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戀愛

薛白桦閉着眼睛，耳邊卻仿佛響起各種聲音……

“我不會随随便便就把女兒嫁了，我為你選的這個男人日後必定會對你好對你忠誠。”

“親眼所見未必是真相，既然你誤會他，為什麽不問問他，聽聽他的解釋？”

“你從來都不了解你的丈夫，那是因為你從來不願試着去了解他。”

“你對他總是忽冷忽熱，他越想靠近你，你離得越遠。”

“我所了解的他是位君子，絕不會做出任何背叛妻子背叛家庭的行為。”

這麽多年，一直是她誤會他了嗎？是她不願了解他，不願親近他，刻意回避他的感情嗎？

“白桦……白桦……”耳邊傳來他的低聲呼喚，和着溫熱氣息，真真切切的聲音，喚的是她的名字，不是別人。

腦海裏又回蕩起另一段話，“撞車那一瞬間，我非常害怕，不是怕死，是怕離開你，離開小桓和小楠，白桦，我愛你們，愛我們的家……”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離開了她，離開了這個家，會怎麽樣，她該怎麽辦——不，他不會離開，他不可以離開！

如果沒有昨天的車禍，她不會發現，原來自己那麽在乎他，那麽需要他，那麽害怕失去他……

“弈莊……弈莊……”她突然也呼喚出聲，雙臂緊緊抱住他已被汗濕的背……她需要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地需要他……

……

薛宅內，薛白櫻坐在比薛白桦房間小一半的房裏，手裏夾着一根煙，一邊抽煙一邊冷笑一邊流淚，流的是恨意的淚水，恨薛宗廉，恨薛白桦，恨這個家所有人。

薛白桦的房間是怎麽樣的？那是這座大房子除了主人房外最大的房間，本是一間套房，在薛白桦六歲時被他重新設計裝修，拆掉隔牆，除了浴室衣帽間和陽臺其餘一切都在同一個空間裏，高端豪華的歐式裝修，如同國王宮殿裏的公主房。

而她薛白櫻曾經的房間，無論大小和裝修都遠遠不如她的。同樣是薛家的女兒，妹妹從小就是公主，姐姐從小不受關注，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連親情都充斥着不公平。她突然把煙頭掐滅，抹淨臉上的淚水開門出去，首先到酒櫃前倒了一杯洋酒喝下肚。之後沒有敲門直接進入薛宗廉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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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宗廉還在書房的茶臺前自斟自飲，其實就是在等她。

“為什麽你對我這麽不公平，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兒？”薛白櫻克制着沒有大吼大叫，“還記得那晚嗎？就是在這裏，你站在窗前，我站在這個位置，你跟我說，你只要她——為什麽你可以那麽愛她，卻從來不多看我一眼，我就那麽讓你讨厭？”

“如果你好好做人，小小年紀不學會耍心機，如果你母親把你教好，不至于像現在這幅模樣，也許還能不那麽讨厭。”薛宗廉極不客氣且極淡定地說。

“那時我才幾歲，還不是因為你，還不是因為想得到你的關注……”

“那也不能利用妹妹！”

“小時候為了得到你的關注我是利用過她，可我也愛她，我從沒傷害過她！既然我做得不對，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管我，既然你覺得母親不會教我，你為什麽不教我？你是父親，難道你就沒有責任嗎？”

“如果你找我是要談責任，那就沒必要談下去了。”薛宗廉對她已不耐煩。

薛白櫻冷笑一聲，恢複了平常的語氣：“當然不是，回來第一天我就說過，要拿回屬于我的那份，我姓薛，身上流着你的血！”

“你母親難道沒有告訴過你，這一生都不要回來找我嗎？”

“是這麽說過，不過，母親要面子，我可不要，我只要錢，那是我應得的錢。”

“應不應得我說了算，錢是我的，不過，我也不會虧待你，開個價吧，拿了錢盡快回美國去。”

“呵，開價？你又能給多少？你和你的那位好女兒真是一個樣，都想用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人打發了，我還不蠢！我要的是華崧集團10％加白桦地産27％的股份！”

“癡心妄想！”薛宗廉冷哼一聲站起身離開，跟她已經沒必要談下去，他開門出去，然後走向主人房。

薛白櫻随後走出門，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她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個冷血的男人再也不是她的父親，不管用什麽手段，她必須從他那裏得到她應得的。

……

程家的主人房內，程弈莊終于翻身離開妻子的身體。

“白桦……”他側躺着擁抱妻子，親吻她的額頭，她額邊貼了兩縷被汗濕的秀發，顯得更加妩媚，她還在喘息，今晚她很投入，他很感動，“白桦……我感覺今晚我才真正擁有你，謝謝你……終于克服了……”

聽到最後一句薛白桦突然睜着疲憊的雙眼看着他，聲音不高還有些無力：“你怎麽知道？”

“怎麽可能不知道，這麽多年，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辦法讓你……”程弈莊輕輕嘆息——曾經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生理能力，無論他多賣力、多投入，她從來沒有太大反應，有時或許顧及到他的感受，她會配合他，甚至演演戲，但她不知道，她的演技真的很不好……他柔聲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新婚那晚我把你吓到了是嗎，那是你的第一次，而我喝醉了，我對你……不太溫柔是嗎？”

她一直沒告訴過他，她曾經去看過醫生，醫生說她性冷淡，是由心理因素造成，而那個心理因素來自新婚之夜。十九歲，新婚之夜，她的初夜，他的确不太溫柔，但那不是主要原因……如今，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克服了，用了十幾年沒能克服的心理障礙，竟這樣被克服瓦解了！

他說感覺今晚才真正擁有她，她也一樣，感覺今晚才真正屬于他。

“弈莊，不要再提那件事了，我們忘記好嗎？”薛白桦翻過身，把臉埋進丈夫的胸膛，此時她就像個小女人依偎在他懷裏，在他面前就做個小女人又如何。

“聽你的，再也不提了……”程弈莊溫柔地擁着妻子，他能感覺到她終于徹底把他當成了愛人，他被她需要，被她依賴，這讓他有一種屬于男人的巨大幸福感……

……

一個星期後，小何已經可以下地行走，雖然還需要人攙扶，但已經算恢複得非常好。從車禍第三天開始，他每天晚上會給奶奶打一通電話，與她聊長聊短，他的确是個非常孝順的孩子。

這一個星期裏，薛白桦和程弈莊每天都會抽時間到醫院看他，有幾次還帶上孩子。女傭阿巧對他的照顧無微不至，薛白桦還發現，這兩人似乎有了新進展，她有種預感，或許她會不小心促成了他們的好事。

同時在這一個星期裏，薛白桦和程弈莊也有了新進展，或許這樣說不合适，他們早已是夫妻，但确實是這樣的。

雖然每天像以前一樣各忙各的工作，但不同的是，每天早上出門時他會親過她才上自己的車，沒事會提前下班去接她一起回家，甚至還心血來潮地給她送玫瑰——雖然她答應不再拒絕他，但，突然轉變的相處方式還是讓她無法馬上就适應。

比如這天下午，他突然出現在她的辦公室裏，她不知該驚訝還是該嘆息。

“白桦，今晚我們吃燭光晚餐吧，補回那晚！”程弈莊站在辦公桌前微笑看着妻子。

薛白桦從辦公椅站起來，因為坐着跟身高一米八四的丈夫談話脖子會累，她也微笑說：“對燭光晚餐還真是執着！”

程弈莊伸手把妻子牽出辦公桌，牽到自己面前，就在辦公桌前面對面摟住她的腰：“以前我們太少二人世界了，現在要開始補回來……”

“弈莊！”薛白桦沒等他說完輕推他，“這是在辦公室。”

“沒關系，我們是夫妻，就算讓人看到了，他們也只會說我們恩愛！”程弈莊微微用力，不讓她推開。

薛白桦無奈，為什麽這段時間感覺丈夫的年齡似乎倒退了十歲甚至更多，完全不再是以前那個成熟穩重的他，她嘆息說：“弈莊，先放開我行嗎？”

“你答應過不再拒絕我的，可這十多天你已經拒絕我很多次了……”程弈莊非但沒放開，反而把臉也湊近妻子，“白桦，你就這麽忍心嗎？”

薛白桦不禁側頭一笑，最後一句沒聽錯吧，他是在撒嬌嗎，她居然在他身上看到女兒的影子，她感慨：“終于知道女兒像誰了！”

“不是像你嗎？”程弈莊故意把臉湊得更近，幾乎要親到她的臉，“像你一樣美！”

“個性像你！”薛白桦向後躲。

“我有她那麽難纏嗎？”程弈莊見她躲反而小壞地追着湊過去。

“你現在不就很難纏？”薛白桦不再躲，開始有些不滿——再往後躲下去雖被抱住腰不至于摔下去，但是腰好累。

“好了，我認輸！”程弈莊苦笑，但還是親了她一口才放開她。

夫妻倆走到沙發坐下，茶幾上今天擺了一套青花瓷茶具，程弈莊邊聊着邊欣賞地看着妻子優雅地泡茶。大概因為薛宗廉愛茶的緣故，薛白桦也懂茶道，且茶藝非常好，當然這是別人對她的評價，作為丈夫，他其實不懂品茶，咖啡和酒倒是很懂，不過只要妻子泡的茶都是最好喝的。

不多久，田爰帶着薛白桦的禮服進入辦公室，今天薛白桦穿的較職業，程弈莊于是讓田爰提前到家裏讓女傭取了她的禮服才過來。

薛白桦的辦公室有一間隔間，房門采用暗門設置，一般人基本看不出它的存在，裏面裝修如同卧室，平日中午薛白桦就是在隔間休息，因為程家的別墅在郊區一來一回要一個多小時，她與程弈莊中午沒事都不回家。

田爰出去後，薛白桦進入隔間換衣服。程弈莊站在落地窗前等她。這棟白桦地産總部大樓坐落在江邊，視野開闊風景優美，據說當年薛宗廉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拿下這塊地皮。

大樓建成後，他又為女兒親自設計裝修了這間辦公室包括隔間。辦公室中西結合大氣典雅，一桌一椅一茶一幾的都非常講究，光是薛白桦那張辦公桌就是上好的小葉紫檀木，更有擺設在隔間房門前的金絲楠木屏風賺足了眼球——那是薛白桦爺爺薛敬崧生前珍藏的古董。而隔間則溫馨舒适，采用的是歐式風格的裝修，象牙白的家具米白色的牆壁，與她在薛家的房間差不多。

薛白桦走出隔間，身上換的是一件白色禮服，配上一套藍寶石首飾，優雅高貴。程弈莊讓芳姐取禮服時不忘讓她把首飾也一并取來，此時他除了欣賞妻子的美還十分滿意自己的眼光，挑的這件禮服和這套首飾真是恰到好處。

他溫柔笑着，雙手不由自主又摟住妻子的細腰，親過她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兩人并肩走出辦公室，程弈莊牽着妻子的手，與她十指緊扣。看到他們的白桦地産員工已經不再驚訝也不再感慨，或許只餘下羨慕，因為這一個多星期以來，這對夫妻已經不止一次兩次在衆目睽睽之下秀恩愛，他們已經接受了一向淡定內斂不動聲色的女總裁，變成一個普通女人溫柔嬌妻的事實，且是一位被丈夫寵着的嬌妻。

薛白桦也從一開始的不習慣被牽手變成習慣，甚至喜歡上這種十指緊扣的感覺，因為這使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着他的存在，感受着他的溫度和力量，還有愛護……

高級西餐廳的包廂內，回蕩着優美的小提琴旋律，夫妻倆擁在一起輕輕舞動，程弈莊幾乎貼着妻子的臉，湊着她的耳邊，用溫柔又微醺的聲音說：“白桦，我覺得，我們像是在戀愛，你覺得呢……”

薛白桦只微微笑着，不說話。确實是的，他們在戀愛，結婚十五年後才戀愛的夫妻！雖然從沒戀愛過的她還在适應，但已漸漸地喜歡上這種感覺，他的熱情，他的溫柔，他的親昵……

“白桦……”程弈莊幸福笑着，“雖然遲了十五年，但我依然是你的初戀對不對？”

“不對！”薛白桦故意否認。

“騙人！”程弈莊笑的自信溫柔，“我知道的，爸爸從來不允許你和異性走太近，唯一跟你走得近的是弈軒，但你們是‘假戀愛’，而且——我是你第一個男人！”

最後一句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薛白桦突然有些不自然地低了低頭，這個小動作被程弈莊看在眼裏既欣喜又心動，她竟然在害羞，她害羞的樣子就像結婚照上那個看起來只有十七歲的少女，讓他無法不迷戀……

“弈莊……”

薛白桦突然有些急地輕喚一聲，同時微微向後躲，因為丈夫的唇馬上就要吻上她的唇，包廂裏有第三個人，她從沒在別人面前接過吻……

“沒關系……白桦……什麽也別想……跟着我……”

程弈莊慢慢停下舞步，捧住她的臉微微擡高，對她輕輕一笑，柔情似水，然後吻了下去……

小提琴師嘴角微微上揚，閃過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接着輕輕閉上眼，讓提琴的旋律愈加舒緩柔美，以應和此時的氣氛……

浪漫的音樂，旖旎的燭光，熱戀中的夫妻忘情地擁吻，許久……

……

中午，薛白桦還在小隔間休息，迷糊中感覺有人進入隔間，她以為是做夢，直到那個人在床邊坐下，她終于意識到不是在做夢，突然整個人清醒過來，看着他。

“吵醒你了？”薛宗廉對女兒微微一笑。

“這個時候找我什麽事？”薛白桦坐起身，語氣不滿。無論長到多少歲，他依舊像以前一樣會在她睡覺的時候一聲不吭闖入她的房間。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找你嗎？”薛宗廉嘆息，“桦，我們別再這樣了，跟爸爸和好吧，我們回到八歲以前那樣好不好？”

他像是在哄一個孩子，比哄還多了一份乞求。薛白桦坐着不動，但也避開目光不敢看他，他今天太反常，習慣了霸道強勢的他，突然見到他這個樣子，反而讓她害怕。

“桦……”毫無預料地，他突然把她攬進懷裏，她推他，他抱緊，“讓爸爸抱抱不行嗎……”

薛白桦沒再動，曾經無數次被他這樣禁锢在懷裏，她根本無法逃脫。

她以為他有話說，但他沒再出聲，就這樣抱着她沉默着。

“發生什麽事了？”她忍不住問。

“終于會關心爸爸了嗎？”薛宗廉輕輕笑了笑，“沒事……好久沒有這樣抱你了，你從小就愛我抱，還記得你剛出生沒多久，老是哭，誰抱你都不行，但我一抱你就不哭了，每次都要我抱着你睡覺，等你睡熟了才敢放你下床……”

薛白桦沉默，那麽小的事她當然沒有記憶，但她記得在八歲以前她非常愛他非常依賴他。

“桦……爸爸還想抱你更久……”薛宗廉的聲音疲憊無力，像是呢喃般，“可是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什麽意思？”薛白桦頓時心裏一緊。

“我老了，不知還能活多少年……”

“你沒老。”他看起來也就四十的樣子，有時候甚至她也會忘記、他其實已經五十六歲了。

“我一直在老去……桦，總有一天，我會比你先離開……”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薛白桦突然用力推他，沒推開，但他放開了她。

“你害怕爸爸離開？”薛宗廉看着她的臉，“我也害怕離開，害怕那個沒有你的世界。”

薛白桦第一次聽這位向來高高在上的父親說他害怕，第一次看到他眼裏有脆弱，她并不想看見這樣的他，一定是錯覺。

“如果你來找我就是談這些，我不想聽。”薛白桦冷着臉，急忙下床穿她的高跟鞋——她要出去，不想和他再談下去！

“二十多年了……”他的聲音無力而失落，對着要出門的背影，“我該怎麽做，才能讓你像八歲以前一樣愛我？”

“你已經不是八歲以前那個爸爸！”高跟鞋停住了腳步。

“我知道，我傷害你很深，你對我失望透了……我能彌補嗎？”最後一句說得很輕，是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己，問那句話時他是迷茫的，他慢慢走到她身後，“爸爸做錯很多事，如果可以重來，一定不會那樣做了，一定不會再傷害你，對不起……寶貝……”

一句久違的昵稱讓薛白桦全身微微一怔。同時意識到他是真心在道歉在忏悔，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對她認錯……心緒瞬間糾結複雜，鼻子還有些酸，但她不是那麽容易流淚的人，臉上依舊平靜。

小房間一時間沉靜下來，父女倆各自想着心事，誰都沒有動也沒有出聲。當年薛宗廉裝修這間隔間時，為了讓女兒休息時不被任何雜音打擾，用的都是最好的隔音材料，此時小房間裏只有彼此細微的呼吸聲。

“時間還早，再休息一會吧。”薛宗廉打破了沉靜，然後從她身旁經過，向房門走去。

薛白桦依然站着沒動，看着他的高大背影——第一次，她竟覺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