅燈,也正是屬于魔域之物。

天丞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終于下定決心,

為了陛下,犧牲什麽都是值得的。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一點藍色火星從天丞的指尖中彈出,落在魔人嘴裏伸出的黑色燈芯上,嘶的一聲燃燒了起來,竄起一簇淺藍色的火焰。

同時天丞的另一只手,在虛空中以行雲流水般的姿勢,畫出了一個繁複的法陣。

法陣結成的一瞬間,陣內頓時有黯綠的幽冥鬼火亮起,隐約傳來一陣陣凄厲的鬼哭之聲。

現在天丞要做的,就是在冥界找出與衛淵生前有仇、怨恨衛淵的鬼魂。

這件事在萬年前做來或許還算簡單,然而鬼魂縱使意志再強,別說在鬼界待上萬年,就是待上一兩千年不去投胎轉世,就會徹底散化掉。

他要找,只能找到近些年與衛淵有怨的鬼魂。

因而天丞朝法陣內伸手抓去,只抓出了三條虛影。

第一條虛影,是個身穿紙衣,遍體燃着火焰的婦人,披頭散發形貌凄厲。

“張靜娘。”天丞念出她的名字。

“妾身恨哪,那妾身好恨哪……”婦人叫聲凄厲,“妾身與茂娘姐姐明明同出一父,卻為何生來就分高低貴賤?!妾身一世汲汲營營,做事小心謹慎,卻為何落得這般下場?!!!”

“鴻兒,鴻兒,你為何不救為娘?!老爺,老爺,靜娘跟了你這麽久,你好狠的心!!!”

聲聲句句的怨恨和不甘。

天丞卻将這婦人的魂魄抓起來,重新扔回法陣之內。

這女人的執念怨氣确實很強,卻并非是專門針對衛淵,而是怨世道、怨夫怨子還要更多一些,拿來亦無大用。

第二條虛影,是一具頭戴金縷攢珠冠,身穿鲛紗衣的白骨。

“董季陽。”天丞叫出白骨生前的名字。

只見那白骨的上下牙關開開合合,高聲叫道:“我父親是化神長老,最為寵愛于我,仙門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不過是玩弄了幾個外門孩童,衛二你竟膽敢如此?!父親道法通神,必定能找到我,将我複活,替我出了這口惡氣!”

“衛二你且等着,你們這群人都給我等着,到時候個個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丞嘆口氣,抓起第二條滿嘴罵罵咧咧的虛影,亦投入法陣之中。

這人心裏與其說是怨恨,不如說是無能的憤怒更多一些,而且到現在心裏還存着對他父親的指望,甚至不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

用這種魂魄,沒有效果。

再看第三條虛影,卻是一個綁在木樁上的人,只因渾身的皮肉被利刃一刀刀剮去,血淋淋地挂在半白骨化的胸膛肢體上,已經辨不出男女來。

“程建章。”天丞喚出魂魄生前之名。

這魂魄虛影的一雙眼睛被眉毛上割開剝下的肉皮蓋住,嘴裏噴着血沫,一聲聲咬牙切齒的喊着:“衛二公子,是你,是你呀,都是你呀!!!”

“你置換了仙子的靈根,你害我落得如此下場!!!”

“全部都是衛二公子做的,都是他!為什麽沒有人相信?!!為什麽?!!!”

天丞終于稍稍滿意。

這人死狀慘烈,怨氣深重,至死都還執念怨恨着潇玄。

勉強用得吧。

于是一拂袍袖,這生前千刀萬剮的魂魄發出一聲慘叫,被天丞投入眼前燃燒着的、那簇淡藍色的燈火之中。

燈火在瞬間爆出一個燈花,繼而從淡藍色迅速轉為濃郁的深黑。

天丞緊接着朝空中招了招手,一只巴掌大小的紫金葫蘆飛入掌心,他揭開葫蘆的塞子,引導那朵深黑色的燈火飛入葫蘆口內,再緊緊将塞子重新摁上。

收起那盞白銅燈,天丞将紫金葫蘆置于袖中,站起身。

在天丞站起身的同時,對面出現一道星光浮動的拱門,他舉步踏入門內。

在踏入門內的一剎那,天丞就聞到了與天界截然不同,風砂混合着皮革的氣味。

“是星闌啊,你怎麽過來了?”七殺正一身甲胄,獨自按劍坐在大帳之內,一張年輕面孔有些詫異的望向天丞,“陛下的壽宴還沒散吧?”

天丞微微一笑,還好那日桃花林相遇過後,他便有意時常與七殺寫信交談,如今七殺對他視若友人、沒有半點設防。

“陛下有口谕恩旨,再加上擔心你,所以提前離席,過來看看。”天丞走到七殺對面坐下,“最近可好?”

“還不是老樣子?”七殺笑道,替天丞斟了杯茶,“今日是陛下壽誕,偏偏趕上魔域派兵過來挑釁,我須臾離開不得,只譴人獻上了壽禮,陛下可喜歡?”

“陛下很喜歡,當着衆臣誇獎了你,體恤你鎮守邊境不易。”天丞拿着茶慢慢的喝,淺淺的笑,“還讓我給你捎來這個。”

說完放下茶盞,從袖中拿出那巴掌大的紫金葫蘆,遞到七殺手中:“一顆九轉萬古丹。”

七殺站起來,跪着鄭重接了,感慨道:“這般體恤恩賞,陛下當真是仁德之君,臣将來必當赴湯蹈火,以酬聖恩。”

如若仙人受了重傷,只要不死,吃下一顆九轉萬古丹就能恢複如初。對于戰鬥頻繁、極其容易隕落的七殺來說,就相當于得到了第二條命。

只是此丹煉制相當不易,天界總共也沒有幾顆,極其珍貴。

天丞自天帝即位後便侍奉左右,協助管理天界諸多大小事務,到如今手頭也只得到了這一顆。

天丞代替天帝受了七殺這一拜,就連忙拉着對方起身,唇邊挂着得體的微笑:“陛下見你如此,也必定會覺得高興。”

俯視着七殺的眼睛深處,卻幽絕陰暗,不見半點笑意。

……

下午衛淵從骊珠洞天內出來,斜倚着寝殿院落裏的橋欄,用指頭拈了晶瑩剔透的魚食,看着它們一顆顆從指間如石英砂般落入水中。

緊接着水中靈魚萬頭攢動,蕩起一圈圈漣漪。

天帝走到他身旁,與他并肩而立,靜靜看着那些五顏六色的靈魚搶食。

衛淵的影子倒映在池水中,微微晃動。

縱然是這樣并不算清晰的水影,衛淵也看見了自己的鬓邊白發,以及眼角淺淺皺紋。

“陛下,按照凡間歷法,臣如今已經多少歲了?”衛淵一邊投喂,一邊貌似漫不經心的問。

“七十三歲。”天帝回答。

衛淵點點頭,平靜接受了自己的衰老。

自從有了骊珠洞天,在研究種植中,時光不知不覺就如同流水般過去。

其實已經很幸運。

這是在天界每天仙靈氣包圍滋養着,喝着天河水瑤池水,吃着仙食,才有現在的效果,人過七十卻總算還不太顯老。

倘若擱在凡間,這把歲數肯定得開始染頭發、戴假牙了。

擡眼望見天帝的眼角亦生長着皺紋,鬓邊微霜,好笑道:“陛下不必陪着我的。”

“朕就是覺得你這樣子,好看。”天帝淡淡道,眉眼平靜。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成為與你一般的模樣。

衛淵不知道天帝是怎麽想的,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他已經不再排斥這個永遠莊嚴肅穆平靜端凝,卻如影随形般守在自己身旁的男人。

摸了摸頸項上那顆骊珠,轉換了話題:“聽說衛琅已經到了渡劫末期,距離成為仙神只有一步之遙?”

未滿百年修成的渡劫期大能,也算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是。”天帝簡短回答。

“陛下,我這一世最多也就再小幾十年。”衛淵攥緊骊珠,輕聲嘆息,“待我百年之後,陛下可将這珠子轉交給衛琅,他知道該怎麽用裏面的東西。”

他這一世大半輩子心血,都用在了這骊珠洞天,培育出許多高産作物、珍稀藥草。

仙人想必并不稀罕,但衛琅拿了,卻能造福凡間。

天帝點點頭,應承道:“好。”

“我将來不要埋在天界,死後就一把火焚化了,交由衛琅帶回山林。”衛淵又道。

“好。”天帝眉目端凝,語調無悲無喜。

衛淵明明是在交待後事,他卻半點難過也沒有顯露,如同應下衛淵一件極其尋常之事。

衛淵這幾十年也已經習慣,笑着搖搖頭,當身邊的天帝不存在,俯身繼續給池中的靈魚喂食。

既然身為凡人,總有壽終的時候。

這樣也好,來去皆自在,有個人交待,不用親眼看到衛琅因此而難過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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