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寧大小姐燒火

眼前的少年大概十四五歲，修長挺拔的身姿讓寧錦想起老祖山峰前的那株高階異植七星鐵線竹。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仿佛精心裁剪出來的濃黑劍眉，斜飛入鬓，透着滿滿的桀骜。

這雙眉毛如果長在別人臉上，可能會顯得太過突兀而有些奇怪。

偏偏眼前少年這雙眉毛下的漆黑雙眸，還有高挺鼻梁、微薄雙唇、麥色皮膚，都和這雙眉毛非常匹配，讓他整個人都散發出一種特別的吸引力。

當然，在寧錦眼裏，這個俊美桀骜的少年最吸引她的地方，卻是他額頭眉間那仿佛熊熊燃燒黑色火焰般的雲氣。

她可以斷定，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第一，他氣運蓬勃，絕對是這個世界的重要人物之一。第二，他滿頭黑氣，黑雲壓城一般覆蓋在額頭上，正是氣運不佳、命不久矣的标志。

所以，這個少年需要自己的幫助，也應該有能力報答自己的幫助。

想到這裏，寧錦的笑容更加親切了。

厲南偃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劍眉下那雙黑亮的眼睛冷冷盯着寧錦：“說。”

寧錦看了看周圍幾個滿臉好奇随時準備起哄的少年，看出來對方對自己的抵觸。現在說出口，對方也不會相信，倒不如給他抛下一個鈎子。看他頭上的黑雲，三天兩天之內總是死不了的。

寧錦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命數如此，夫複何言。”

說完，她轉身就走。

一，二，三。

沒有人叫住她。

很好。爾等凡人，孤陋寡聞，豈知仙景大世界寧大小姐的威名！

寧錦挺直脊背向前走去，努力壓制着回頭看個究竟的沖動，一直走到拐過了路口，才緊緊捏住了拳頭。

在她身後，厲南偃已經繼續伏案擊球，其他幾個男孩則面面相觑：“她說啥？”

“這次表白的小姑娘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懂？”

“厲哥，她啥意思？”

厲南偃掃光了球臺上的所有純色球，慢悠悠地瞄準黑八，一杆入袋，然後才站起身來說：“可能是練氣功走火入魔了。”

……

陽光熾烈，寧錦站在縣三中大門口。

縣三中，全名壽豐縣第三初級中學，又名北正村三中。是的，這所中學位于縣城西北二十裏外的鄉村北正村之中，地理位置和它縣三中的名字殊不相稱。然而即使如此，它也已經是壽豐縣西北區域諸多鄉村中惟一的初中了。

縣一中和城關初中，才是位于壽豐縣城的初中，可進入這兩所初中是需要戶口的。雖然杜大偉趕集擺地攤賺了錢買了城關的房子，但戶口仍舊是原來的農村戶口，就連杜姍姍也只能和寧錦一樣到三中上學。

但是杜姍姍有自行車，寧錦沒有，而杜姍姍拒絕和她同騎，她只能步行。

小姑娘早上步行去了學校，被班主任趕出來拿學費，又步行回了縣城，被拒絕之後去縣城公園河邊跳水，然後寧錦來了，自己爬起來回了“家”，再次被況玉美拒絕，再次從縣城步行來到三中——這麽一算，這一天已經步行走了六七十裏地。

而現在已經是日正中天，寧錦的肚子開始叫了。小姑娘平時上學堂都吃什麽？寧錦搜索着記憶，眉頭又禁不住皺成了一團。

三中沒有飯堂，除了離家近的學生可以回家吃飯之外，其他學生都是帶着饅頭鹹菜到學校來，冬天配點飯堂燒的熱水熱水，夏天就喝涼水，填飽肚子就算完事。

在寧錦眼裏這簡直是虐待幼小的事情，但是在小姑娘的記憶裏，所有人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畢竟在過去的日子裏，人們連吃飽肚子都是奢望呢。

小姑娘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好歹還是拿着布兜子裝了六個饅頭和一袋豆醬餅來的。這就是她三天的口糧。那個布兜子現在就放在教室裏。

不到放學時間，裹着鋁皮的校園大門緊閉着。

但是她現在就很餓。

寧大小姐環顧四周，小賣部……唔，她身上沒有錢，剛才在村口盯上一個目标也沒有成功……

她揉了揉隐隐發痛的胃部，忍饑挨餓可不是寧大小姐的作風。

寧錦邁開腳步，沿着學校紅磚圍牆旁邊的村中土路向前走去。在小姑娘的記憶裏，從這裏向東走到盡頭，然後右拐，不遠的胡同裏，就有一家賣饅頭的。雖然現在她還沒想到怎麽賒到饅頭，但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農家小院門口牆上刷了兩個白字“饅頭”，寧錦的目的地到了。

在北方地區，家家戶戶的主婦都會自己和面蒸饅頭擀面條。但是随着時代的發展，農村裏也開始出現了蒸饅頭、軋面條的機器，年輕的主婦們也更願意用糧食兌換饅頭、面條，成本不高，省出來的時間能夠做更多事情。

在三中吃飯的學生裏，家境好的就直接從家裏帶幾十斤糧食，送到蒸饅頭的人家，稱了斤兩換成饅頭，每天吃飯時候來拿一兩個。這樣頓頓都能吃到熱騰騰的新鮮饅頭，孩子吃的舒服點。

當然，家庭條件不好的，就和小姑娘差不多，帶着自家蒸好的饅頭來學校。但是既然在學校吃飯，顯然是不方便天天跑回家的，一般他們都是帶上三天的饅頭，一星期中間再跑回去拿三天的饅頭。這樣的話，第二天第三天的饅頭就會越來越硬。

夏天還好說，到了冬天的時候，第三天的饅頭硬得都能當石頭砸人。學生們的桌鬥裏，誰沒有幾個啃不動的饅頭核兒？

現在已經快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了，小院門口不時有人出入，都是北正村以及周圍村子裏來換饅頭的村民。寧錦神情自然地跟着他們走了進去。

兩個疊了好幾層的蒸籠就架在院子裏，直徑比寧錦伸出雙臂還要大一圈，下方是壘好的竈臺。略胖的男主人将已經熟了的饅頭成籠地搬到一邊的桌子上，女主人則忙着用筷子把饅頭裝到客人手中的器具裏，然後在挂在一邊牆上的本子上做上記號，時不時還要低頭看看火。

九月中午的天氣，夫妻兩個都是滿頭大汗。

寧錦環顧四周，非常自然地走了過去，蹲在了兩個竈臺前面，拿起一邊的撥火棍問：“叔，嬸兒，火小點？”

女主人順口回答：“這個大點，那個小點……”她猛然回頭，“哎哎，小妮兒別瞎弄啊，弄滅了我這鍋裏的饅頭就都毀了！”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寧錦已經動手，棍子熟練地在竈膛裏一撥，兩根燃燒的柴火從鐵網間落下，火勢立刻變小了。而幾乎同時，她另一只手已經撿了一根細柴丢到了另一個竈膛裏，架在火焰上，火苗頓時跳了起來。

“小妮兒怪能幹哩。”女主人一看寧錦的動作就知道，她肯定經常燒火，也放下了心，“好，你幫嬸兒看着火，嬸兒不虧待你。”

“嬸兒，我好餓，你就給我個饅頭吃就行。”寧錦絲毫沒有什麽不好意思。

女主人哈哈一笑，當即就拿了一個溫熱軟綿的白饅頭給了寧錦。

寧錦咬了口饅頭，對着竈膛挑了挑眉毛，神情有幾分調侃。當初吃了多少天材地寶都不放在心上，現在這最不值錢的饅頭到嘴裏都這麽香甜。

飛升上界的曾祖父不知道能不能算到，堂堂洞玄宗寧大小姐，竟然淪落到給凡人燒火換口糧的地步。

當初發現她沒有靈根無法修煉時，曾祖父曾經從各方面嘗試給她尋找出路，包括讓洞玄宗丹峰的師兄們教她操火煉丹。可惜她沒有靈力，終究還是無法控制丹火。但是，這燒火的基本手法還是練了出來。

開始的時候，女主人還有點擔心，時不時地掃兩眼。到了後來她就完全放下心來，只顧着給人換饅頭登記賬目了。這三中的學生都是農村孩子，會燒火有什麽稀奇？

村人這一波走了，中午放學時間也到了，挂賬拿饅頭的三中學生湧了進來。

好不容易忙完，時間也到了十二點四十多。寧錦吃了兩個大饅頭，肚子裏飽飽的，整個人心情也明顯好轉。

“謝謝叔，謝謝嬸兒，我該去上學了。”寧錦跟夫妻兩個道謝。

“急啥？今天多虧你幫忙，嬸兒炒個菜你改善一下。”女主人熱情地拉着寧錦說。

“不用不用。”寧錦可不想天天來這兒給他們燒火。

“拿饅頭。”一個冷冷的男聲打斷了她們的互相推讓，寧錦一擡頭，就看見了那雙濃黑的劍眉。

又是他，厲南偃。小姑娘的同班同學。

不過顯然，對方仍舊是把她當成陌生人，眼神從她身上掃過毫無波動。寧錦眯起眼睛，她來到這個世界所見的人當中，沒有一個比厲南偃氣運更大的，她得想辦法說服他。

女主人見她一直盯着厲南偃的背影，等到厲南偃走遠，就小聲對寧錦說：“小妮兒啊，嬸兒可提醒你，別光看着男生長得好就喜歡。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女人啊，嫁錯了人這一輩子就完了！”

寧錦轉頭看她，滿心好奇。她只是從小姑娘的記憶裏知道，厲南偃就是三中一霸，脾氣又壞又兇，據說經常在校外打架，就連老師都對他很是忌憚，卻不知道厲南偃為什麽是這個樣子。不過，這女人跟厲南偃同村，應該知道內情。

寧錦最想知道的是，厲南偃有沒有錢。