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對立關系

程楠放暑假前兩個星期，在波士頓上學的程桓已經先放假，他回家這天剛好是周六，薛白桦與程楠到機場接他，而程弈莊這幾天正在外地出差。

“哥哥——”

程楠見到人群中的熟悉身影，興奮地飛奔過去，撲進哥哥懷裏。相比之下媽媽薛白桦就淡定多了，她只站在原地看着一雙兒女，笑容溫柔而幸福。

薛白桦寵愛女兒同時也深愛兒子，且兒子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當年結婚不到兩個月，十九歲的她在得知懷孕時宛如晴天霹靂，那時她正計劃着如何擺脫這段婚姻擺脫父親，甚至暗中做好了出國讀書的準備。然而，變化來的太突然太意外太震驚，打亂了她的所有計劃，讓她完全不知所措。

當靜下心思考時，她決定放棄孩子。一場商業婚姻一個愛着別人的丈夫，她對這樣的未來不抱任何希望，她已從父母那裏看到了例子，不想将來走母親的路，連累孩子。但不管有多決絕的想法卻沒有任何選擇，強勢霸道的父親第一個不允許，癌症住院的公公含淚哀求，女傭私人護理簇擁陪護，加上那段時間妊娠反應嚴重，幾乎不能進食更沒力氣出門。

那時唯一同意她放棄孩子的反而是丈夫程弈莊，他大概也不想要這個孩子，畢竟那夜他抱的是她，想的不是她。

就那樣，十九歲的她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煎熬中度過了懷孕前三個月。三個多月後身體的不适漸漸好轉，那時她可以有精力有能力有機會擺脫女傭及私人護理到醫院去，可是過了人流手術的最佳時期，并且放棄孩子的念頭卻沒有那麽強烈了，一開始的決絕變成猶豫，後來變成不舍。直到肚子一天天凸起，她漸漸地愛上了肚子裏的孩子，漸漸地比任何人都愛他，這或許是作為母親的本能。

孩子出生那天，經歷了幾個小時的疼痛煎熬，終于順利産下了六斤多的兒子。見到兒子那一刻，她感動且感恩，看着懷裏的鮮活的小生命，她無比慶幸當初沒有放棄他。然而，面對兒子的到來，丈夫卻是另一種表現，當私人護士把兒子抱到他面前時，作為爸爸的他竟不想接、不想抱……

程桓把妹妹抱起來轉了兩圈，又連續在妹妹臉上親了幾口才終于把妹妹放下，然後摟着妹妹的肩膀走向媽媽。十四歲的他已經長到媽媽那麽高，身高已有一米七，是位長相英俊的少年，五官輪廓甚至身型都酷似爸爸程弈莊，同時見過父子倆的人都認為那無疑是少年版的程弈莊。別人都說這兄妹倆真會長，哥哥像極了爸爸，妹妹像極了媽媽。

“媽媽！”走到媽媽面前，程桓放開妹妹擁抱媽媽，在她臉側輕輕親了一下。

“歡迎回家！”薛白桦溫柔笑着，每次見兒子都忍不住感慨，兒子又長大了，總感覺懷孕生他時還是不久前的事。

“好了，不可以抱那麽久，媽媽是我的！”程楠調皮地拉哥哥的白色T恤。

程桓放開媽媽，寵溺地捏妹妹的鼻子：“你和媽媽都是我的！”

“才不是！”程楠撥開哥哥的手，從身側抱住媽媽的腰對哥哥得意笑着，像是在宣示主權。

“小傻瓜！”程桓不禁笑妹妹的可愛。他笑的樣子也與爸爸程弈莊非常相似，只不過程弈莊的笑容成熟穩重，他的笑容陽光溫暖。

薛白桦則笑這雙兒女，真是長不大的孩子！她摟着女兒的肩膀牽着兒子的手，也有些童心地說：“走吧，請大少爺和大小姐吃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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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次我請你們吃大餐！”程桓長大些已經不習慣被媽媽牽手，他反過來牽着媽媽說，“上個月數學競賽我贏了冠軍，拿了獎金！”

“這麽厲害，獎了十塊錢呀？”程楠哈哈笑。

“十塊錢夠你吃嗎，小吃貨！”

“你是大吃貨！”

“好了，停了！”這兩兄妹從不吵架但一見面就忍不住鬥嘴，三人離開到達廳向停車場走去，司機拖着行李箱跟在身後，薛白桦邊走邊開心地說，“小桓，媽媽也給你獎一個禮物！”

“那我呢！”程楠馬上提高音量問。

“你也有——”薛白桦微微拖長了“有”字的音。

“這還差不多！”程楠頓時又笑起來。

“媽媽，不公平！”程桓故意裝作不滿的樣子，“每次給妹妹買禮物我都沒有，每次給我買禮物她都有！”

“媽媽就是最愛我，你吃醋呀！”程楠對哥哥做了一個俏皮的小鬼臉。

“哪敢吃大小姐的醋！”程桓嘆息，就讓她得意吧，他轉對媽媽說，“媽媽，明天我們去見外公外婆吧！”

他說的外婆就是沈聆秋，大人之間的情感恩怨薛白桦從沒傳遞給孩子半分，兩個孩子對沈聆秋包括費麗淇都是尊敬的，稱她們為外婆和小外婆，同時對舅舅阿姨們也尊敬且親近。

“好！”薛白桦答應。

“明天去見完外公外婆，後天找叔叔吧！”程桓已經知道叔叔程弈軒回來的事，他與這位叔叔關系很好，常常郵件聯系或視頻聊天。

“随你吧！”薛白桦微笑，這是剛回來就把幾天的行程安排好了嗎？

第二天上午薛白桦陪着兩個孩子逛商場買禮物，下午直接去了薛宅，準備在那吃晚飯。這天雖是周日，但薛家只有薛慕琅的妻子方美玲在家陪孩子，薛慕琅約了朋友戶外釣魚，薛慕祁夫婦外出應酬，而這幾天沈聆秋也有事去了新加坡。不過薛白桦三人沒到多久，沈聆秋的小女兒薛白薔就購物回來了，她在加拿大上大學，幾天前已經放假回了家。

程桓兄妹與薛家兩個孫子在樓上玩，方美玲和薛白薔陪着薛白桦聊天，不過基本上是薛白桦和方美玲在聊而薛白薔玩着ipad。薛白桦對沈聆秋所生的四個孩子雖早已沒有了反感與排斥，但也一直與他們不親近沒什麽話題，有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反而與薛家兩位媳婦關系好些，特別是大媳婦方美玲。曾經在她進入白桦地産擔任總裁之前有一段時間是在華崧集團上班，那時方美玲是她的助理，後來她離開，方美玲又成了薛慕琅的助理，兩人日久生情步入婚姻。

方美玲與薛慕琅雖門戶懸殊，但薛宗廉并未有任何反對，他的子女除了薛白桦，其餘的都讓他們自由戀愛自由婚配，也除了薛白桦，其餘的至少大學是在國外讀的。當年比她小20天的弟弟薛慕琅被送去美國上大學，而她卻不被允許離開家。

晚飯前，薛慕琅與薛慕祁夫婦都趕回家吃飯，知道薛白桦過來吃飯，即使有其他應酬能推的都盡量推掉。一是因為薛白桦無論在薛家還是在華崧集團的地位之重之關鍵，令他們都無法不給面子不尊重。二是因為只要薛白桦在家吃飯，父親薛宗廉必定也在家吃飯——但這次，卻出現了例外，直到晚飯時間過去二十分鐘，依然沒等回薛宗廉。最後還是薛白桦發話，大家才不再等，坐上餐桌吃飯。

餐桌上，薛白桦雖與弟弟妹妹沒什麽話，但薛家這兩位媳婦都有意無意地争着讨好她。就目前來看薛家兩個兒子在華崧集團的地位不相上下，對這兩個兒子父親薛宗廉把一碗水端的再平不過，他心思難測，日後華崧集團繼承人之位落在哪個兒子頭上還未知。讨好薛宗廉不易，但薛家的兩位兒媳都明白，讨好薛白桦在某種意義上就等于讨好薛宗廉，況且以薛白桦在薛家乃至華崧集團的地位，将來在繼承人問題上，她的偏向極為重要。

飯後吃過甜點沒多久，薛白桦便準備帶着兩個孩子離開，孩子見不見到外公，她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今晚他不回來都可能，因為不止一個家。

不知是巧還是不巧，薛白桦三人正要離開時，薛宗廉卻剛好進了門。

“外公！”程楠首先奔過去，抱着他的手不滿又撒嬌地說，“你去哪了，我們等了你很久，你都不回來！”

“對不起！”薛宗廉一臉歉意，卻見程桓也走到他面前，他眼裏有驚喜，“小桓回來啦！”

“外公！”薛桓叫了一聲，畢竟男孩子表現得成熟些，首先關心外公問，“外公，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薛宗廉把手放在程桓的肩膀上，歉意說，“對不起，外公應該早點回來陪你們吃飯！”

“沒事，下次我們再一起！”薛桓對外公微笑。

“小桓小楠，我們走吧。”薛白桦走到他們面前對兩個孩子說。

“這麽快就走了嗎？”薛宗廉看着女兒，看出來她在生氣。

“不快了薛董事長，是金屋的溫香讓薛董事長忘了時間吧？”薛白桦的話冷淡中帶着諷刺。薛宗廉頓時拉下臉，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除了她。

“走了！”薛白桦挽着香奈兒手袋繞過他們先向門口走去。

“先走了外公！”“外公再見！”

“再見，過幾天接你們過來玩啊！”

程桓兄妹道過別後迅速跟上媽媽，程楠還回過頭依依不舍地看外公，但知道媽媽在生氣不敢多留。

薛宗廉看着三人出了門後，回過身看向客廳裏沉默的子女和兒媳，冷着臉提高音量問：“為什麽沒有人告訴我她回來吃飯？”

誰都不敢出聲，方美玲看向薛白薔，明明囑咐了小姑通知他。

“下午打過電話給你，說姐姐回來吃飯……”薛白薔的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清，她必須為自己澄清，大嫂囑咐後她馬上去給他打了電話，說姐姐今晚回家吃飯，但他似乎在忙只回了一聲“知道了”就挂了電話，她以為他真知道了。

“誰知道你說的是哪個姐姐！”薛宗廉看着女兒，他以為她說的姐姐是白荟——不知道薛白荟若在場聽了這句話會是什麽感受。

薛白薔不敢再說話，氣頭上的薛宗廉也上了樓去。方美玲對薛白薔投去同情及安慰的目光，薛白薔只聳聳肩，其實她不太放在心上，不單她還有她的哥哥姐姐也都不會把這種事太放在心上，因為從小到大他們早已明白且已習慣：在薛家，二姐永遠是最重要的那個人，重要過一切。

晚些，薛白薔從自己房裏出來，抱了幾本書，是從薛白桦房間的書架拿的，她本不愛看書，只是這幾天無聊才去薛白桦房裏拿了兩本英文版的阿加莎克裏斯蒂的推理小說打發時間。

“啊——”

打開燈的瞬間吓了一跳，懷裏的書啪啪幾聲掉落在地，寬敞的房間裏，靠近落地窗的床上居然坐着一個人——不過，馬上就看清了那是父親薛宗廉。

“做什麽？”薛宗廉看着女兒，語氣平靜，看來不久前的怒氣已消。

“沒什麽，我拿了幾本書看，現在放回來。”薛白薔蹲下撿書，語氣依然小心。即使二姐薛白桦已出嫁，但除了打掃的女傭，他從不允許任何人随意進入這間房，更不允許随意拿走房裏的任何東西。

薛宗廉沒再說話，安靜地看着女兒撿起書走到書架前一本本放回去，在她轉身離開時，他才說：“今晚錯怪你了。”

薛白薔心裏頓時一股熱流趟過，這種滋味不知好受還是不好受，他是在道歉嗎，雖然這句話聽來不像道歉的話，但确實是道歉的意思，他第一次道歉。

“沒關系。”薛白薔沒回頭看父親，聲音有些低，“我先回房了。”

“把燈關上吧，我再坐一會。”薛宗廉有些無力地說。

薛白薔關了燈關上門離開，不知道為什麽，她剛才有一瞬竟覺得父親脆弱，他明明那麽強大，仿佛永遠不會與脆弱這個詞拉上關系，為什麽她突然會有這種感覺呢？

房內，薛宗廉依舊坐在床邊，常常把自己關在這間房裏，只是在回憶……

大雨傾盆而下，薛宅的大客廳內，薛宗廉靠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幾天幾夜沒休息的他雖合着眼但沒辦法入睡，他怎麽睡的着，八歲的女兒已經失蹤四天了，那張被他捏成團的字條還在他的西裝口袋裏，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八歲女孩的稚嫩字跡：我恨你，我要找媽媽！

女兒偷偷離家出走了，她恨她爸爸，要去找她媽媽，她根本不知道她媽媽去了哪裏，她去哪裏找，而他，又該去哪裏找她？找了四天了，除了警察，還有他雇的幾百人，在整個城市包括周邊的城市反複尋找，然而四天了，沒有任何消息，沒有任何消息……她在哪裏……究竟在哪裏……

“鈴——”

電話聲響起，他瞬間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

女傭過去接電話：“喂，你好……對……是……好好……是是……馬上……”

電話筒剛從女傭耳邊移開，他馬上坐直了身問：“有消息了？”

女傭激動地回答：“警察局的消息，說有人報警在立交橋底下發現一個昏迷的女孩，疑似是小姐，警察現在在武警醫院，讓你……”

女傭還沒說完，他猛地從沙發上站起，抓了茶幾上的車鑰匙便離開。

疑似小姐……哪裏是疑似，根本就是她，就是他的女兒，他的寶貝。可是如今她卻躺在病床上，完全不像她了，這四天她到底去了哪裏，經歷了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女兒怎麽了？她怎麽了？快告訴我她怎麽了？”他激動，無法不激動。

“她得了急性肺炎，目前還在發高燒，需要馬上轉移到加護病房。”醫生說。

“那就轉啊，快轉，馬上轉，醫生你要救她，她不能有事，我女兒不能有事……”他緊緊握住醫生的手，然而他的手依然在顫抖。

“先生你冷靜，我們會盡最大努力！”

……

重症病房內，他穿着藍色無菌服，握起女兒的小手放在嘴邊隔着口罩親吻她的手背：“桦，寶貝，對不起，爸爸讓你很傷心，你恨爸爸，爸爸可以理解，你要怎麽懲罰爸爸都可以，但不要以這種方式，爸爸受不起……真的承受不起……”

男兒淚不停地流下來，他湊近女兒的耳邊含淚哀求：“桦……桦……你要挺過來……你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爸爸再也不會把你丢了……再也不會讓你離開了……桦……爸爸求你，快好起來……爸爸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

說到最後已經哽咽不成聲，随後輕輕伏在女兒身上流了許久的淚。這是他活了将近三十年，自懂事以來第二次流淚，第一次是父親離世的那晚。

他寸步不離陪着女兒，兩天兩夜後，她終于度過了危險期。不久，轉出重症病房，那一刻他發誓，再也沒有人可以把她搶走，死神更不可以……

接下來的時間，他放下所有工作住進了醫院病房，一心一意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陪着她，她生病的日子連女傭也不放心讓她們照顧。然而她病好一些就開始對他使脾氣對他任性，他反而是開心的，她有精神與他賭氣說明身體恢複的很好。

出院那天，女傭和司機來接他們，終于可以出院，她明顯是開心的。不過依舊對爸爸愛理不理，只跟女傭和司機說話聊天。收拾好一切，他準備抱她離開時，她拒絕：“我自己走！”

“不可以！”他一把抱起她。

“那我要淩叔叔抱！”淩叔叔是司機。

“我才是你爸爸！”說着已經抱着她走出病房。

回到家裏，他直接把她抱回床上放下，雖然可以出院，但身體還沒完全恢複。不久，兩名女傭搬了他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進入她房裏。

“為什麽要搬你的東西進來？”她生氣。

“以後我們一起睡！”他淡定地說，“防止你偷偷離家出走！”其實主要是方便夜裏照顧她，她剛生過一場大病身體不能再出任何問題。

“不要，不準！”她突然赤腳下床，踩在地毯上要去阻止女傭，但馬上被爸爸從背後抱住腰提起來走回床邊。

“你沒得選擇，因為我是你爸爸，我說了算！”他抱着女兒坐在床邊，把她禁锢在懷裏不準她亂動亂跑。

“你不是我爸爸，你是別人的爸爸！”她知道力氣不如他沒再掙紮，但更加氣憤。

“但你不是別人的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